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23日 星期二

 彼得計畫與美食作家之夢 

上一次,我與彼得碰面聊起了彼此的近況。我探問他的收入是否穩定(或金額減損程度),他有感而發地說:這幾年來,美語家教似乎正在走下坡,已經沒有玫瑰色的前景可言,而且,人到中年精神與體力都貶值了,轉換工作大不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理解彼得其悲觀主義的來源,所以儘管他說話的時候,前後上下的語氣,幾乎是波瀾不興的,但我猶然覺察得出潛伏在他心底的暗流在湧動,出於望友成龍的責任感,我向他提出了一個冒險的建議。

 


「彼得,我記得你好像喜歡大腸麵線和肉丸這兩樣美食,是吧?」

起初,他沉吟了一下,隨即回應了我的問題。他說,租屋大橋頭附近的時期,不去家教的時候,或者家教結束後,返家之前,他總要吃上一碗大腸麵線和肉丸,否則會覺得生活中少了什麼滋味一樣。」

「真的?那麼我要恭喜你了。」

「為什麼?」

「你愛吃這兩樣東西,表示你對它們的執著之愛。」

「先生,你是暗指我有戀物癖的傾向嗎?

「不是,不是。我的想法很簡單,你有豐富的家教經驗,又熱愛國民美食,寫作能力也不錯,反正你獨身沒有家累,何不給來個冒險之旅?」

「冒險?」他哈哈大笑,稍後向我展現其英語解說的本領,「我的英文程度雖然算不上頂尖,但我還可以清楚分辨「adventure」和「discovery」的本質和語義。先生要我進行什麼冒險?」

「直白地說,你可以向銀行提出寫書計畫貸款20萬元,說要用這筆錢來行腳台灣大街小巷,以實際遍嚐台灣各地的大腸麵線和肉丸為基礎,加以詳細筆紀、評分和累計數據……」

「這怎麼可能?」

「先不要自我設限,我認為所謂奇遇與機會是自己打造出來的。退一萬步說,當你實際吃遍台北市和新北市的大腸麵線和肉丸的時候,說不定那種感動的經驗就會加強你的信念。先寫作再說吧。人,有了堅定的信念,做起事情就容易多了。そうじゃないですか(不是嗎)?」

 

在日本語裡,「言靈」一詞用來形容「語言內在的神靈及語言威力」,而我這句話似乎發揮了上述作用,直接助燃了中年彼得壯志猶存的焰火。我作為彼得數十年的畏友,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想更上層樓,還擁抱著美食作家的夢想。我想,我的語言威力若能協助他完成美食作家的計畫,那將是一件美妙的好事啊。最後,為了鞏固他寫書的信心,我說,當你走不去的時候,不妨讀讀叔本華的傳記,狂野與熱情未必都指向不好的終點,有些時候我們是依靠它來走完艱難全程的。(2024年4月23日)

 

延伸閱讀:

 

「德」呂迪格爾.薩弗蘭斯基《叔本華及哲學的狂野年代》(商務印書館,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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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2日 星期一

 都會擺渡人 

數年來,基於保建的需求,我們固定星期一到約莫兩公里處的中醫針灸科治療,每次都搭乘Uber前往,自然較有機會與Uber司機交談。依我的乘車經驗,Uber司機的態度還算不錯,但是有時運氣不佳,就遇到鐵面人般的司機,或者到達目的地時,連向乘客道聲謝謝都嫌麻煩似的司機,這些面相真使人不舒暢。

 


不過,今日上午,上天賜給了我們好運氣,遇上了一位親切的司機。這位廖姓司機大約35歲,性情良善篤實,服務態度極好,與其交談十分愉快。我問其是否很早出來開車?他說,對,早上送孩子上學,就開始跑車了。十分鐘前,他就載送一位乘客來到我們住家的附近,說來真是有緣。我同意他的說法,並稱許他勤奮努力的人生態度,認真跑車的話應該比上班族的薪資好,多勞多得,而且可自由支配時間,儘管沒有朝九晚五的規律和固定領薪的「穩定感」。

 

這次,換他回應我的提問了。他說,有朋友投入Uber駕駛,但遇到下雨天、上下班尖鋒時段,或者心情陰暗,他寧願待在家裡不出車……。聽到這裡,我直言告之:你的朋友一定是個好命的人,完全沒有生存(生活)壓力,才可以如此逍遙,為了生計日夜奔忙的歹命人,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說到這裡,車子剛好轉彎,再前往50公尺,就抵達醫院的大門了。我說,其實轉念一想,都會的計程車司機就像擺渡人一樣,他們將行走不便的人送到目的地,也是一種助人的善行。他微微一笑說,是啊,但有的人不這樣轉念,我們也沒辦法呀。我反思著,應當說正因為我不是修行者轉念之思不夠強大,因此無法促成和改變別人的轉念吧。2024422日)

 

延伸閱讀:

 

「美」林郁沁《美妝帝國蝴蝶牌:一部近代中國民間工業史》(上海人民,2023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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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0日 星期六

 周末有感:巴基斯坦短篇小說選 

我似乎突然開悟了。周末暫時放下嚴肅的書籍,讀點短篇小說選,算是釋放壓力的好方法。星期五下午,從山外圖書社取回了《無花果樹的花:巴基斯坦短篇小說選集》(譯林,2023)訂書,我就把它和之前委託明目書社訂購的《巴基斯坦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1990)放在同個書架上,這樣我閱讀較為方便。我甚至認為如果覺得讀得不夠癮,側旁還有兩冊《印度短篇小說選》,到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順便一提,我發現這兩部短篇小說選集的出版前後相距了33年之久。打趣的說,那時候,我若有生育子女,孩子們現在已經33歲了。不過,他們會是勇猛精進的一代?垮掉的一代?躺平的一代?我實在不敢貿然斷言。(2024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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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9日 星期五

 抵達與超越語言的柵欄---《四季一一李敏勇俳句集+日本俳句五人集》 

一直以來,我對於詩歌是「不可譯」這種看法不予苟同,理由很簡單,因為如果詩歌不可翻譯的話,那麼我們憑藉什麼與外國詩歌交流以打開嶄新的視界,又如何從異文化的詩歌思想中,得到深化本國文化系統的養份與契機?換句話說,設若將「不可譯」的消極性和否定性,目的在提醒譯詩者應當嚴謹不可放逸,它就為自身開創了新的可能性。

 


在我看來,翻譯外國詩歌不但是可能和可行的,而且應當多加譯介才是。從翻譯學的角度來看,既然是以翻譯為載體,為了融入本國的文化體系(語法習慣),它必然就有所增減,又恰如其分地轉化與延伸,我們只能比較譯詩風格的不同,從中深切感受和獲取思想靈感,沒必要由於翻譯不出來,而糾結於原文句構云云,批評誰的譯本有這個和那個的缺點。就我的經驗而言,詩人翻譯詩歌多半比語言學的博士譯得好。這是有所理據的。必須說,所謂的翻譯不僅要處理語學的問題,其中很大程度包含「再創作」,不是詩人就不容易譯出這個微妙與神韻,而詩人憑其自身的稟賦和獨特的視角,就是翻譯詩歌的天選之人。

 

因此,當我讀到李敏勇《四季一一李敏勇俳句集+日本俳句五人集》內文和封面的時候,我為這種詩人譯詩的風雅韻藉感到喜悅和溫暖,因為這部帶有李敏勇個人抒情風格的俳句集以及日本俳句五人集譯本,它們都兼具書寫(手稿)美學與詩境的圓熟。進一步說,他的序說「日本俳句的窗景和鏡像」最能反映出他的創作觀與譯詩的境界:

 

「……在我的詩人之路,出於認識和理解的心情,我曾翻譯了許多世界詩人作品,也出版多冊譯讀書。出於對日本詩歌的興味,我也譯介一些日本現代詩人作品,並曾翻譯過著名的女詩人、歌人,與謝野晶子和歌集《亂髮》中的一百六十五首。和歌或說短歌,是以五、七、五、七、七,三十一音節形成的短詩,不同於俳句的五、七、五,十七音節,同樣是典型的日本詩歌。

 

俳句,以及和歌,後來在許多世界詩人的作品裡成為兩種短詩形式,見於不同語文的創作。季節感常見於行句,映照歲月情境。我在進入人生白秋之年,寫了一些漢字俳句,並且翻譯了松尾芭蕉、與謝蕪村、良寬、小林一茶、正岡子規這五位著名,或說代表性的日本俳人俳句,作為觀照的閲讀。我喜歡隨興觸及俳句詩行,在沒有題旨的行句中尋覓題旨的意味。心與俳句接觸之際,既浮顯詩的心境,也呈現風景、季節的意味。」

 

綜合上述這些特點,我們有理由相信,才情卓越的詩人,不僅能夠穿越語言的柵欄,抵達古今詩人的思想境地,並為我們開啟一種接收外國詩歌的獨特方式,而這種獨特性將滋養我們的所思所想,上善若水潤物細無聲地擴大我們的內在視野。(2024419日)

 

*李敏勇附書帖手跡俳句集《四季》+李敏勇譯《日本俳句五人選:芭蕉、一茶,良寬、蕪村、子規》,以一冊兩書形式,5月份將由玉山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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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8日 星期四

 誰在台北能過好日子

 


清晨時分,持續的暴雨把住家遮陽板打得叮噹聲,很快就把聽力靈敏的我給喚醒了,稍後,我再細聽雨聲的變化,這才發現我入睡前用來助眠的海濤聲,被屋外這陣陣雨聲給淹沒了。不用說,我的睡眠時間被打亂了。不過,向自然變異發牢騷,沒用也毫無意義,不如早點起床,讓意志清醒起來,儘快進入讀書與寫作的狀態。

 


到了中午,暴雨及其響聲全退散了,天空由灰暗轉向明亮,又帶來些涼意。這種天氣很好,有助於沉靜心情。今天周四,是山外圖書社新書到店的日子。下午415分,我來到山外圖書一樓入口處,就看見老闆及其店長正在搬卸著剛運到的新書。

 


山外的常客鐵粉都知道,搬書對身材清瘦的老闆絕對是個體力活,我發現他薄瘦的身板繫著腰帶(表示有腰傷),每搬起一箱書籍,擺上美耐板滑道奔向地下室(店長等在下面接過搬走),他就氣喘噓噓臉色漲紅,與我說話時都很吃力。我約略看去,他們二人得大費周章,才能把大約20箱書籍依序上架擺上平台。簡言之,我若要取回訂書,必須再等上幾個小時。

 


於是,我告訴老闆:「不急,我明天再來。你們辛苦了。」返身離去的時候,可能他們勞苦的身影觸發了我某種心緒,我忽然想起了涅克拉索夫《誰在俄羅斯能過好日子》這部敘事長詩來。我知道涅克拉索夫寫作這部長詩鮮明的立場,他旨在為被地主壓迫的俄羅斯農民伸張正義,同情受到欺凌的農民何時才過上好日子,本質上,這似乎與簡體書店山外圖書社不相干,不過,我是感念在心的,因為他們為台北的知識人提供最前線的精神糧食(人文社科書籍),不必專程前往上海或北京,就能平價把愛書帶回家。我想,這是競爭社會中難得的人文風景,我們還能以此置換起點,並追問誰在台北能過好日子?(2024418日)

 

延伸閱讀:

 

「俄」涅克拉索夫《誰在俄羅斯能過好日子》(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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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6日 星期二

 以閱讀驅散哀傷 ----山岡莊八《德川家康》

我們經常談閱讀帶來的快樂,很少談及閱讀還有其他功效,例如紓胸解悶、暫時忘卻哀傷的奇效,說它是另類的靈丹妙藥,一點也不為過。有一次,我與作家辜振豐討論作家必須讀書的重要性,無意間,他談了一個與閱讀相關的感人故事。

 


他有個比其年長的女性朋友,平常就有閱讀的習慣,結婚三十年,每日為家庭為生計忙碌,弄得精疲力竭,仍然保持這個習慣,直到三年前,她為照料中風的丈夫生活起居,每日心情鬱悶,實在沒心思翻書。辜振豐得知她的現況之後,立刻與之聯絡,鼓勵她不妨讀些閒書,有助於消解緊繃的心情。

 


這句話,她聽了進去,果真至圖書館借來山岡莊八的長篇小說《德川家康》(平裝28冊),一本一本地翻讀,最後把整套《德川家康》讀完了。在我看來,姑且不說這位大姐讀畢《德川家康》能否完全擺脫照料病患的心理壓力,至少通讀大部頭書籍就是一項壯舉了,完成一趟漫長而優美的閱讀之旅了。我認為這種耐性與考驗未必每個人都可適用,但是它依然值得我們持續踐行。(20244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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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作為最終的贏家----宗田理 

在查閱日本網路新聞上,我屬於後知後覺的受眾,例如,若有我心儀的名人作家逝世,我總要遲個幾天才知道。不過,這並不妨礙我的求知熱情,因為深居台北的陋巷裡,我仍然享有與國家通訊社日文編譯組同等機會,只要我綜合細讀該報導,確定敘事的構架,就可以正式開工了。今天,日本雅虎新聞刊載暢銷書作家宗田理(192858日至202448日)逝世的消息,我立刻自我授權擔任日文編譯組主任,簡要地概述宗田理的寫作生涯。

 


以《我們的七日戰爭》系列小說廣為人知的作家宗田理,於(今年)48日,因肺炎病逝於名古屋市的醫院,享年95歲。 

按宗田理自述,他高中時期看完美國電影後深受震撼,認為影像的時代即將來臨,因而進入了日本大学藝術学部映画学科,開始學習創作和撰寫劇本,這期間受邀為松竹電影公司擔任講師及專屬劇作家。大學畢業後,他做過雜誌社編輯。1970年後半,由於日本的鯡魚子價格高漲,他深入調查得知水產業界的實際狀況,將之為主題寫成《未知海域》一書,其情報有理有據,受到高度肯定,1979年入圍了直木獎,從此登上了作家之路。

 


事實上,在其名作《我們的七日戰爭》之前,他於《東京時報》上連載《少年みなごろし団》,後來以「德間輕小說」形式出版。這部小說原本以大人為目標讀者,但是仍然受到少年孩童的喜愛。其中,有一段趣味插曲。當時,有一名小學女生很喜歡這部小說,便向其擔任角川書店編輯的媽媽推薦,經此機緣之後,意外地推動了《我們的七日戰爭》系列小說的誕生。 

具體而言,《我們的七日戰爭》(1985)這部小說以中學生視角來審視日本扭曲的社會現象,同時以中學生為爭取自由合力對抗大人的叛逆風格而廣受歡迎,並成為話題喧騰的暢銷書。1988年,《我們的七日戰爭》拍成電影,由宮澤理惠主演,再次成為話題並獲得巨大聲量。可以說,這個系列作品極具長春型的生命力,40 年來共出版了 50 多部作品,而以「我們」為名的系列作品 ,總銷售量已逾2000萬冊。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我們的七日戰爭》拍成動漫電影之後,儘管獲得好評,他年屆90歲依然持續創作。 

總結地說,宗田理在其45年的作家生涯中,的確獲得名利雙收和世俗成就,但是他似乎很看重地震與水災造成人民的傷亡,以及堅守「反對戰爭」這個信念。二戰期間,他還是大學生就被派至鐵工廠義務勞動,還參加過特攻隊訓練,戰事方興未艾之際,他甚至有必死的決心。然而,到了戰後,他聽見大人們把「人要有夢想活下去」(譯成台灣版:有夢最美,希望相隨)說的震天價響,讓他大為光火,在他看來,這就是偽善與說謊!

 


由此而言,我們就能理解他借題發揮的旨趣了,他把長年來的壓抑與苦悶全轉移到「我們的七日戰爭」小說之中,而且以系列作品一炮一炮似地發射出去,既完成了自己的夙願,亦喚醒了下一代人的反戰意識:我們要反對所有的戰爭!最後,談談我的看法。我認為所有貫徹自己信念的作家,無論他們是生不逢時體驗過戰爭的煉獄之火,抑或見證過軍國主義的無情鐵拳,只要秉持以筆為槍、以寫作為最大武器的決心,他們就是最後的贏家。試想一下,宗田理生前擁有了2000萬冊的讀者,等同於有2000萬名支持者,就人數規模絕對是無人能敵。換句話說,儘管作家的肉身毀壞了,其身後仍有千千萬萬的追隨者,在為其想念追思。這豈不是偉大的成就嗎?(20244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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