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31日 星期五


138-〈除夕鐘聲

寺院銅鐘被敲響了
但鐘聲走得不遠
我很納悶
為何把沉重的祝禱
懸掛在樹枝上

這有幾種可能
我斷續的經驗奇蹟
還沒有得到印證
要不就是
纏著世間諸多雜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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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9日 星期三


文化人類學家的偉業

昨天凌晨,我貼出短文〈我的換位思考〉之後,原本打算返回趕稿的深淵裡,今天下午,承蒙前輩詩人李魁賢先生留言鼓勵督促,我心裡非常高興(台語:尾椎翹起)。於是,盤點書堆庫存的意志又復活了。我突然想起了書堆裡有幾本關於文化人類學的著述:大貫惠美子的《コメの人類学》(中譯本《作為自我的稻米:日本人穿越時間的身份認同》);露絲.潘乃德的《菊與刀》;祖父江孝男、米山俊直、野口武德主編的《文化人類學百科辭典》、《送給祖先的豬》等等。多年前,我到東京的古舊書店的時候,剛好購得《ねじ曲げられた桜美意識と軍国主義》一書,按照論述內容來看,我原以為大貫是日本的歷史學家,後來讀過《コメの人類学》,才知道她是美籍人類學家,在頂尖的人類學家筆下,無論書寫和評析哪個時期的歷史,同時能煥發出史家的風采來。所以,這不影響我對其著作的閱讀和興趣。我的閱讀習慣是,先讀書再找書,一本一本地累積起來,逐步地探索那位作者的思想軌跡,直到看清其全貌。我始終認為,深入閱讀作者思想的動態過程中,似乎就是一種共同參與和文化再生產。
在此,我稍為引述一下人類學家的偉業是如何煉成的。
2019226,《朝日新聞》電子報披露一則新聞,題為〈被遺忘的美籍人類學家夫妻〉,副標題(他們)深入調查二戰前的日本農村。該報導指出,二戰之前(1935年),即有美籍社會人類學家約翰.恩普里夫妻(艾拉的日語流利)、攜帶幼女來到日本農村展開調查。初步階段,他們從日本全國各地選出20餘處農村,經由多方研討和協助,他們決定有1600名村民的熊本縣南部須恵村最符合田調考察。他們在當地租屋一年,開始了細緻而有效的農村調查。簡單講,畢業自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的約翰.恩普里,在須恵村進行田野調查,雖然僅只短短一年,其成果和實績給美國政府的對日政策提供莫大的裨益。尤其,在日本戰敗後,美國占領日本期間順利推動農地改革政策,他們可謂是功不可沒。由此可看出,平常人類學家是最不易謀職的人,但是在戰爭期間他們的重要性,他們展開各項實地調查,包括民族精神層面的剖析,在非常時期就能起著重大的作用。二戰期間,人類學家露絲.潘乃德本人從未到過日本本土,她對日俘收容所的日本人進行訪談調查採樣,結集成《菊與刀》一書,即是文化人類學的經典文本之一。二戰後,美國的對日政策(尤其對於天皇制度的存廢問題),露絲.潘乃德堪稱居功厥偉。只不過,當我們在讚揚美國專家(在各領域)厲害,他們卓越非凡的同時,有些專家依然不走運,因於文本或媒介傳播囿於成見,他們的名字早已淡出讀者的公共視野了。如果有人記住的話,那一定是苦心孤詣的讀者,要不就是有情有義的鐵桿書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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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8日 星期二


我的換位思考


我平常喜歡雜讀,但對於人類學方面甚少涉獵,停留於蒐書的階段,以待另日仔細閱讀。過年前,書店發來通知,我訂購《人類學家是做什麼的》已到書,問我可否前去取書?關於這本書的概要,我已在豆瓣讀書網瀏覽過,正因為寫得有趣好讀,我便立刻下單,當然是要去取書的。
今天,我打算換位思考,只不過閱讀時間有限,僅讀了緒論和第八章,其他章節再擠出時間閱讀。另外,這本書的封面,有一摘句頗為吸引眼球:唯經他們「翻譯」世界才將趨同。不用說,上文的「他們」是指人類學家,而他們的「翻譯」即指研究和比較「社會文化群體、審視他們的異同,從而更廣泛地研究人類以及人們所共有的行為模的問題。」簡要地說,我尚未讀盡全書,但仍然有所收穫的,至於閱讀之後,我知道從事人類學研究無論基於何處,都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理論和一個嚴謹的「學術性」方法。我想,僅只這樣的提醒,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了,而且比人壽保險履約中的被保險人更有實質意義了。(20201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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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4日 星期五


讀書筆記:禁書的歷史


對我而言,「美」蓋博堅《皇帝的四庫:乾隆朝晚期的學者與國家》鄭雲艷 譯,這部專書很有意思,該書第六章〈吹毛求疵:錯誤審查〉中,探討清朝的禁書活動,這種壓制思想傳播和撲滅眾聲喧嘩的政治手段,永遠吸引知識人的關注和恐懼。該書第四節「審查活動的系統化(1780-1782p181」這樣論述:「到1780年,禁書活動達到了巔峰。各省都制定了尋找和採集書籍的程序,送往首都圖書較多的省份,平均每年運送兩千卷;一些省份每年發送量甚至多達五千卷。……朝廷首次設立了中央審查機構,以推行一致的文獻標準;禁書總目和確定違礙圖書標準被公布了,並下達到各省級官員手中;督撫們受到了朝廷譴責,不是因為他們疏忽,而是因為他們過分熱情。這是一個微妙的轉變。朝廷既沒有撤銷其既定的查找和禁毀所有反滿文獻的政策,也沒有放棄早期提出的任何圖書審查程序。」
這段禁書的歷史,讓我想起江戶幕府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1646-1709)的強權政治。日本史中著名的「四十七赤穗義士忠臣藏」復仇事件,正是發生在德川綱吉時代。他就任將軍之後,立即掌控住幕府的人事權,清除可能存在的殘餘勢力,包含罷免大老酒井忠,在其頒布貫徹權力的政策中,強烈顯露出他壓制人民自由的決心。第三條:江戶居民必須相互確認身分和監視。此乃強化統管町方居民。第五條:民間預言必須嚴格管控,不得隨意散布;第六條:強化全國性之切支丹(天主教)改宗者之調查與監視體制。必須指出,德川綱吉信奉天人合一的思想,尤其害怕天災地變的發生。例如稍有天災異變,綱吉便認為這是老天對他的警告。荻生徂徠編輯的《憲廟實錄》一書中,對此亦有提及,但身為幕府的儒學者,自然不可批評,反而加以美言,讚揚這是綱吉的為政美德。但事實上,幕府對於改善庶民生活卻沒有做出具體政策。他做出這個禁令,目的是預先防範(禁壓)因天災地變而產生的「妖言」惑眾風潮。到了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打壓言論和禁毀書籍仍然沒有減少。在吉宗掌政時期,有個流浪武士山下幸內修書給吉宗,在文末引用俗言:「天無口,假借人而言。」但吉宗聽不進去,所以連抄謄的副本亦被列入禁書。這麼說來,禁書成為書界中的黑戶,似乎有點道理了。因為任何統治政權擁有強大武力軍備,有些時候,卻不敢誠懇面對嚴峻的事實而錯估情勢,導致真實上升到極限之後,它就會轉化為真實的「流言」,急速向外擴散再也無法收拾。當然,統治者也有話要說,人民有被打壓的恐懼,統治者也有夜不成眠之時:極暴政權被推翻、不能繼續貪瀆、不能公開扼殺異見人士,就是他們心中最大的恐懼。(20201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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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1日 星期二


137-〈我的未來主義

我曾經設想
沒有雲層的天空
不再向我吐露祕密
首先我會把自己
變成未來主義者
在心中架起一座高塔

毋庸置疑
這通天塔歸屬於我
接收掠美的風聲
感受季節傳遞
如果深夜降下雷雨
那必定是給我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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埴谷雄高與自殺之謎


埴谷雄高的寫作風格帶有強烈的虛無主義色彩,因於這個精神特徵,日本評論家便稱他為日本版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事實上,他的本名叫般若豊,埴谷雄高是他使用的筆名。日治時期他的父親離開故鄉福島縣,以稅務員的身份來到殖民地臺灣,後來因查稅的關係認識台灣製糖公司,他的能力備受肯定,因而進入台灣製糖工作。埴谷雄高1909年出生於台灣新竹,直到中學二年級,才返回母國東京就學(注:直到終年住在高圓寺)。簡言之,他在台灣度過少年的時光,自然有著個人的生活體驗。
在鶴見俊輔與埴谷雄高的對談集中,埴谷雄高提到大海與自殺的聯結,讀來令人奇妙,莫非埴谷雄高很早就顯露出虛無主義的徵兆了?他說,澎湖島上有台灣製糖的辦事處,為了製糖的需要,台灣製糖公司會派出船隻將甘蔗載運到澎湖島上,在澎湖每個小島港口卸貨,他曾經搭乘這種船隻。他說,在他當時看來,海上星散的小島,如同脫離日本本土的舞台裝置。此外,他還比較了從神戶港出發歷時五日經由日本本土與台灣之間在海上看到的景觀。他說,從船室往外眺望景感覺真好,尤其在月夜的海上,直想就跳進海裡。當然,這樣做是很危險的。但那種感覺就像你走在海上。不過,那時前往台灣只能搭船,所以許多跳海自殺的事件死因成謎。因此,他來到甲板的時候,身上總要綁著繩子,防止受到月光的誘惑落海身亡。特別是瀨戶內海最危險了。因為海上波平浪靜,從上往下看一動不動,好像引誘你走進海上。台灣海峽就不同了,總是波濤洶湧,反而沒有誘惑的危險。(20201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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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9日 星期日


136-〈寫給威廉福克納

不管春天是否遲到
夏季少了涼風
初秋來不及奔往河床
兀自抽長的芒穗
都屬於南方故鄉之地
有《聲音與憤怒》
有《墳墓的闖入者》
它們一直未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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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殘雪

不下雪的日子
不可能看見殘雪的
諸種傳說之花
頂多透過玻璃窗
望向那片髒污天空
以描繪凍土呼吸

如果一切進行順利
那麼應該消散的
就不會凝固
水滴是我全部所得
只是相識的殘雪
變成他人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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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8日 星期六


134-〈時鐘

讀書的時間
總是比回頭還快
我讀不到兩三頁
暮色串連所有憂傷
抹上一片冷意

時間照樣轉動
不畏成群陰影作怪
用近乎無聲的位移
撥到嚴寒之最
準確向我報時平安






2020年1月16日 星期四


拾書偶得


我想,購書成癖的人,得空時應該多翻動自家藏書,必然會有意外的驚喜。內村鑑三《代表性的日本人》英文版,是我去年五月到日本旅行,購於羽田機場的改造社。確切地說,那是離開日本前最後一間書店了,書蟲們應該把握最後機會,否則就得等下次了。我之前有個壞習慣,若要撰寫引介某個日本作家或思想家,一心急想購得全集,這樣較能底氣十足。但是我後來發現,以我目前的情況,根本無法完成這個理想,頂多買來散冊選集或傳記之類。朋友說,我不是這個領域的研究者,不是要撰寫博士論文,只為實現自己的讀書之樂,這又有何妨?他說得有點道理,不過我還是朝著這個方向,隨時準備踏上想像與抱負的路程。
我購買內村鑑三《代表性的日本人》一書,同樣出於這樣的心情,在尚未購得全集之前,先以選集為出發點,待日後各項條件俱足,再購買全集不遲。通常,我這樣發心的時候,都能購得價錢公道的全集(在此,我特別感恩於書神的眷顧)。姑且不說電子書的方便性,我依然偏愛紙本書,它與我的距離最近,我不必盯著螢幕,而且隨時可與它相隨神遊。不消說,在我尚未習得日文之前,所有的閱讀活動都仰賴譯本的傳揚,沒有這個文化視窗或介面,我就看不見深刻的人文風景了。所以於我譯者和譯本的功勞極大,進一步說,它們是各個領域的義工,比林立的便利商店更具神聖性,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為讀者效勞,值得讀者向他們致敬。(20201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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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4日 星期二


石頭書


在一場文化對談中,日本宗教學者山折哲雄提及閱讀和辻哲郎著作的苦澀經驗。他說,《日本倫理學思想史》和《倫理學》上中下,堪稱和辻哲郎的名作。不過,出於個人的閱讀品味,他自承對於這幾部公認的名著卻不敢恭維。他說,這些大作讀來令人乏味,他曾經多次試圖閱讀《倫理學》,但是頂多讀個五頁,就讀不去了,宣告失敗。說到這尷尬處,他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在我看來,山折哲學是個直白之人,不需故弄玄虛,吹噓自己讀過多少經典名作,凡是不合自己的興趣,就放置不讀,不必勉強為難自己。我的閱讀習慣也是,只閱讀自己感興趣的書籍,哪怕是石頭般的硬書,我都會抱持壓土機的精神,逐一把它碾碎消化吸收,我不在乎曠日費時。想一想,人生苦短,不能享受愉快的閱讀,捧著經典名著又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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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1日 星期六


133-勝利的回聲〉

自由勝利登上講台
就不需翻越牆垣
它自行組立回音壁
用聲音傳達思想

一月陽光特別透明
障礙物圍不住地平線
紅色鬼魂消失了
前夜的烏雲
就會脫下戲服
佯裝新世紀的旅人

接下來若有嗡鳴
在腦門中攪動
發出貧乏輔音噝聲
那必定是獨裁者
來不及帶走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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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7日 星期二


〈關於雞身的命運〉之二


第二則關於雞身命運的故事,取材自我遠房二姨提供的回憶,因為我之前轉述山中先生謀害雞隻的過程,頗有喚醒其相似記憶的效果。不過,她只能陳述這段回憶的細節,至於事件肇因和後來發展則由我來推斷,雖然當時我不在場,對現場狀況做精準的描述,但我有超強的歷史想像力,可以彌補這個缺憾。
我二姨的老家在高雄路竹鄉,其父是地方有力人士,家裡經營一間木材廠,坐落在縱貫公路旁,在一九七年代全盛時期,每日總有許多卡車和人員進出,這間業績特佳的木材廠。熟悉臺灣鄉村經濟的人都知道,同村裡有成功的產業公司,就有各種各樣的食客上門,不管你認識與否都無關緊要。每日用餐時間一到,他們就會出現在你們家裡的餐廳。對做生意的一家之主來說,凡事以和為貴,而且和氣生財嘛,有食客上門不是壞事,多添上一雙筷子,大家用餐愉快就行。但對於青春玉女而言,她們不喜歡這種聚餐結構。
正如前述,二姨的老家門前緊鄰著縱貫公路,不消說,車輛往來是相當頻繁的,隨之掀起的塵土喧囂,至今仍然留駐在其記憶深處。二姨說,不知什麼原因,三天兩頭,就有來歷不明的雞隻被撞死在公路上。奇妙的是,這些非正常死亡的雞隻,很快就被移置在公路旁,一直保持著靜觀其變的態勢。我納悶地問:「為什麼這麼做?」二姨用檢察官般的語氣說,「在尚未確定這死雞是誰家所有,任何發現者都不宜輕易妄動。」我問,「難怪這還牽涉到發現者的排序嗎?」二姨說,「好像是這樣。如果最後沒有人出來指認,這隻死雞是他們家所飼養,就會由自稱第一個發現者(證人)帶走。畢竟,他在搶救雞屍方面,有莫大功勞,在第一時間移走了牠,以防止被無情的車輪來回輾壓,否則不需等到晚上,牠就會被輾成薄片般的雞隻彩色拼圖那樣,緊緊地黏貼在公路上,用僅存的疑似顫動著的彩色羽毛,抵抗匆匆掃過的強風。我在小時候就見識過這種無常的光景。我開玩笑地說,「這麼說來,在那個年代,想免費享用雞肉的人,根本不需養雞了,他們只要注視公路上有無雞隻車禍就行了。」不過,善良的二姨應當不同意我的說法。於是,我擅自聯想這家禽死亡車禍的原因:那個臺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裡,家禽們安於自家的雞舍之外,也有往外探險的心理嗎?例如,牠們明知穿越縱貫公路旁,無疑是一場死亡的賭注,仍然鼓起最大的勇氣,抓緊如松本清張小說《點與線》中兩輛火車交會的空檔,果敢奮身衝了出去?結果,時運不濟而命喪車輪下?抑或,牠們之間存在著競爭心理,平時彼此叫陣,看誰敢越過死亡公路衝到對街去觀看電影?成功者會站在公路旁引吭高歌,而敗者則死於這場青春正盛的賽局?又或者,鄉村裡的家禽即使放養條件極佳,照樣會罹患憂鬱症,只是不為人知罷了?當牠們茫然若失之際,往往將面前的縱貫公路視為童年快樂的河流?
話說回來,我這樣推想是有相似生活經驗做依據,下一篇我將繼續回述關於雞身命運的記事,主角是我故世多年的大哥,他於壯年時期開設養雞場遇到的災難,我們曾經在其後收拾災難留下的餘火。我想,人,既然受到命運之神的操弄,出身貧薄的雞隻同樣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202017日)

(附記:悼念我瘋狂的青春!1975年左右,這套雞票售價500元,相當於彼時國中一學期學費,我迷上集郵之症,籌資買下一套。後來,深感玩物喪志之害,轉向了讀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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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3日 星期五


132-屬於我們的世紀〉

鬼火從東方來
被製成光束
照在口渴的河床

無用的雜木
像一群屍體列隊
練習踢正步

這時有人
放出過時的煙霧
以繚繞邊陲

我點燃灰燼
標注自由之身
屬於我們的世紀




2020年1月2日 星期四


〈關於雞身的命運〉之一


每次到日本旅行,遇上用餐時間,我總會想點一份炸雞塊,以解口腹之慾,因為日式炸雞塊真的好吃,雞肉質感炸得恰到好處,連便利商店賣的炸雞塊便當,都有相當的水準。現在,我如此推崇日式炸雞塊, 並非為業者廣告,而是它們讓我想起了幾件有趣的往事。
根據我二哥的轉述,他的同事山中先生(也是我初到日本時的保證人),是個罕見的怪才,對於想吃的東西,總是能夠想出好辦法,而且敢於施出超乎絕倫的手段。山中先生自幼與祖母感情甚好,例如,祖母必須徒步數公里、參加遠房親戚的婚宴,總會帶上這個寶貝孫子消解路途上的寂寞。山中先生看準這個優勢,自然有做文章的空間。約莫1960年代中期,山中家裡放養了許多雞隻,以隨時補充動物性蛋白質。山中先生發現,在那批土雞當中,並非每隻都那麼身強體健,總有病弱或因各種原因而無精打采的。某日,他可能是遭邪靈附身,猛然想念雞肉的味道,幾近無法自拔的地步。於是,他靈機一閃,將目光指向了那隻被冷落的雞。在他的觀察名單中,那隻雞向來心情沮喪,處於絕望的邊緣,就是哪天從雞羣之中消失了,並不是什麼怪事。在他十歲時的認知裡,計畫既然已擬定,就應該付諸執行。有一次,他趁祖母外出之際,來到其後院的樹下,對準那隻文靜的病雞,連續狠踹了幾下,直到牠倒下了,不再做出反抗的顫動。
當然,他這個偷襲行為是經過算計的,不等同於魯莽的暴衝。也就是說,這隻他屬意的雞隻,在其祖母發現之前,必須保持半死狀態,否則就失去享受吃雞肉的道德高度了。完美行事之後,他若無其事找來祖母,刻意安排經過那裡,讓祖母看見那危篤的雞。在這當下,他指向那裡大聲喊道:「阿嫲,你看,那隻雞快死了耶!」善良的祖母不疑有詐,看向了那個場景,幾乎同時回應著孫子的描述:「哎呀,那隻雞真的快死了!」就這樣,那隻被山中先生構陷致死的雞身,理所當然被最終處理了。就這樣,山中先生終於實現其食雞大夢了。據說,山中先生把這個祕密埋藏了許久,直到其祖母離世多年,他才坦承自己的過錯:因屈服於吃雞的慾望,而進行了一場非道德的謀害。我作為一名旁聽者認為,在該事件發生三十年後,日本地方都市的超級市場可比擬為購物的樂園,姑且不說肉類,各類食品一應俱全,如同進走商品的汪洋大海中,只怕你沒帶現金或金融卡,不怕你把手推車填滿。不過,迎接這物質豐足的時刻,並不是什麼壞事,毋寧是幸運的表徵,只是人在回憶往昔生活片段的時候,難免要泛起些不光彩的浮渣,至於是否將它撈起,全憑各人決定,絲毫勉強不得。畢竟,自由的意志是最令人難以捉摸。(2020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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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日 星期三


面對沉默----《流氓與憲法》


日前,NHK播放特別節目----藉由動物造型布偶的對話,探討日本黑道流氓份子的組織生態,以及他們從事這非法行業的內幕,最後徹底成為社會邊緣人的生活史,簡直是一部極具深入的日本社會簡史。在訪談過程中,我覺得,好不容易脫離黑道化名阿武的經驗談,最讓我感到震撼了。他說,凶惡的流氓殺人坐牢,絕不是什麼新聞,但獄方若認定他有暴力行為,可能危及其他囚犯,便把他關進獨居房……。對此,依我不曾坐牢的人和單純的想像,一個人的獨居房,豈不是獨占清淨的空間嗎?那裡適合讀書和沉思,要不就鍛鍊身體,伏地挺身或仰臥起坐等等,總而言之,可以將自己的肌肉練得更結實精壯些。不過,這完全是我對於獨居房的美麗誤解!阿武餘悸猶存地說,被關進獨居房的滋味,可不好受的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豬頭布偶主持人接著問道:怎麼會呢?具體情況如何?阿武說,基本上,在日本監獄裡,不可能存在像美國電影中受刑人在狹窄囚房鍛鍊身體的情形。首先,你得依照獄方規定,坐在獨居房中央,每日起身活動筋骨,僅限30分鐘,嚴禁做其他運動,一旦違反這個規定,獄警(管理員)立即警告禁止。阿武說,除了這30分鐘,你只能一直枯坐,什麼事也不能做。起初,你必然是從胡思亂想開始的。但獄方真正的目的是,讓你藉此機會潛心悔過,徹底反省自己的罪行,刑期結束,你重返社會之後,才能像正常的平凡人。 
主持人追問,你剛才說付出代價,是指什麼呢?阿武不愧是身受其苦的更生人。他說,一個人枯坐獨居房,意味著你沒有講話的對象,沒有說話發聲的機會。而長期沉默將導致你的喉嚨聲帶的退化,而日子長了,你會驚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變得不會講話了。看到自己變得說話失能,當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說,他坐牢獨居房三年,比任何人都知道面對沉默的可怖。說來奇妙,這個對於「沉默如牢」的懲罰,或許帶有嚴肅意義的法律光輝,又提昇到懲惡揚善的宗教情懷,使得這樣的沉默變得可貴和受用。看完這個特輯,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我整日獨坐在書房裡,不做任何運動,只專注於讀書或寫作,偶爾起來只拉幾下單槓,以此打醒疲累的肉身。在講話方面,我的確像枯坐三年獨居房的阿武一樣,沒有對話的機會……。所以,為了避免長期沉黓自持,導致自己的聲帶退化,我偶爾要朗讀一下詩歌,或者隨興發出聲音,重讀好書的某個片段。我想,這樣的預防措施,或多或少可達到效果。畢竟,一個人不能順暢地說話,滿腔熱語全塞住不通了,的確是生命中的不幸。然而,凡是經此被迫沉默的受難者,必然對於可以放言不羈、大鳴大放的自由世界,有著深切的依戀吧。(2020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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