2020年9月29日 星期二

 還魂丹的微笑

不久前,日本電視特輯介紹了「越中反魂丹」和「置き薬(家庭藥包)」的歷史,引起我的強烈好奇,於是暫時擱下正業,找尋相關資料去了。就其「反魂丹」字義而言,我覺得它充滿神奇的廣告效果,具有一種讓消費者相信的力量,若果服下此藥,病危者就能從恍惚的鬼門關前,返回人間恢復正常呼吸。而經此藥名提醒,我想起宮本輝《流轉之海》系列小說中,似乎也出現過「越中反魂丹」一詞,描寫主角熊吾流落到越中(富山縣)的生活側面。據資料記載,室町時代起,中國漢方配製技術即傳入深雪封凍的富山地區,在此歷史條件的作用下,進而推動越中的藥商們四處賣藥的足跡。所謂「反魂丹」是越中知名的胃腸藥,不僅名震日本全國,也吸引台灣觀光客們前往遊覽,探求江戶時期的藥品流通小史。 

我很快地找到幾本相關書籍,可惜都已經絕版很難入手,現今疫情尚未解除,看來只好等到明年再覓書冊了。正如上述,該節目介紹「越中反魂丹」的妙用,並報導藥廠業務員到各家庭「寄放藥包」的實況。與1960年代相比,現代日本的結賬系統甚為進步,業務員掃瞄用戶藥包條碼,立刻就得出用藥費用,列印明細收據,其後,再依用戶需要補充藥品。看到這裡,我想起孩童時的往事。那時候,我家也有寄放家庭藥包,藥品公司業務員將十餘種簡易的藥品,放在一個印有藥商名稱的大紙袋裡。在醫療資源匱乏的鄉下,平民家庭有此藥包庇護,形同自設醫療療急救站,風邪入侵或小感冒或牙齦浮腫,就服用明通治痛丹,進行積極自我療救行動。有趣的是,所謂「治痛丹」不是丹丸(教育部國語辭典:精煉配製的藥劑),而是黃色粉末,那種留殘口中的沉重苦味,不由分說地令服用者終生難忘。另外,就是萬靈用途的胃腸藥了。在我家裡藥包裡,的確沒有「越中反魂丹」,而是有著戰爭煙硝味的征露丸(日俄戰爭時期日本陸軍的軍用藥品,主要治療腹脹腹瀉。),我的同時代人都知道,這種藥丸奇臭無比,服用以後,薄弱的肚子得到拯救,但總會湧起一股詭異的寒冷之氣,借用現代的戰爭術語,它猶如一種預告死亡的況味。話說回來,雖然它的氣味令人不快,但僅幾粒黑色小藥丸,就能止住一瀉千里的危局,終究是一種生命奇蹟吧。 

在我記憶中,藥商男性業務員好像每隔三個月一次來我家裡,做盤點和用藥結算。全部點清以後,業務員有時會提供簡單的用藥常識,或者籍此機會推銷某種藥品,以貫徹捍衛業務員的尊嚴。不過,我母親是堅定的實證主義者,遵循理性主義的精神,不買華而不實的東西。所以,業務員結算用藥金額,我母親從不囉嗦如實支付。昨天晚上,我與詩人何郡通電話(催稿),忽然聊起寄放家庭藥包的往事。不過,他們家的故事版本,正我的有些不同。他說,他孩童時期在(民雄)家裡有寄放藥包,藥商業務員定期來家裡盤點結賬。 

熟悉台灣農村發展史的人知道,1970年代農民收得甚少,詩人的祖母和母親非常勞碌,必須經常到外縣市擔任割稻工人,賺取微薄工資來維持生計。那個時代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孩子眾多食指浩繁,收入永遠趕不上可怖的支出。在這樣的困境下,家人絕不能輕易生病的,沒錢送大醫院救治,家裡擺上簡易藥包就成了極需品。詩人回憶說,有一次,業務員上門來補藥結賬,他在門外用日語輕喊著:「卡桑、卡桑」,表示我來進行結算啦!祖母恰巧在屋裡,聞聲朝門外看去,大感情況不妙,因為那時沒錢支付藥費,又不好意思賖賬,於是心生一計,囑咐勇敢的少年詩人,向勤奮的業務圓說,「…… 我阿媽外出不在家,你另日再來收錢。」確切地說,這時候,急速湧向何家的收錢風浪才告汐止了。我打趣的說,每次藥商業務員來家裡收款,負責支出的家長們總要眉頭深鎖,只有隱身在藥包裡的「反魂丹」兀自微笑著。畢竟,它們最了解我們時代的思想狀況,當然,還包括最理解我們農村的日出與斜陽。(2020929日)

標籤:

2020年9月28日 星期一

 明目店主土牛詩集《悲傷的盡頭》近日內出版,敬請期待!

 序文:一部沉重哀傷的回憶錄 / 邱振瑞

我反覆閱讀土牛《悲傷的盡頭》這部詩集時,不由得想起日本詩人高村光郎悼念忘妻的詩作〈檸檬哀歌〉。在我看來,土牛和高村光太郎的詩作有著共同特質,亦即他們對人生伴侶堅定的愛情,否則絕不可能寫出感人至深的詩行。所有詩人都知道,信手拈來寫詩自娛還能勝任,但要以平靜澄明的詩行來哀悼至愛伴侶的消逝,顯然就困難得多了。這種困難並非是指表現技巧,而是詩人的面臨的困境:一旦想把它化為詩句,就必須時時刻刻克服哀傷的侵擾,不能讓思念的情感過度氾濫,而流於淺層似的吶喊宣洩,喪失抒情詩歌蘊藉回韻的本質。

從這個角度來看,土牛的詩作極具特色,展現出詩作與哲學沉思結合的光輝,沒有被巨大的悲傷壓垮,沒有一直沉淪於自我哀憐的夢囈深淵,而是恰如其分守住詩人的思想高度。在此,我有其必要援引〈相思樹〉一詩:相思樹呀 /相思樹 /不要再想我了 /我會很悲傷 /火燄山呀 /火焰山 /不要再點燃我的記憶 /我會很難過。相信細心的讀者讀完這首情景交融的詩作,一定能感受到堅貞愛情的回響。抒情詩的真誠力量何其偉大!它連接著時間的鍊條,重新使追憶故人的記憶復活起來,從悲傷的盡頭走出來。此外,這部詩集的問世,還代表著多重的意義,它即是一部悼念故人的情書,亦是一部哀傷的回憶錄。而情書與回憶錄的付梓,就能抵抗肉體的消亡,永遠進入時間的永恆。(2020928日)

標籤:

2020年9月27日 星期日

 不幸的飛翔----森鷗外《雁》 

按照森鷗外的編年史來看,《雁》這部長篇小說,以連載形式問世,19119月至19135月,發表於文藝雜誌《昴》上。小說情節主要描寫女性苦悶壓抑的心理狀態。故事梗概:一天,阿玉是不堪忍受警察的欺侮,才誤嫁給高利貸業者末造。後來,阿玉得知末造已有妻室,後悔不已。那時,他住在無緣坂的阿玉養了一隻紅雀,以此自娛和排遣寂寞。一次,一條蛇攀爬到屋簷下試圖侵入鳥籠,大學生岡田正巧經過,便出手打死了蛇,化解了一場危機,他們因而相識。從那以後,阿玉對岡田的戀慕與日俱增,末造卻毫無察覺。

某日早晨,末造到千葉辦點事情,阿玉便將侍女打發走,打算當晚請岡田過來,吐露內心的衷情。不料,傍晚時分,阿玉有人陪同岡田散步,不方便說話了。岡田等人走近不忍池畔時,有十幾隻大雁正在飛來飛去,岡田拿起石子擲去,擊中了一隻大雁,一隻大雁被打死了。正因為這突發意外,阿玉沒機會向岡田表達愛意,岡田也決定近日赴德留學。歸途中,他們二人又相遇了,只是阿玉眼裡充滿無限惆悵的神情。眾所周知,每個時代的作家對於愛情小說的表現手法不同,森鷗外試圖透過阿玉幻滅的愛情,表現明治時代人們憧憬新的合乎理性的生活,但卻擺脫不掉嚴峻的現實。也許,森鷗外以偶然喪生的大雁來象徵命運坎坷、孤苦無告的明治時代的女性。(2020927日)

標籤:

2020年9月25日 星期五

 箱根八里如是說(下) 

具體而言,山折哲雄仰望雄偉的富士山,對其發出美妙讚嘆,不無自我諷刺的意味,因為在此之前他所獲取的「富士山」的偉大形象,全來自電視照片和相關媒介資訊。現在,他身歷其境從御殿場眺望富士山,頓時感到無比震撼,經此震撼體驗,他以哲學意義重新定義和反省人與大自然的關係。與偉大自然的富士山相比,人類是何等渺小,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正是這個道理吧。

有一種說法,江戶時期日本民眾遊歷東海道五十三旅次,除非自視腿力強健的人,多半乘坐日式轎子代步,有些遊客樂於在各驛宿觀賞富士山富有變化的姿容,但他們更享受徒步往返於這趟新奇的旅程。山折說,很可惜關於這方面的史料不多,僅能透過旅行者們的日記進行判讀,建構和聯想當時的情景。他很不解,像空海最澄兩位弘法大師,竟然沒有提及富士山。依照他的推測,親鸞和道元以及日蓮大師,他們必定會經過東海道和中山道這兩條古道,既是如此,他們必然可以從各種角度看見富士山的姿容,為什麼隻字不提呢?至今,他依然困惑不解。為了解除這個疑惑,他轉向近代的浮世繪版畫家----葛飾北齋和安藤廣重的作品中找尋解答。葛飾北齋在《富嶽三十六景》中,生動呈現富士山的自然美景,安藤廣重在「東海道五十三旅次」的系列版畫,就有五六幅是刻繪富士山景色的。進言之,這兩位版畫家用獨特的情感視角,投予偉大存在的富士山,而赤富士、青富士、白富士等山容,正是這視角的體現。

回到箱根八里的話題。

讀到此書此一章節,我認為山折哲雄應該感謝畢業學生的邀約,因為有此挑戰,他才有機會離開大學校園的研究室,擱下諸種媒介和文本,走進險阻圍繞的箱根八里,真正見識到富士山的偉大存在。畢竟,做學問有很多方法,不需自我設限,誰說身歷其境不是一種好方法?我想,日文語境中的「現場主義」,正帶有這樣的意味,它往往帶來意外與驚奇。如果山路與奇峰是在測量人的耐力,那麼山嵐與雲嶺必定會給登山旅人注入更多的詩情。我登山經驗不多,但有其深刻體會,不管出身任何階層的人,只要不當萬惡的山老鼠集團,偉大的青山綠水一定歡迎你。(2020925日)

2020年9月23日 星期三

 帶著好奇去旅行-----《東海道徒步旅行記》 

熟悉日本旅行文學的人,自然會想到十返舍一九的《東海道徒步旅行記》。這部作品描寫江戶時期兩個市井小民彌次郎和喜多的旅途見聞。他們從江戶日本橋出發,沿著東海道(當時最主要的交通道路),經由橫濱、小田原、沼津、京都、大阪等地,往伊勢參拜大神宮。在沿途上,他們發生了很多意外和趣聞,可謂道盡人生百態。必須指出,十返舍一九是個很有商業頭腦的作家,他藉由這兩個小人物的旅途演出,適時穿插狂歌和川柳(以諷刺性和詼諧見長的俳句),介紹各地風俗、奇聞、方言、小笑話、風景名勝等。正如上述,此書出版以後,受到很大的好評,成為炙手可熱的讀物,引起仿作的風潮,在江戶時期的暢銷發展史占有重要的位置。

十返舍一九在書中提及的地方,我很幸運幾乎遊歷過,但我是乘坐便捷的交通工具,而不是徒步之旅。如果以寫作角度來說,這必然造成寫作視點的差異。我很快就能到達該地,有效減少旅程所需時間,相反,我自然體會不到立在巨大杉樹下躲雨的快意,無法感受涼風吹拂的清爽,更不可能看見他們的惡作劇:他們在酒店裡捉弄盲人,乘其不備以茶杯調換盲人的酒杯,最後還是被揭露,只好高價付錢了事。日本人著述向來重視「現場主義」,新聞記者必須「足で書く」,無不在強調(作者)到現場採訪的重要性。我認為,這話很有道理,自己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出發前,原本不知寫些什麼,到了採訪現場,情況(氣場)為之活躍起來,靈感與寫作素材大批湧至,在這種情況下,任憑你是速記高手依然來不及記下,不得不借助強大功能的錄音筆。由此可見,寫書和採訪報導,親歷其境者一定比隔空抓藥的人更有底氣。

朋友K君忿忿不平地說,十返舍一九是時代的幸運者,那些流行暢銷的旅行記遊,全給他們寫完了,我們還能寫些什麼呢?根本沒有搞頭嘛!如讀者所知,我一向支持寫書為業,對於K君的說法不予苟同,立刻找出反證。的確,因於時代環境的局限,現代人無法重現當年東海道上的人情事物,可是我們總不能這樣就投降吧。就我所知,有許多日本學者和作家,就以《東海道徒步旅行記》為文本起點,透過閱讀和考察得出他們的新發現。日本古典文學專家中西進,就寫過《閱讀「東海道徒步旅行記」》一書,以歷史角度回溯江戶時期的庶民物文化。另外,大阪出身的小說家田邊聖子亦加入了這趟東海道時間之旅;河出出版社編著《從單口相聲看「日本的旅行文化」》,正展現出該出版社的積極進取精神,並未將自己置於抱怨沖天的沼澤裡。說到這裡,K君不再爭辯了,不知他是理屈或者無力反擊?然而,得人之處且饒人。我姑且稱K君最近不走運,每次與我打賭很少勝場所以,他真的是「運がついていない」。2020923日)

2020年9月22日 星期二

 自成文字煉金師 

我認識許多新聞記者朋友,其中以K的命格最佳,家境環境優渥,考上公費留學日本,憑其聰明智識和考試專才,很快即拿到新聞學碩士學位。返回台北後,當過電視台新聞編譯和電子媒體政治組記者。在我看來,到此為止,命運可謂特別眷顧K君,為他超前鋪設了康莊大道。去年,因一場說不清的事故,K君斷然失業了。不消說,這對人生勝利組的他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而且他又步入初老階段,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要找一份體面的新工作,簡直比在曠野收集電光火石困難得多。

昨天,K君從社群媒體得知我至信義書局迎回《世界大百科全書》(平凡社版)的記述,給我發來一則短訊:他說,看到我的貼文,感到好奇衝動,也對我的蠻牛精神佩服云云。不過,眼下,他正在失業的深淵,可否給他介紹新工作?坦白說,當下我對K君是心存同情的,於是,立刻回訊:如你所知,我整日在書庫裡打拚打雜,社會人脈關係薄弱,已經自身難保了,實在沒有餘裕助你再登高樓。

後來,我想了想,現在K君是落難的人,我不能給予實質的幫助,但可以仿傚土地公的善行,像給大家樂的牌友們,贈送K君一則明牌!K君說,什麼明牌?我說,你留學日本多年,通曉日文和中文寫作,何不自成文字煉金師?他說,何謂「文字煉金師?」我說,你與其每日哀聲嘆氣,不如發揮編譯(寫作)的經驗,以確實的文字產出,為自己開闢活路。他說,在家裡搞編譯,的確是好主意,但怎麼找來資料?我說,這還不簡單,你身上有一萬元現金吧?他說,這點小錢倒是有的。我說,那事情就好辦了。現在,日本的古本屋網站上,正展示一套《幕末明治新聞全集》(全八卷),折合台幣不到2500元,加上空海運貨,最多不超過兩枚千元鈔。在我看來,從取得原材料的角度來看,這套新聞全集進價成本低廉,只要你潛心斂志,慷慨付出大量時間,誓死如歸為之編(寫)譯的話,況且版權已超過年限,關在家裡隨時都可進行加工,然後將它打造成長銷書出版,過著有尊嚴和有現金收入的生活。我說,天底下,有如此美好的事情,你豈能不付諸行動嗎? 

他說,我的建議尚好,但是仍需從長計議?畢竟,這是很累人的活計,看不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如不能立刻拿到稿費一樣……。說到這裡,我原本是熱情的活火山,一下子,變成了長眠的死火山。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K君年輕時期寫過新詩。據他轉述,他寫一首詩作,少則三個月,總要再三修改,否則不能稱之為名詩作。總而言之,他擅長披沙揀金,一年僅得數首詩作,並以此為樂。我又想,萬事不可勉強,K君尚未走到絕路盡頭,不必替他擔心。俗話說,一枝草一點露;兒孫自有兒孫福。看來,我還是打起精神回到田野上,看顧自家的稿田要緊。下次,即使我看見夏末的落雷凌空劈下,我會把它私藏下來,像詩人狄金森一樣,把它埋在書頁裡,而不想告訴K君。(2020922日)

2020年9月18日 星期五

 

編集時間和空間歸來

 

我相信,親近美好的事物,必能獲得寧靜的接納,從文字之路到視覺世界,再返回文字之鄉。對日語書蟲而言,平時熱衷於紙本書的追求,對於日本布的生成史,同樣投以關注的眼神。俄羅斯詩人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Ossip Mandelstam)以詩句「滿載時間和空間歸來」來形容尤利西斯的心境,我借其詩歌的靈感稍作改動:作者將日本紙和日本布編寫成冊面世,即是不折不扣「編集時間和空間歸來」的匠人。(2020918日)


2020年9月16日 星期三


日語書蟲小語

912日下午,我在明目書社訪談歷史研究者瞿正瀛賢伉儷京都的訪書之旅,從中得到不少寶貴訊息,讓我解消洛中的古本屋舊書售價偏高的原因。另外,經由正瀛的分享,京都的三大古舊書展,以夏季在下鴨神社舉行的「下鴨納涼古本まつり」規模最大,總展書量約莫80萬冊,可謂世界級的盛事,重度書蟲的朝聖之地。正瀛說,八月的京都酷熱無比,在展場很快就會被曬得頭昏眼花,一點一滴消耗選書的意志。我說,嚴寒壓不倒我,卻很怕熱浪合圍。從正瀛出示的照片中,我看見下鴨神社內樹木蓊鬱綠意遍在,可以立刻躲入樹蔭納涼,待體力補足再進場選書。不過,因我不曾參加過京都的古舊書展,不了解展場的書籍配送和交通環境,必須問個清楚才行。 
例如,當你大量採購舊書,總想把愛書全部帶走,此時展場方能否將書籍配送(神田舊書展有此服務)到下榻的旅館,或者神社外面是否方便招攬計程車,以便扛起大堆書籍直奔郵局,立刻以海運方式寄回台北?還有就是購書資金的分配問題。經過幾番買書翻弄之後,回台灣之前,必須留點現金乘車吃飯之用,而能刷卡買書就成了最為依靠的救命稻草(助け舟)了。與愛書人訪談後,書神向我降下一道指示:這波疫情結束後,爾等組團到京都「下鴨納涼古本まつり」選書考察,會期結束,必須合力寫書出版,以此實際行動來呈現台灣書蟲們的讀書觀點。 
近年來,我越發覺得在臉書上貼文意義頗大,並非在博取點讚次數(我向來是空谷少回音),而是結識文友(日語)同好,以另一種媒介聯絡交流。這也是媒體科技帶來的正能量。最後,我謹以多年前在神田舊書店街「刷卡」購得紀田順一郎的四卷本(圖文並茂)日本語研究,回應諸多文友們的期許:只要你心中深愛日語,日語就會向你微笑!(2020917日)



標籤:


從《巴黎的祕密》想起我的日語

一個正在學習日語的朋友向我抱怨,他聽從我的建議豪情買下最厚實的《日漢辭典》,花了很多時間,深入日文的叢林裡探險,但日文語法為什麼那麼晦澀難懂?為什麼看不到希望的曙光?他何時才能成功運用這門語言?我坦白告訴他,我從學習五十音開始,就吃過日語的苦頭,經常被其複雜性的敘述方式弄得團團轉所以,對於如何學好日語,我實在沒有萬靈丹或偏方,只能說日語的確不易學會。但我跟別人不同,我依然執拗不退。話說回來,這裡存在一個不言自明的道理。如果你真心愛上日語(沒有它茶飯不思活不去),就不會畏難輕言退卻,否則豈不證明你虛情假意,你是意志不堅的人,因為你用埋怨的語言在非議你的最愛。於我而言,日語如同一條森林巨蟒,你想了解它的情感理智世界,就必須接受它的強力束縛,它把你緊緊纏勒住(不會把你勒斃),是在測試你的毅力和決心,你極具耐性不傷其身地掙脫而出,即獲得日語由衷的肯定。除此之外,似乎無需更多說明。 
沿著這個思路,我想起1986年在東京學習日語的情景。那時候,我過著勤工儉學的生活。打工結束後,搭乘電車在阿佐谷站下車,回家之前,總要到車站旁的書店立讀一番。我對日文版的《新聞周刊》很感興趣,但讀解能力很差,無法精讀該刊物用字和讀音,屢屢讓我感到挫折。為了解決這個苦惱,我想出一個辦法,在紙片抄下困難的字彙,隔日上工時,向打工處的日籍廚師大野先生請教。大野先生是個好男人,他不厭其詳告訴我正確的讀音和詞意,讓我解除不少疑惑。我下工回到租屋處,立刻翻查《日漢辭典》閉門自修,並嚐試練習翻譯。不用說,彼時的譯文不是「錯誤百出」,就是拖沓「指涉不明」。
對於這個繞不開的缺點,我想起沈國威編著《漢語近代二字詞研究》(華東師範大學)一書。在該書第167-168頁提及,中國譯者陳景韓從日譯本歐仁.蘇《巴黎的祕密》(抱一庵主人譯,東京:富山房,1904年)因和製漢語出現的誤譯。陳景韓曾留學早稻田大學是文學刊物《新新小說》主編,日譯本內文有一節描述:「鳶色の眼は大なれども優しきところあり」,譯為「鳶色『暗褐色雜有棕白色』之眼,甚大、有神。然,含優秀不露凶惡。」通曉日文的人知道,「優(やさ)しき」意為「和譪、和善、溫柔」譯為「優秀」顯然受「優」字的影響。此外,還有一種譯法:「兩目之優秀;弟之目優秀;優秀而含慈愛」云云,同樣是誤譯。換言之,剛出道的譯者,或者恃才傲物的高人,就這麼展開文字搬家的進程。我吃過這種自以為是的大虧,因而對這點總是謹記在心。 
說到歐仁.蘇《巴黎的祕密》這部長篇小說,我是從《法國文學史》中譯本中得知的,馬克思在其論戰性的文章裡有所提及,「這部小說以魯道夫公爵微服出訪、賞善罰惡為線索,通過妓女瑪麗花,罪犯操刀鬼、教書先生、貓頭鷹,工人莫萊爾,女傭路易莎,公證人雅克.弗蘭,貴婦人克雷門斯、薩拉等人的命運,描寫了上流社會、貧民窟、黑社會等生活領域的內幕和『秘密』,反映了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巴黎的社會生活。」也就是說,《巴黎的祕密》的內容符合共產黨人用來攻擊「資產階級社會是萬惡之源」的政治題材。出於閱譯的好奇,我委請明目書社向孔網訂購一套(上下兩大冊),列入我的閱讀書單裡,留待日後的紙上之旅,至於日譯本已絕版多年,想必書肆售價不菲,我僅翻攝書影以資記念。(2020916日)





標籤:

2020年9月15日 星期二

搶救日本語大作戰----井上厦《東京七玫瑰》

不知什麼原因,在台灣,很少出版井上ひさし作品的中譯本,對其文學童話介紹也不多。留日期間,我在東京的舊書店裡經常看見井上的著作,以日本語教育的書籍居多,所以我一直以為井上是日本語學教育的教授,對於他的小說作品認識有限。後來,我蒐集日本暢銷書史的相關資料時,發現他寫過兩卷《日本戰後暢銷書史》,從此引起我更大的閱讀興趣。 
去年64日,我到新宿車站西口Book Off訪書,在井然有序的書架上,發現了井上厦的紀實小說《東京七玫瑰》,我立刻取出翻閱起來,該書幾乎全新(幾乎沒有翻閱過的痕跡)厚達755頁,售價僅200日圓,簡真是物超所值!然而,比起物超所值的誘因,應該說其小說旨趣「七個女子搶救日本語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眾所周知,二戰後的日本,由美國佔領軍進行統治,他們某種程度解放戰前軍部政府的言論管控,但涉及美軍負面形象或敏感的政治話題詞彙,都需經過嚴厲的新聞審查,違反者以刪除塗黑缺字代替,為當時的言論出版留下詭異的陰影。在這樣的政治局勢下,日本語的命運也面臨未曾有過的巨大轉變。更具體地說,在GHQ主導下,有專家提出文字改革方案,也就是將日本語羅馬字化。可以想見的事實是,這個方案一旦通過,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日本語的延續性等同中斷,不再維繫日本人深層的語文情感,而變得更像西方的書寫系統。 
一個不變的真理是,在任何兵凶戰危的年代裡,統治者要消滅異國民族的語言文化,一定有愛國人士挺身而出反抗,不管採取什麼形式,其行動本質就是搶救本國的語言文字,不讓它湮沒於歷史的土層。井上厦透過七名女子挽救日本語的故事,正反映出戰後日本知識人的憂國之志。順便一提,井上撰寫這部小說運用百餘冊參考資料,花費十七年之久,可用「苦心孤詣」一詞來形容。我購得《東京七玫瑰》一書很幸運,因為這部小說為我做了文化意義上的提提示,今後我在探討日本語文和日本戰後新聞傳播史,多了些開拓性的視野。與此同時,它也讓我回想起1990年我在日語補習班講授日語的日子,一個不同於普魯斯特的、屬於我中年版的「追憶逝水年華」。(2020915日)




標籤:

2020年9月14日 星期一


草間彌生----《死於櫻塚》

許久以前,與文友辜振豐聊天,我們到神田舊書店或台北紀伊國屋書店街訪視,都購買哪些書籍?不用說,我們閱讀各有偏好,熟悉的領域不同,不過,我們有個共同點,不管是現金或刷卡買書,全都為寫書之用,而且幾乎不買圖文書,更不會拿書來裝潢書房氣氛。對日文初學者或純粹日本文化迷而言,購買圖文書賞玩無可厚非,但若是有志寫作的作家,不願精誠所至在日本語文中深耕,以此為捷徑求取方便,的確不是好事。依照經驗法則顯示,這如同給自己蓋歪樓(豆腐渣工程),當它支撐不住時,就會使你明白崩垮的原理。
基於這樣的警醒,除非必需參考之用(出版書籍又衍生圖片版權付費等問題),我儘量不買圖文書,不想自找麻煩。兩三年前深秋,我在明治大學附近的「虔十書林」舊書店,意外購得畫家草間彌生的《死於櫻塚》(1989年出版,原價1545圓,我以1000圓購得。由此看出,好書變舊依然能賣得好價。),甚為高興,首先,它不是圖文書,而是一部自省式的純文學作品,向死亡深刻自白的文字剖析。簡言之,比起草間彌生畫出的圓點世界,這部作品更能擄獲我的閱讀之眼。於此,我甚至認為,既然台灣有那麼多草間彌生的追隨者,《死於櫻塚》一書,若能出版中譯本,以回饋廣大的草間彌生迷,它應該能夠暢銷1萬部吧。尤其,在不讀書和反智的時代裡,有1萬部銷售數字的加持,它就具有暢銷書的隆重地位了。同時,亦可測試出台灣草間彌生迷的真正數字。(2020914日)




標籤:


軍服與舊書

詩人何郡說,去年某月到小高的店訪書,恰巧看上一組舊照片,這些懷舊照片,給他帶來震撼的感動,後來他寫了一組詩作,以銘記與這段影像的相遇。另外,他還提及店內有一件舊軍裝待售----國民黨陸軍退役少將的軍裝。它雖然不是有用的舊書,但我依然好奇前往一看,果然售價不菲! 
之前我與何郡討論過這個問題,除非你是精明的古董商,或者專於抄作珍稀古本的書商,否則千萬不可掉入這個深淵,玩物喪志畢竟是沒有盡頭的。以我們書蟲的角度來看,與其花費巨資建立「古物陳列室」,不如自我關閉起來,認真通讀幾部研究專著,其所得必定比前者來得前途光明。說來真巧。一個小時前,我到日本舊書拍賣網站查找書刊,忽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物件----民国27年 軍政部 第二被服廠製 十六磅粗布 第肆號 中華民国軍 中華民国臨時政府軍 国民革命軍 支那軍 官給品 軍服 国民政府 満州国 中国。看來這件具有歷史性的、重新漿洗面世的軍裝,贏得收藏者的芳心,最後以121千日圓得標。依我對男性趣味的了解,這位得標者應該是手頭寬裕的男性。一個有錢有閒的朋友說,他的同伙多半喜歡玩賞古董文物、玩百萬豪華音響、珍藏高價手錶、品飲高檔紅酒、熱衷以高價名車為步……如此方能隆重正名他們的人生。我想了想,他的說法有道理,他們很會享受人生。然而,對錢包薄涼的人來說,你寧可不買書不以苦讀自虐,就是不可虛榮上身胡亂買入跟進。(2020914日)



標籤:

2020年9月12日 星期六


禁書奇談

昨天下午,看到廖為民兄在我的臉書上點讚,我看他還在線上,於是打了電話給他,問候近日的寫作狀況。他說,目前正在俢潤第三部著作,近月內出版。我衷心期待他儘快出版,讓台灣禁書的故事,可以傳播得更為廣遠。說來奇怪,就在我催促著他早日完稿的同時,我忽然想起了今年買到的一部禁書----《古拉格氣象學家》。
法國作家奧利維埃.羅蘭《古拉格氣象學家》(林苑 譯)一書,原本於20167月,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但後來因中國出版當局,對「古拉格」一詞極為敏感,引發了重度政治恐懼症,因而下達禁書令,正式抹消這部佳作的存在。有趣的是,這部禁書終究得到台灣出版社的應援,今年2月隆重出版,這部禁書得以重見天日,書內附有深度導讀,更增厚人文歷史的內涵。我的看法是,人的心理很微妙,統治當局禁書更嚴,人們更想閱讀,自願如風媒花千里傳播。唯一的差別是,在現今自由民主的台灣購買禁書,既不受刑法追究,不會在白晝中被抓捕,而且非常安全。直言之,你有萬分豪情下單,出版社一定歡喜寄送到手上。(2020912日)。



標籤:

2020年9月11日 星期五


閱讀與準備

花了兩天時間,終於將《蘇珊.桑塔格傳:精神與魅力》(社科文獻出版社,2018)這部22萬字的傳記讀畢,心情頓覺輕鬆不少。經由這次閱讀,我對這位備受爭議的左派作家的生平活動,以及左派論述煽動性的修辭,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明天下午四點半,明目書社有一場訪談,我邀請歷史研究者瞿正瀛先生,分享他數度探訪京都舊書店的人文經驗,而我也將從書蟲的角度談談我的東京神田舊書店街紀行。為了傳播讀書為樂的氛圍,我特地援引《古代羅馬人的閱讀》和《書籍的歷史》封面,權充訪談前的背景圖檔。簡單講,不管刮風下雨的日子,我們時時刻刻都守在書籍廣闊的田野上。(2020911日)。



標籤:

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友情的光輝

進入中年以後,突然覺得時間流逝的快。我曾經估算過,有時整天坐在書桌前,讀書竟然不到五十頁,三五百字文稿擠不出來,一下子就暮色四圍了。一次,與一個書商閒話家常,不知怎的,話題三轉四繞最後落在讀書和寫作這塊領地上。他告訴我:「……讀書和寫作是與生俱來的稟賦,有時候你付出再多努力,拚命地模仿未必能夠成功。拿我來說吧,我大學讀哲學系,畢業後,因各種條件因素限制,我自知不是讀書的料,更沒有才華寫文章,只好開設書店維持生計。」他的意思直接而明白,不愧是出身哲學系的人。其實,我很想反駁幾句,但想了想,他的說法也有道理,便打住不提了。
詩人何郡於八月底正式退休了。我發了簡訊恭喜他,祝福他脫離白色的喧囂,重返讀書和寫詩的生活。他計畫每日早上步行至圖書館讀書,或者整理待出的詩集,將自己的退休生活推向理想境界。他這樣付諸實現,目前已有具體成效,陸續發表新詩作品,出版詩集顯然是指日可待了。當然,人總有懶散的時刻,在這關鍵時刻,我會不加掩飾向他發出催稿的問候。
下午,整理雜亂的書堆,不意翻出了兩冊雜誌專刊,以山崎豐子和宮本輝為主的特輯。直到現在,我猶然記得這兩冊雜誌是住在大阪的田中女士所贈。首先,她是圖書館員,又是這兩位作家的鐵粉,得知我翻譯過他們的小說,雖然看不懂中譯本,依然為此感到高興,贈送這兩冊雜誌特刊,即表示她對中文譯者的敬意。我欣然接受這樣的厚禮,並承諾將這份友情的光輝,轉化為前進(寫作)的動力。所以,我認為以後翻讀朋友的贈書,不管你遇到哪些困難,總要做出些許回報,哪怕只讀了兩頁書,都比把它們塞在書堆裡來得順乎情理。(2020910日)



標籤:

2020年9月9日 星期三


明治時期的明與暗

近來,我越發覺得研究歷史和新聞發展史,是一件有趣的益智活動。有些時候,你甚至可以把閱讀視為紙面旅行,一趟穿越時空的徒步之旅,品味歷史的味道與風景。今年五月中旬,我委託中田先生購得《新聞集成明治編年史》(全15卷),作為寫書的基礎素材。目前,這套編年史處於備戰狀態,正等待我發出編撰動員令。坦白說,儘管我在心裡不斷催促自己:「老兄,別再光說不練了,立動付諸行動吧!」,但真正的情況是,我當下尚未有具體文字產出,所以每次看到它們的厚度靜默,我總是愧對多於重負壓力。
也許是時間的距離使然,我對於明治時期的歷史文化興趣盎然,訪書期間,遇到難得的好書絕對會及時把握的。之前,我購得幾本其黑岩淚香相關傳記,並用不大的篇幅,介紹他與改寫西方偵探小說的趣聞。當然,作者和讀者要了解黑岩淚香的寫作生涯,就必須返回到他的作品裡,進入他的文本裡與之對話,才有自己的新發現。換句話說,凡事求立竿見影的人,僅憑讀了幾篇外強中乾似的評論文章,終究是無法掌握其面貌的。另外,有關明治時期底層人物的生活樣態,或者深刻性的報導文學記錄,讀來雖然心理負擔較重,但同樣不失為以介入(Engagement)社會深層弊病來反思時代精神的好方法。我想,作家一面尋求異國的文學之美,也可提起勇氣正視黑暗史的浮動,因為它們並不相悖,它們始終處於相同時間的位置。(202099日)



標籤:

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


一種奇妙的回魂術----吉川英治

我相信,每個作家寫作小說(散文隨筆)必然有其動機,哪怕這個動機平凡而簡單,但最終都無法阻擋落筆為文的決心。
在吉川英治的創作觀看來,寫作大眾(通俗)小說,必須是能融入民眾的血液,方能維持作品的生命力。他在《東京人與海》隨筆集中提及,他選取寫作《宮本武藏》這樣的題材,主要是因為他所處的時代(政治社會生活),充斥著虛無主義、自由主義或者其他極端的思想。進一步地說,彼時日本民眾似乎失去了判斷未來的自信,來不及為自己準備一盞歧路燈。他認為,藉由大眾小說這個文化載體的傳播,困頓的精神應該得以復甦,而突顯撰寫宮本武藏這個人的精神特質,正符合這個任務,而且必須寫得生動有趣,鼓舞民眾熱愛自己的生活,過著有意義的生活。
吉川英治回憶道,他執筆《宮本武藏》的緣起,始於菊池寬和直木三十五這兩位文友的爭論交鋒。當時,《讀賣新聞》在赤坂的「山の茶屋」舉辦座談會,席間,他們兩位談笑風生似地爭論著宮本武藏的名人地位。直木突然問他,支持誰的觀點?他說,他較為贊成菊池的說法,但自己沒有確切的論據。於是,隔月直木三十五立刻在《文藝春秋》發表〈論武藏非名人〉長篇文章,不過,據吉川所知,這並非直木的獨特看法,因為天保年間劍客之間即出現過這種說法,直木似乎在這個基礎上強化力度而已。最後,直木索性向吉川叫板,「既然你附和菊池的論點,認為宮本武藏確為著名劍客,我倒想願聞其詳。你必須在《文藝春秋》上撰文回應我的挑戰!」吉川心想,這是直木的慣用手法,不可輕易上當,以「我只是小說家,只會寫小說,其他一概不懂!」的遁詞,逃離了爭論的戰場。
其後,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關注起「宮本武藏」的歷史形象。菊池寬向吉川英治說,「以後,你就用小說的形態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基於這樣的機緣和催促,吉川私下開始研究起宮本武藏的事蹟,更成為寫作此系列小說的動力。吉川英治回述道,當時有關宮本武藏的史料甚少,頂多只覓得熊本縣出版的「宮本武蔵顕彰会本」和「小倉碑文」,亦即所謂的史料,不到百行左右的漢文。由於是小說創作,「武藏」在小說中的日文讀音,不算難事,可讀作「むさし」或者「たけぞう」。此外,就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年齡存在著兩種說法:在《武藝小林》傳記中,佐佐木小次郎於巌流島時,可視為六十餘歲的老者,亦可寫成二十歲的青年;據說,他有個來自北陸地區的弟子----梅津清源。吉川為此大傷腦筋,到底要採信哪個說法?幾番思考,最後他決定採用年輕版的佐佐木小次郎。有關其小次郎的造形和裝扮,多半出自吉川的之筆,石井鶴三做最後定型。
在描述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決鬥的招式,吉川英治向劍道高手高野佐三郎和中山博道請益,豐富了兩者拚殺架勢與場面細節描述,接下來,小說內容情節,就任憑吉川英治的安排與自由揮灑了。必須指出,《宮本武藏》於《朝日新聞》連載期間,除了獲得讀者好評之外,有左派評論家撰文批評「吉川英治是極端的保守主義者,如同在上演歷史的退轉。」然而,吉川英治認為,大眾文學即是反省的文學。換言之,作家沒有反躬自省,很容易寫出偏鋒或輕佻淺薄的作品。這樣一來,日本的大眾文學作品就會變成跛足而行,淪落為只追新獵奇的消遣讀物。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我覺得吉川英治的寫作策略極為成功,他不但把深埋在歷史積層中的宮本武藏復活了,賦予這個頂尖劍客新的語言,交由他來講述時代的新希望。所以,我也從吉川英治的寫作之筆中,習得了如何讓作古之人的回魂之術。(202097日)


標籤:

2020年9月6日 星期日


詩人的隨筆-----閱讀青木新門《納棺夫日記》(增補改訂版)(1

按我的讀書經驗顯示,閱讀嚴肅艱深的書籍,因需要高度的專注,精神就會緊繃起來,所以讀畢(某章節)全書,難免有精疲力盡之感。另外,我還切身地發現,如果這段時間為了提振精神而暢飲高山茶,肚子似乎餓得特別快,血醣值陡然降低,就得趕緊開箱倒櫃似的翻找蘇打餅來充飢,情狀可謂極為狼狽。進一步地說,閱讀堅硬的理論書籍,除了飢餓感的侵襲之外,還會造成肌肉緊繃和肩膀發硬,這時發出「四十肩、五十肩或六十肩」這些自我哀憐的名詞,完全派不上用場。
為了改善這情況,多年來,我摸索出一種有效的方法:閱讀詩人的隨筆,因為其詩性的語言描述,足以撫慰焦灼的心靈!簡言之,它既能使人享受讀書的樂趣,又可擺脫頸肩僵硬的糾纏。以電影《送行者》為例,我看完電影以後,在片尾看到這部電影改編自青木新門《納棺夫日記》,當下,就想找來此書品味文字版的語境。我購得的版本已經是200923刷,可謂名符其實的暢(長)銷書,再次展現出詩人的溫情筆觸,給苦悶焦慮的現代人帶來了新希望的綠州。著名小說家吉村昭以題為〈美しい姿〉為青木新門作序,回述他們之間的文學緣份:一個小說家擔任文學雜誌主編期間,看到詩人(青木新門)投稿短篇小說的驚喜之情。就這個視角而言,吉村昭不愧有慧眼之明,他從剛出道的小說家作品中發現年輕詩人的文學特質,如冰天雪地中的冰凌一樣,只要你凝目細看,它就會向你發出深邃的光亮。(202096日)



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