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3日 星期三

全集如何召喚讀者的未來

 

每次看到拍賣網站上出現全集或著作集,我總要停下來多看幾眼,仔細玩味和推敲作者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展開寫作生涯的。對我來說,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人可用的菁華歲月就那麼幾十年,有時因生病或遭逢變故,就短促得令人來不及嘆息。所以,在這時候,「當下」變得更有現實感,不讓它淪為在腦海裡放風箏。

 


記不得是去年的哪一天,我很想了解日本左派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文章,藉此探究他們對於日本近代史產生的影響。我在青空文庫中搜尋到服部之總(1901-1956)〈望鄉----北海道初行腳〉(1952年《改造》12月號)這篇長文,覺得很有意思,迅即下載存入手機裡,留待日後再細讀。今天,我一打開手機(不知按到什麼功能鍵),就出現了這篇文章,好像在催促我趕緊把它讀完,不必拘泥我能寫出什麼讀後感,寫出來再說不遲。想想也是,我又忘了「當下」的重要性。

 


姑且不說服部之總的馬克思史觀及政治意識形態如何如何,想到他才活了55歲,一輩子獻身究竟於學問,其精神令人十分欽佩。從這個角度來看,與服部之總相同的思想家和學者,他們身後留下的「全集」,不但是他們的墓誌銘,也是一份重大遺產。而這份思想遺產始終保持開放的態度,有興趣的讀者們,花點小錢就可去領取了。我想,如果死者天上有知,看見讀者翻閱他的著作,他一定會大為振奮起來。(20222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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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7日 星期四

 作家與睡眠時間

 許多人都有個疑問,那些才華橫溢的多產的作家,應該是時間管理大師,要不就是吃多睡少的奇人,否則這穩定產出的背後就大有玄機了。我知道後者的說法,是指作家雇請影子寫手,指揮助理彙整資料組成初稿,最後由他本人潤色成書。我沒有現場調查,不能妄下判斷,但就算有也不算壞事,總比枯坐幻想來得踏實。

 約莫1988年左右,我第一次閱讀了吉村昭的小說,對其寫實細膩的寫作風格印象深刻,其後便陸續買來他的作品。他的文學回憶錄《我的文學漂流》,就是其中一本。吉村昭說,他專注投入小說創作,時常閱讀西方作家的翻譯小說(日譯本),但仍有個人偏好,不會照單全收。例如,沙特和卡夫卡的小說評價甚高,他卻感到索然無味,反而是海明威、福克納、史坦貝克、奧威爾的優秀的短篇小說,讓他興致高昂一讀再讀。就此而言,吉村昭是個坦率之人,選擇自己的所愛,比什麼都重要。

 


接著,吉村昭談到好奇者關注的睡眠時間了。他說,尚未成為專業作家之前,他白天要上班養家糊口,下班後,在家裡創作小說,一直寫到凌晨兩點,早晨七點起床,快速漱洗後趕去上班。也就是說,他每天僅睡了五個小時。後來,這變成了他的習慣,有時候星期六不上班,他拚寫到黎明才回床睡覺,但五個小時之後,便自動醒來。原來如此。吉村昭的五小時睡眠,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化為他的生理時鐘了。我的睡眠時間不長,長則七個小時,短則五個多小時,小說和隨筆的產出,比不上自律甚嚴的吉村昭,而且,我實在累到極點,從不勉強自己,即使睡個回籠覺,也不會有愧疚感。(20222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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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在何方----木下順二的《馬經》

 多年以前,我在神田舊書店街購入七卷本《木下順二劇作選》,大概是品相不佳,七冊只售1500日圓,對我真是物超所值,不影響閱讀就好。之後,我讀了木下順二幾部劇作,大致清楚他的寫作風格和政治思想便擱置下來,留待以後繼續探究。

 去年,我在台北舊書店買到小谷野敦《文豪の女遍歴》一書,真是巧合,該書也提及木下順二。作者擅長挖掘日本作家的八卦和醜聞,足讓他們的崇拜者大跌眼鏡(這與人設崩塌不同),但只要講的真有其事,那就不是毀謗中傷了。換個角度想,寫出作家真實的面貌,不管他們生前如何在男女情愛的泥沼裡摸爬滾打,有人寫出這段黑歷史(瑕不掩瑜)來,也是不折不扣的真品。

 


最後,作者提及木下順二喜歡賽馬,寫了一本隨筆集《ぜんぶ馬の話》,獲得了讀賣文學獎。不過,對書市消息靈通的作者認為,這本談賽馬的馬經,儘管有文學獎的加持,未必就能創造銷售佳績,木下是如何維持生計的?後來,他打探得知,原來是日本共產黨員在支持他。事實上,木下順二原本即屬於左派作家陣營,社會主義色彩鮮明,日共黨員買書支持木下,亦算是同志(同路人)之誼的具體展現,總比口頭稱許卻一毛不拔的偽讀者,強上三百倍。 

附帶一提,我的朋友Y曾經自費出版政治小說,講述他的白色恐怖受難史,但是幾年下來,銷售成績並不理想,他感到十分沮喪,不清楚他的讀者在何方?此外,我另一位思想戰友,以鋒利之筆寫過批評解構政治人物的《馬經》,不知其馬經的運途,是否跟木下順二的馬經一樣,背後有一大批沉默的支持者,以大批進貨轉贈親朋好友的方式,繼續傳播和體現同志情誼的光輝?(20222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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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5日 星期二

與時俱進的青春

 

一個同行告訴我,學習日語到某個種程度,如果他原本對於寫書或編寫詞典感興趣,就會開始購買各種文化辭典作為寫作的重要範例。我同意他的看法,在人文領域上,初學(寫)者似乎都需要寫書路標的指引。

《日本文明的77把鑰匙》一書(創元社)出版於1988年,由六位傑出的文化人類學家(梅棹忠夫、小山修三、谷 直樹、守屋 毅、園田英弘、米山俊直)共同執筆,書後附有五十音順序索引,以關鍵詞查找甚為方便。該書出版的年份,正值我與日語苦鬥的時期,我當即就購入,再次發揮入書為安的信念。時間過的真快。算來這本書已陪伴我34年了,每次看到它立在我電腦書架上,就會想起它與我共有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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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劇詩:哲學家的幽靈

 

這件事情說來

很多人不願意相信

我的朋友投訴

這十八年來

雅克.德希達的鬼魂

一直附身不散

周一至周三像絞刑套索

那樣執著越勒越緊

周四至周六如暗香領路

那樣令人漂浮翻騰

他要如何面對分裂的思想


對此我只能輕聲安慰

好在你還有星期日

這天是苦難者的庇護所

據我所知

你可以拜訪馬克斯.韋伯

這個長年偏頭痛的社會學家

為人祛魅避凶的時候

絕不會獅子大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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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4日 星期一

 大師的譯筆與眼光

 

今天下午,陰雨綿綿,天空灰暗得令人憂鬱,我卻感受到可遇見好書的預兆。果然,我沒花太多時間,就從書堆裡找著朝鮮短篇小說選《地下村》(名流出版社、1987)了。這部中譯本譯自日文版《朝鮮短篇小說選》(上/下、岩波書店、1984),錄入九部短篇小說,由葉石濤先生精心選譯,我比較閱讀了日文與譯文〈地下村〉,葉老(前輩)不愧是小說家,他的小說譯筆生動精妙,絲毫沒有翻譯腔的拖沓,也沒有過度詮釋,如同自己寫出來的作品一樣。

 


我有兩個感想,葉老精煉的譯筆是難以模仿的,畢竟,每個作家的文化底蘊不同,有人以養深積厚為樂事,有人熱衷追逐浮光,最終的結果自然不同。其次,我們有幸讀到這樣的譯本,感謝大師不計較翻譯費之餘,依然要向眼光獨到、不計虧損的出版社表示謝意。在社會上,不乏精明算計的人,所以,勤奮實在的傻子,必然要成為珍稀的物種。(20222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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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2日 星期六

 巴厘島的微笑

 朋友說,這波疫情結束以後,我們再到巴厘島旅遊。我說,當然樂觀其成,以前我們就曾經遊歷過巴厘島,留下深刻有趣的印象。對我來說,巴厘島的南國風光,充滿著強大魅力,讓我有歷時與共時的親近感,只要置身其中,個人消逝而近似的生活經驗,就會神奇地甦醒過來。還有一點,走進巴厘島的樹林或海邊,就想跟著文化人類學研究者的腳步勘察。

 


眾所周知,在巴厘島,雞蛋花隨處可見,飯店櫃檯、房間內的桌上、快樂的浴池裡,都有它們的存在。不過,這只是遊客視覺上的享受,讀過巴厘島的專書,我才知道,巴厘島人與雞蛋花的關係:掉落在地上的雞蛋花,不能拿來供神,必須從樹上採摘,以表示對於神明的虔敬。直白地說,這又是一場異文化的震撼教育,莊嚴而神聖的入門課。

 


兩個星期前,我在讀羅伯特.達恩頓《屠貓狂歡》一書,剛好讀到作者的寫作意圖,作者嚐試結合以檔案研究為基礎的傳統史學的成果,對巴厘島的葬禮,做了一次深刻的描述:「巴厘島人在為屍體下葬做準備時,總彼此講故事,讀他們最熟悉的選集裡的尋常故事。一天24小時讀不停、持續兩或三天,為的不是分神撫悲,而是驅煞辟邪。因為厲鬼會趁人斷氣的瞬間、抵抗力最弱的時候侵附靈魂,而故事卻有鎮服厲鬼防護靈魂的功效。巴厘島人說故事一個套一個,你一旦聽進一個,自然進入另外一個,情節峰迴路轉,環環相扣,直到最後抵達敘事空間的核心,對應於中天井擺屍體的所在。厲鬼不會轉彎,因此無法穿透這一片空間。它們面對『讀者』所建造的敘事迷宮徒呼負負,閱讀就形成一種圍繞巴厘島儀式的防御工事。閱讀創造出一堵『字語牆』,其作用有如車流陣或彼此干擾的無線電廣播……」

 


上述的段落只是我閱讀這部專著時的驚喜之一,事實上,全書還有更多令人啟發的見解,它像堅定的路標為迷路者指示方向,為著迷於巴厘島的人文歷史的好奇者,悄然開啟智識與探索的廣闊空間。(20222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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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1日 星期五

 敞開自己的青春之門 

在日本,有資深出版經驗的編輯和書評家,就會總結任職期間所打造「暢銷書」的經驗。但內行人看得出來,與其說是經驗的分享,其實更在於探討暢銷書的成因背景。因為有些百萬暢銷書橫空出世,強行闖入大眾生活的話題,僅僅是時運使然,完全超乎編輯們當初的估算。這種情形與大公司的採購人員一樣,有時他們著力甚深入的商品,上市後卻不如預期,有的商品原初不被看好,卻展現亮極佳的銷售成績,難怪中度憂鬱症的老闆都要眉開眼笑了。

 


與靠時運加持的暢銷書相比,建構長銷書的條件就來得穩定,作者有長期穩妥的明確目標,願意不計成本付諸實行,逐步踏實前進的話,寫出來的作品,即使不能大賣爆紅,但絕不可能乏人問津。畢竟,長銷書不是山體滑坡,不是暴漲的山洪,它意味著出版後就要細水長流。

 



之前,我簡介過五木寬之半自傳式的《青春之門》小說系列,旨在探索長銷書的祕訣,我認為,得出這個原因,可以激勵許多寫作的同道,宣揚寫作絕對是後勢看好的行業。當然,這並非因為這套系列小說有總計銷售2200萬部的佳績,為出版社和作家帶來巨額版稅收入,我看重的是,五木寬之所體現的寫作觀:他不在乎純文學和大眾文學的界限,真誠自在寫出自己的故事(不跟風,不是看到黑影就開槍),比什麼都來得重要。換句話說,設若真誠實在的寫作技藝,就是長銷書的祕訣,我一定舉雙手贊同,因為這個方法和路徑從來即是公開的祕密。(20222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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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0日 星期四

 春風化雨的力量

 俗話說,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意味著不論從事任何行業,只要永不退轉的踐行,最終都能有所成就。對我來說,與其得到事業的財富,我更看重從事什麼行業,那種讓自己熱情獻身的行業,才是最高尚理想的行業。例如,在各種領域發揮影響力的老師即是,因為許多學生都是在其言行下,重建或找到自己的人生路標,而教學認真的老師自身卻沒察覺到這種靜謐力量帶來的改變。

 


明治281895)年,夏目金之助(漱石)在四國的松山中學當英語老師時,有個三年級的學生----櫻井忠溫,就是受其啟發走向了藝術之路。在校期間,他創辦《螢雪會》傳閱雜誌,在刊物上發表小說和評論。中學一年級,他因數學成績不佳,留級了一年,但寫得一手好文章。他的兄長彥一郎也是個奇才,對這個胞弟鼓勵有加,期許他將來成為日本畫的老師和畫家。不過,他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他中學畢業後,逼迫他投考陸軍士官學校。他順從父親的意思,在士官學校努力學習,獲得了好成績,在五百名學生當中,以第二十名優異成績畢業。其後,他被任命少尉軍銜,擔任松山的步兵第22聯隊的掌旗官,明治371904)年521日,隸屬第11師團出征(日俄戰爭)。

 


他的胞兄櫻井彥一郎自明治學校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數年,返國後,在明治女學校任教。津田梅子於明治331900)年創辦女子英學塾時,彥一郎出力甚多,並協助處理各種校務。此外,性情豪邁的教師彥一郎,還以鷗村的筆名,出版了數冊翻譯和改寫的西方少年小說,他旨在讓學生從譯文中學習正確的日文。櫻井鷗村的文學授課獲得極佳的口碑,與津田梅子嚴格而正統的英語教學相得益彰,總是吸引著學生們趕來聽課。依我看,這是屬於教師的自豪感,因為他富有才華的教學技藝,早已化成了解凍的春風,徐徐地吹向了學生們正在甦醒的草原。(20222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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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9日 星期三

 故鄉之河的呼喚

 


我很喜歡作家描寫故鄉之河的隨筆和小說,因為我從他們細膩筆觸的描述裡,可以看見地理學的異鄉景觀,與作者一同完成精神上的還鄉。除此之外,我又能體會自然主義文學的各種表現手法:流亡者在異國他鄉以文字重返精神的原鄉,以文字復刻正在快速消逝的影像和聲音。就此而言,作家之筆有神奇的力量,只要你想像得到通常都能如願以償。所以,當故鄉之河在呼喚你,你不需官方批准,盡可全速飛奔而去。(2022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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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7日 星期一

 一個魔都上海,多種奇光異彩

 與大正和昭和時期的日本文藝批評家相比,當代日本評論家似乎沒有前行者那種立場新穎的尖銳,更多的是溫雅斯文的引介。我推想,這可能是承平世代的緣故,要不就是他們至今仍然維護著以和為貴的傳統精神。

 出於這種閱讀上的反差,我讀到直言批評的文章,不由得感到震撼,甚至帶有些許驚喜,很想立刻就進入批評者與被批評者的文脈(文本)裡。

 



著名評論家桶谷秀昭,在〈支那革命與昭和日本〉一文中,提及芥川龍之介與橫光利一的比較。看得出來,他非常敬重芥川的文學成就,但對於具有詩人.小說家雙重身份的橫光利一,給予冷面無情的負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必要入內了解一番。

 

桶谷開篇寫道,每個日本文人作家都有自己的中國認識(觀),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是對其世界(對象)的情感來得恰當,而小說正是表現這種含混的想法與情感、透露出某種預感的表現形式。接著,他說,橫光利一於昭和31928)年四月,在上海待了一個月。在其年譜上的確寫到「決定前往支那旅行,預定遊歷上海三十日返國。」所以,當初並不打算只待在上海。返國後,橫光在《讀賣新聞》發表隨筆,桶谷讀過該文後,認為橫光到支那旅遊時,似乎很在意芥川龍之介(的上海之旅),因為他在〈空氣その他〉中寫道,「芥川龍之介氏說,到支那旅行就會成為政治家,這觀點我也有同感。

 

在此,桶谷筆鋒一轉,在他看來,芥川寫了支那遊記,而橫光寫的並不是遊記,而是小說,即使比讀過其小說《上海》,橫光描繪的上海與芥川的上海經歷有很大的落差。對於這個差距,他認為是三個因素造成的。首先,芥川的支那之行,是在辛亥革命之後,那時還保有民國前支那傳統的時代氛圍(注:大正101921)年,芥川龍之介作為《每日新聞社》特派員,在中國待了4個月。其次,他肯定芥川打從中學開始就擅長漢文,有著英文學家和漢學家的稟賦,正因為這個支那趣味,他的遊記極其生動刻繪出鄭孝胥等清朝遺臣文人政治家的肖像。簡言之,芥川在描摹(支那)人物或風景時,都是藉由其支那趣味(視鏡)精選出來的。桶谷的意思是,芥川所寫的絕非走馬看花的上海,而是深入上海的世界(參看NHK專輯:異鄉人----上海的芥川龍之介)。


 

上述還不是最露骨的批評。桶谷直接說道,問題是,橫光利一沒有芥川龍之介的教養(文化底蘊)。芥川成為小說家之前就是文人,而橫光利一只是個小說家,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而且,是與「與國語(日語)頑強對抗」前衛小說家,他在表達國語文法習慣上甚為無知……」。我需要補充一下,桶谷這樣批評橫光利一的日語表達,意思是,橫光的文章或詩作,使用太多西洋句語,破壞了日文的傳統之美,用現代的說法,那些現代派(鬼)的作家,只會在文句上搞怪而已,不深入社會和人情,讓人產生隔閡和荒漠。在某種層面上,我可以理解桶谷的憤怒,但是這個尖銳的批評,同時促使我走向橫光利一的作品,橫光利一有這麼糟糕嗎?我想,應該不致如此。我反而認為,自己比桶谷更有優勢,因為我有台灣人的觀點(客觀距離),而且我與芥川和橫光無冤無仇,不需要藉此機會,向他們射出冷箭,因為我只想得出屬於自己的看法而已。(2022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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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6日 星期日

 奇葩異卉的條件

 佐伯一麥在其《「芥川獎」榜外的名作》一書中,詳細探討11部小說與正獎擦身而過、僅僅獲得入圍的原因。細讀起來,我認為頗能讓文青讀者得到共鳴,進而思考所有作家如何面對文學獎光環的問題。或許,這樣說,有人要提出質疑:得到芥川獎的作品等同於不朽之作?而落榜作品就像霜害的柑橘一樣,賣相不佳沒有價值?不過,我想與其針鋒相對的辯論,不如拉長時間來看,總結作家思想性和藝術性以及終其生涯的努力似乎來得理性客觀。

 坦白說,在沒有閱讀佐伯一書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州之內 徹這位奇特的作家,這表示我閱讀的層面不夠廣泛。按照受眾普遍慣性反應,這個作家知名度不高,不是大版社或主流媒體力捧的作家,根本不值得(無暇追逐)關注。但作為有主見的讀者,這時候可以借用人類學家的方法,那些最不透光的地方似乎就是穿透異種文化(文學獎)最理想的入口處。

 


洲之內徹(1913-1987)有幾個身份:小說家、美術隨筆作家、藝廊老闆、畫商.古書店主,可謂經歷豐富。1930年,他就讀於東京美術學校建築科,在學期間,因參加普羅群眾運動,1932年遭到檢舉和學校退學處分,而返回故鄉松山,在家鄉,他繼續參與群眾運動。翌年,他接受役男體檢以後,旋即被檢舉收押,宣示「轉向=放棄政治信仰」才得到釋放。1938年,他以隨軍宣撫班一員的身份,前往中國戰地進行對共產黨的諜報工作,1946年春天,才返回日本。

二戰後,他在故鄉開設古書店,得閒之餘,開始創作小說,其小說〈鳶〉、〈雪〉入圍了「橫光利一獎」。1952年,在同為中國戰地之友田村泰次郎的勸說來到東京打拚,他帶著妻子和三個兒子,沒有任何收入,依然投入小說寫作。在小說家田村泰次郎的介紹下,他在《群像》雜誌發表小說〈棗樹下〉、〈砂〉入圍了芥川獎。田村對他甚為關照,1959年,田村開設「現代畫廊,雇請為總經理,兩年後,田村退出畫廊經營,由他接任繼續營運,在那段期間,他在松山的同仁雜誌《人脈》上,發表了小說〈最終之夏〉,1962年以此小說第三度入圍芥川獎,看來是與正獎無緣。1974年,繆思為他贈予新的機會。是該一月起,他在《藝術新潮》「隨興所至美術館」專欄上,開始連載美術隨筆,其「私小說的美術評論」獲得評論家小林秀雄的好評,裝幀家.美術評論家青山二郎公開稱讚,他非洲之內的文章不讀,更勸說隨筆作家白洲正子要閱讀洲之內的隨筆。洲之內在「隨興所至美術館」專欄上,連續寫了十四年,總共165回,充滿展現一以貫之的專家風格。1987年,洲之內突然倒下意識不明,就此撒手人寰。(以上參考日本維基)

 

現在,我尚未購得〈棗樹下〉和〈砂〉這兩部小說,姑且先以書影呈現。最後,談談我的結論。作家真正的價值在於,其作品思想的深度和對時代的批判反思,而非以作品的數量相比,有的作家惜筆


嚴謹因而寡作,依然掩不住其深刻思想的光芒,有的作家作品數量眾多,卻浮腫多於精實之作。以此看來,還是台灣話「重質不重量」這句話來得傳神。(2022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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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5日 星期六

 翻譯開啟新世界

 一個樸素的困惑和嚐試,往往包含著開啟新路的契機,那些生死不悔走下去的人,似乎就沒有路在何方的不安,而是路在腳下的驚喜。

 


1893年(明治26)初,德富蘇峰主導的民友社企劃刊行「十二文豪」叢書,這批選定的文豪們,多半是西方著名人物:歌德、托爾斯泰、雨果、卡萊爾、愛默生,亦有日本代表性的思想家:賴山陽、新井白石、荻生徂徠等。德富蘇峰作為叢書主編,這樣分工撰文:他自己介紹「賴山陽」,山路愛山撰寫「新井白石、荻生徂徠」,北村透谷負責「愛默生」,平田久介紹「卡萊爾」,德富蘆花被分配撰寫「托爾斯泰」。當時,這個企劃案極具震撼性。

 

有趣的是,德富蘆花從未讀過托爾斯泰的作品又不諳俄語,幸虧他通曉英語,而借用美國雜誌披露的內容,閱讀吸收後編寫成「俄國文學泰斗托爾斯泰」文章。中野好夫考證指出,剛開始,德富蘆花是透過英國批評家的評論間接認識托爾斯泰這號人物,他的書架上有《戰爭與和平》英譯本前半部。也就是說,儘管他不曾讀過俄語原著,而是透過英譯本開始評述托爾斯泰的作品,同樣發揮著先驅者的角色。

 


在那之後,他在橫濱的洋書店購得英譯本《安娜.卡列尼娜》,接著,又讀完《哥薩克》、《塞凡堡》、《伊凡.伊里奇之死》,翌年正月,他與愛子結婚之前,終於購得《懺悔錄》,18955月,日本遭遇「三國干涉還遼」以後,他企盼的《戰爭與和平》全卷也入手了。以托爾斯泰研究的角度來看,當年德富蘆花透過英譯本評述托爾斯泰,顯然缺乏學術上的嚴謹(使用二手資料)和原文考證,但他卻是日本最初的托爾斯泰研究的奠基者。值得一提的是,為了譯介托爾斯泰的作品,他接受時代的新風,捨棄美麗虛華的辭彙(文青病毒),採用「言文一致(白話文)」寫法,而這個勇敢的嚐試,為他贏來了更多的讀者。從事文學研究的人,不能讀懂原文固然遺憾,但藉助各種譯本的幫助,同樣能為自己開創嶄新的局面。所以,我們有幸遇見精妙的譯本,還是要向譯者說聲感謝。(2022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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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3日 星期四

 遊記中的國旗

 星象學家告訴我,這一輩子沒有偏財運,必須勤奮打拚才有飯吃。我相信這個說法,所以,不參加合法性的聚賭:不買彩券不刮刮樂。不過,應該是書神對我眷顧有加,我在讀書方面運氣甚佳。只要我興之所至,想查找某個資料(文字和影音),不花太多時間,就能順利找著。

 


這次,偉大開明的書神指示我:芥川龍之介的遊記中曾提到中華民國的國旗。正如前述,多年前,我購置了一套12卷本《芥川龍之介全集》(岩波書店、1978),此時剛好可派上用場。果真,我秋風掃落葉一樣地翻尋,找到了〈長崎〉這篇短文,文中的確出現了中華民國這面旗子。在推廣日本文學方面,青空文庫提供讀者許多方面,該網頁也有〈長崎〉一文,我便借花獻佛免費下載與讀友們分享。最後,我必須向芥川龍之介致意:有良知勇氣的作家,絕不會與政治正確的投機者站在一起,自始至終,他只是真實如常地說出所見所聞而已。202224日)

長崎

芥川龍之介

 菱形の(たこ)。サント・モンタニの空に揚つた凧。うらうらと幾つも漂つた凧。
 路ばたに商ふ夏蜜柑やバナナ。敷石の日ざしに火照(ほて)るけはひ。町一ぱいに飛ぶ燕。
 丸山の廓の見返り柳。
 運河には石の眼鏡橋。橋には往来の麦稈帽子。――(たちま)ち泳いで来る家鴨(あひる)の一むれ。白白と日に照つた家鴨の一むれ。
 南京寺の石段の蜥蜴(とかげ)
 中華民国の旗。煙を揚げる英吉利(イギリス)の船。『港をよろふ山の若葉に光さし……顱頂(ろちやう)の禿げそめた斎藤茂吉。ロティ。沈南蘋(しんなんぴん)。永井荷風。
 最後に『日本の聖母の寺』その内陣のおん母マリア。穂麦に交じつた矢車の花。光のない真昼の蝋燭の火。窓の外には遠いサント・モンタニ。
 山の空にはやはり菱形の凧。北原白秋の歌つた凧。うらうらと幾つも漂つた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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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說豬籠草不吃肉

 任何時代都有流行的話題,它先有造勢推升的開端,後有推波助瀾的擴散,然後進入衰亡期,消失之前,再與新生的話題交接。就此來說,作家與出版社的權益關係,無論經歷了多少年,它同樣以極大的強度,吸引同業與圈外人的關注。

 日本著名作家正宗白鳥(1879-1962),在其《文壇觀測》(1927)一書中,以題為〈作家與出版業者〉短文,對這樣的關係發表了切身的感想。他在開篇寫到,知名作家內田魯庵(1868-1929)因有看到上述糾紛,撰文為出版業者辯護,他認為, 魯庵的說法十分中肯。以前,(日本)出版社對於作家很敬重,但當下(指1930年代晚期)的世道變得複雜了起來,雙方都得看好彼此的權益,不容任何疏忽。他以自己為例,自己尚有文名時,的確受到出版社和雜誌社的禮遇,不過,並非每家出版社抬愛有助,他亦遭遇過被冷眼的看待。因此,他以同理心推想,那時他尚有名氣都如此了,那些默默無聞的作家的處境一定更艱難。

 


接著,正宗白鳥解釋,他並非在批評出版業必須負起全責,有時問題就出在作者身上。例如,作者不履行合約,拿了預付版稅,不交付文稿,卻避不見人。不用說,這給出版社帶來實質性的麻煩。在他看來,當今把藝術品(文學作家)抬得很高,其實它就是一種商品。作者把自己的產品(勞動力)賣給出版社,即不折不扣的商業行為,出版社認為它有商品價值就付款購入而已。換言之,即使作家自認為它是不朽傑作,但出版社經過評估,認定沒有商品價值的話,絕不可能簽約付款。(我個人認為,這種做法並非無情的火山灰,只是遵守在商言商的原理。)

 然而,正宗白鳥也指出,商人利之所趨的行徑,如果你是當紅的有市場吸引力的作家,出版社和雜誌社三天兩頭就會登門求稿,把你奉為上賓,相反的,若你聲名碎了一地,他們當然要轉身離去。他說,正因為在那樣的社會情境下,作家與出版業者都不得不從自身利益開始考量。說到以寫作為生的行當,他很羡慕藝術至上論的永井荷風,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不必看出版社的臉色,不必顧忌書市的反應……。熟悉日本文壇的人知道,永井荷風可以如此逍遙自在,主要原因在於家有恆產的支撐。這個差別極其之大,而且,不是你想補上就能補上的。他這樣說,終究是幽默與自嘲成份居多。



可以看出,正宗白鳥同情弱勢的作家,並為他們說出幾句公道話。在台灣,真實情況又是如何?據我所知,有些出版社的負責人,的確大小眼唯利是圖,對待作者比金色夜叉更狠;不過,這類生意人畢竟是少數。我曾經聽聞出版社反被作者坑害的事例。作者對自己的作品沒信心(不會增刷),便使盡各種美言,強迫出版社刊行高定價精裝圖文書,這樣一來,初版他就能拿到可觀的版稅,不體諒出版社各項成本和虧損。我把這種現象做個譬喻,出版社未必就是可怖的豬籠草,而作家即誤入其中的小果繩,指控豬籠草的險惡居心,有時候,難保作者頓時心生歹念,把一條韌命的水蛭,放入豬籠草的捕蟲籠裡,慢慢看著它枯萎黑掉……。就此而言,與其指責誰來背負這個過錯,莫如說,誰說豬籠草不吃肉?(2022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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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日 星期二

 與天空相連的鉾杉

  

三島由紀夫在《金閣寺》第一章中,有一段描寫憲兵為了抓捕海軍逃兵,進入金剛院本堂,展開黑夜大搜捕的情節:「月亮、星星、夜晚的雲、與天空相連的長滿『鉾杉』的山脊、斑駁的樹影、星星點點的建築物……」。從小說中,我約略可以想像,它是一種立姿似矛的杉樹,但是沒有看過實物,不曾站在它的面前,與它一起仰望天空,終究少了一份眼見為憑的底氣。

 

在網絡不發達的年代,譯者翻譯日本小說,如果該小說出現(台灣少見的)樹鳥蟲魚,那絕對是一大挑戰,也是有趣的苦頭。有的譯者非要究竟不可,有的出於截稿壓力,來不及查證資料,索性不翻譯了,直接「原詞」呈現,在台灣,這成了有日本味道的怪中文,隨著時間的流轉,它甚至從邊緣走向中心,成為當下的流行語。

 


人們在談論三島由紀夫的時候,多半聚焦在他的文體之華麗,切腹明志的壯烈。細讀起來,我認為他描寫日本景物的功力,毫不遜於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名著。或許,眼尖的評論家也知道,同樣要突顯三島由紀夫的歷史位階,捨棄退流行的自然主義文學,高揚愛國與浪漫主義的聲量,才是最佳的書寫策略。(2022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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