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31日 星期五

《岩波講座 日本文學史》(讀書隨筆)

今年(20187月底,我的購書症又犯了,半夜時分,迅然電郵給末岡實教授,我在信中指出,我找到了一套《岩波講座 日本文學史》全16卷,售價平實公道,很值得及早購下。我們都是時間中的暗光鳥,在這時候,我推測他應當還沒有睡下,卻還得處理我麻煩的急件,因此,對我而言,末岡先生就像是為我開放的急診室的醫生,他總能快速有效治療我的急症。例如,他收到我的求書狀以後,於翌日即辦妥兩件重要事情,確認書籍訂單和支付書款。這些手續辦完,他立刻回報予我。接下來,就等店家將書籍寄至他的住處了。書籍一到達,他要確認套書的狀況,然後再重新打包裝箱。在這過程中,為了防止書籍因碰撞受損,他會在箱底或四周用舊報紙填實以此形成保護作用,其後找個吉日,開車將套書送至郵局櫃檯交寄。

事實上,基於我長期購書的考量,有些書籍若非急用或者撰文參考,我很贊成節源的做法。也就是說,我委託購買的古舊書,未必每次都空運來台,也可以改為海運的方式。畢竟,如此換算下來,或多或少尚可省下些運費,把省下的郵郵,作為購買下一套愛書的基金。因此,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這次,我們來測試一下,用海運從東京寄出,幾日方可抵達臺北市?對此,他欣然接受了,因為他了解我的財務狀況。而他這次就依照我的請託,於811日以海運方式寄出了這套書籍。經過了三個星期,這套書今天正式抵達臺北市了,我以愉快的心情,為它們隆重開箱。

這套《岩波講座 日本文學史》於19588月出版,比我的年齡還大,每卷書籍基本上狀況不差,在16冊當中,只有第4卷尚保留書腰,其餘的全脫落了。我想,這也難怪,經歷了60年的易手變遷,突顯該書籍旨趣的書腰能不破損和脫落嗎?但是我認為這不重要,我並不會因此而減低閱讀的興致,我關注的在於這套全集的體例和編寫方法。眾所周知,在日本的出版界,隨著學術研究的進展,幾乎每個時期大出版社都要推出自家版的全集,這種樹立自家聲譽和同業競爭的嚴峻事實,無形中帶動了良性競爭的風潮。按照日本人的思惟,學術(成果)界和出版社在體質上很相似,它們都是有機的生命體,必須不斷演化,不斷求新求變,吸引更多讀者閱讀。有些時候,我覺得它們又像是歷史修正主義一樣,必須藉由前人探索的觀點不斷修正,將以前因時代局限形成的偏見,於新版的全集中賦予新穎的歷史圖景。而這些不宜顯白的卻應當傳播的宏旨和任務,就落在專家學者的肩上了,出版社委請他們擔任全集編輯委員,進而組稿分工撰稿,使全集儘量達到當時學界能力所及的頂峰。

細心的書蟲或許可以發現,每次舉辦大型古舊書展,或者在神保町書店街,甚至像早稻田大學書街似的地方書店裡,都看得到堆擺著文史社會範疇的全集。它們版次不同,由不同的出版社刊印,不過,它們永遠等待重度書迷來此一會。我這樣敘述,似乎出現一個悖理。不同版次的《日本文學史》既然有這樣的魅力,當初,我為何不眼明手快購下,而拖延到至今?對這個自我詰問,有兩個原因。首先,當時我的歷史見識有限,談不上什麼日語文學的修為,自然就沒有購買這類全集的動機和動力了。其次,我還殘存著想抄捷徑的僥倖心理,畏懼全史的深慢細長,貪圖簡史的短快,於是就擅自避開這個漫長探索的過程了。直到唐納德.基恩《日本文學的歷史》18卷(中央公論社)陸續出版以後,我才受到猛醒和激勵。

我手頭上這部由多位學者作家寫成的《岩波講座 日本文學史》(16卷),已充分展現出1950年代晚期的日本文學研究成果,必然具有那個時代的特色和局限,儘管如此,它同樣能在閱讀史當中發揮著作用。相較於唐納德.基恩用英語獨力寫就的這套《日本文學的歷史》(18卷),意義更為重大了。這代表日本文學史的撰寫進入了全新的領域,因於外國專家傑出的研究,其歷史圖景得到高度提升,這是很了不起的作為。哪怕研究者是以外國語言寫作,而被翻譯日文的,這似乎都無損於其卓越的成就。毋寧說,這種不斷深化擴展的闡述,如同為日本文學史本身注入了新的生命。只要你具有博學的實力和自信,都能虔敬為懷地進入這個未竟的領域,像翻開嚴寒的黑土地的鐵犁那樣,犁出一塊塊冒著微微白煙的土塊。正因為這個不期而遇的閱讀,我從此放棄來自簡史的誘惑,鼓勵自己獨自地探索漫長的歷史,我未必能走到理想的終點,但起碼我已經勇敢地出發了,而這樣我心裡就踏實得多,遇到緊要的關頭,不必再言詞閃躲了。


最後,我必須提及末岡教授的重要性。長期以來,他不僅為我陸續寄來多卷本套書,滋養我的日文閱讀,激勵著我對於日本文學思想的理解。而且我發現,這次於紙箱內保護套書的舊報紙都是開卷讀書版面,而且,比之前作為充填用的多出好幾份來,看得出這是他特意選出為我鋪排的。我充分感受到這個細節的溫情,似乎在提醒我,在啃讀文學史的辛苦中,不要忘了稍息一下。不妨趁這個機會,認識一下日本的文化書評,了解新生代作家們如何打破寫作困境,為自己找到社會位置,也關注書市下滑和出版現況。畢竟,不管書蟲的財力多麼貧乏,他們都不希望出版社倒閉,或者不再出版新書,說得誇張一點,閱讀人口的嚴重流失,有時真的像退潮後的沙灘那樣可怕荒涼。(20188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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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9日 星期三

殘幹千春(散文)

與「開枝散葉」的形容相比,在我眼前這根路樹的殘幹,顯然要落寞和衰弱得多,或者更直白地說,它的確在回應死亡的召喚了。我知道在台北市區裡,尤其在傳統市場人行道旁的路樹,一旦染上病菌不治,抑或枝葉過度擴張的時候,就要被修剪砍除,進而被掃蕩就不足為怪了。毋寧說,這種做法或許才符合城市體面生活的規範。畢竟,現在市民社會的公民,已經少有那種瘋狂之舉了。很早以前,我聽說曾有怪異的男子,因為生活乏味到極點,很想幹點什麼事情,來消氣解悶一下,便慫恿自己的右手行凶。他取出家裡的砍刀(西瓜刀),來到路樹的面前,然後仔細打量了一番。他明白憑仗手中這把砍刀,儘管銳利的刀刃發出寒光,要砍下雄偉的大樹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報復性的往樹幹狠力劈砍幾下,給微黑的樹皮留下傷痕,砍幾道算幾道,目的在於讓樹幹記住他苦悶的憤怒。相反,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一棵小樹,自然要好辦得多。他不需要隆重的起手式,憑著感覺揚起手中冷刀,左、右、上、下、斜劈砍壓,十分鐘過後,那棵無辜的路樹就會頹然倒下,頂多發出些卑微的聲響,一半是碰著地面的聲音,一半是由其根部的草叢吸納掉的。不過,類似這樣的慘案幾乎銷聲匿跡了。現在,即使有這種市民拿著怪異的名目,以患有精神疾病做擋箭牌,通常他砍樹的行為進行未果,不是遭到正義市民的嚇阻,要不就被接獲線報趕來的轄區警察予道德勸說而作罷了。因此,我講述的砍樹大叔,應該可以歸入陳年檔案了,真要重啟調查的話,也許只供對於研究記憶之術的人開放了。


依我在現場觀察,這棵小樹的殘幹切口平整,顯然是現代化的電鋸所為,乾枯的樹皮如同絕望的符號。不過,它似乎要告訴我這個路人,其實是可另作解釋,亦即把它理解為這是路樹生涯中的驚嘆號。不消說,它的全部僅剩下這根殘幹了,雖然還站立著,彷彿沒有死去一樣。在我看來,這種面對死亡的方法,與被剝下樹皮拿去做藥的紅豆杉很相似,它們都有著樹木的尊嚴,有著同樣的傲氣。若說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那就是紅豆杉在倒下之前,仍然置身在山林之中,每日照常與周遭的綠樹談話、林鳥們適時向它報告季節的嬗遞,破碎的日光仍要灑進樹葉間隙來的,過路的山嵐摩挲著它的肩膀;而我面前這棵枯樹殘幹,倒不全然是孤立無援,我發現有好幾株美人蕉就立在它的身旁,其中一株吐出紅色花苞,如同在暗夜中為它擎起的一支火把。換個說法,美人蕉長得愈是青翠勃然,其象徵意義就愈大,等於在陪伴這殘幹的餘生,在萍水相逢中,它要慷慨地贈予一千個春天。這是出於詩人的浪漫想像,一次偶然的觸及,但我同樣希望這個童話可以成真,下次我重返它面前的時候,我必定會凝目細看,察看它皴裂的樹皮上,是否恢復正常,原本被截斷的枝幹,是否悄然地抽出嫩芽了,哪怕只是幾抹青綠都行。但願我這個美好的構想,不因於天候因素,不因於初秋微涼的錯覺,而是真實合理的存在。只有在這節骨眼上,我願意捐棄成見,接受黑格爾「存在就是符合天地之理,但不一定符合人倫之理。」這句哲學名言,其餘的我一概不管,就交由我的價值理性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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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8日 星期二

歷史上的譯者(讀書隨筆)

或許,我真的與翻譯有奇緣相繫,去年(2017)今天,我恰巧寫了一篇短文,就是談我與翻譯的機緣以及個中的感想。今天下午,我只是隨興地閱讀,拿到什麼看什麼,並沒有設定什麼書籍。我在書堆裡翻來覆去,最後找書之手落在新近購買的奇書《歷史上的譯者》和《中國思想史》上。就我的解讀,前者的內容明顯探討譯者擔負的歷史性任務,後者論述的佛教翻譯則是很絕妙地把我吸引到那個章節裡,再次讓我體會不忍釋卷的滋味。

撰寫文章的時候,我向來很排斥用掉書袋來冒充博學者的身份,只有它作為歷史相關的佐證、尤其在語文思想形態的時候,我就會不忌諱抄書之嫌而援引出來,目的很簡單,我終究要為自己探索性的記述找到可靠的支撐。在(法)程艾藍《中國思想史》漢譯本中,有一段概括北傳佛教與南佛教在譯經思想上的迥異,頗令不同語種的譯者為之啟發:
「東晉時期,生活稍安,形成了一種專屬士大夫階層的智識佛教。士大夫基本用『玄學』術語來理解佛教,希望把自己的文化傳統和佛教內容結合起來。北方佛教與南方佛教完全不同,前者在非漢政權扶持下發展起來,並成為國教。北方僧人對文學和玄學沒有太多興趣,他們更多是政治甚至軍事參謀,因精通祕術而受重用。」

程艾藍進而精要的提及,在被戰亂分裂、受「蠻人」統治的北方,虔誠類型的佛教占上風,這種佛教關心道德、靜坐和宗教修行。相比而言,生活在南方物產豐富的士人階層卻為之相反,他們彌漫著厭倦一切、看破紅塵、幾近墮落為頹廢享樂主義的「清談」派風氣。此外,他們自認為是道之持承者,有道德和政治義務,但正因為如此,他們從此陷入了懷疑主義與佛家「一切皆幻」說相應。

這種把士大夫受其時代環境影響的比較,的確很大程度突顯出這個階層作為受眾並為之反應的位置。但是,我更關注歷史上的譯者,他們用什麼方法呈現並傳播他們的翻譯思想。這其中,必然存在著主觀和客觀的作為。史料指出,南北政權的分裂,導致了疆域邊界的劃分,卻促成了兩種不同的譯經風格。在東漢末期,佛經翻譯發展出一套約定俗成的語言,旨在讓梵文佛經譯文通俗易懂。四世紀開始,南方出現了一種更優雅的文學化文風,這種出自翻譯的簡短敘述性的經文,即是要吸引士人的閱讀興趣。所以,從傳播的角度來看,我認為譯者有其主體性的優勢。首先,他們掌握了一門外語,藉由轉化的翻譯語言做媒介,正大光明地進行思與言的儀式,其後,它又等同完成了一種向他者深化思想語言的行動。這種行動有靜水深流的底蘊,有滲透人的思想肌膚的效果,因為所有的有識之士,在吸收外來文化思想之時,似乎都無法避開這種歷史文本,這是一種穩定持久而內化心靈的方法。


最後,我舉個近例以充實這個說法。日本佛教學者水野弘元在《經典形成史》一書中,談到佛教經典是用什麼語言記述的,頗令人興趣盎然,雖然水野弘元的視野落在明治時期,但是,這並不阻礙我們對於這翻譯佛經簡史的理解。他提到明治時代,日本人(學者)受到西方人的佛教研究的影響,亦興起了巴利佛教研究的風潮。他們透過巴利阿含經和漢譯阿含的比較,對阿含經的內容做了精確考查,旨在體現此部經典最近佛陀的說法。他們這樣的翻譯和比較,使得阿含經所說的佛教基本立場,與印度的正統派(婆羅門教)和非正統派(耆那教)的宗教和哲學之間的不同變得明瞭起來。阿含經的佛說之所以如此鮮明,全靠阿含經及其注釋書齊備的巴利語經典。簡言之,現今,我們得以認識和親近古代的佛學經典,應該歸功於這些歷史上的譯者和編者。正是經由他們的思想轉介,或者以淺顯易懂,或者撥開晦澀的屏障,以明朗的思想面貌走入讀者的視野。在此,我借用佛教的說法,如果譯者是無畏施的體現者,那麼他們絕對有資格接受這份尊榮的,雖然他們在世的時候多半聽不到這些讚頌之詞,然而,正因為他們有著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胸懷,否則就鑄造不出這經久的譯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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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7日 星期一

〈蠟燭〉⦿邱振瑞

我模仿了夜風
試圖把你吹滅
不留下半點痕跡

而你卻先行自滅
不留下風聲
不給滅頂延期

我打量這片沉默
始終還未弄懂
為何浪漫主義者們
製作死亡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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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賊先生(讀書隨想)

依我看來,日本的出版社很擅長行銷,頗能抓住季節嬗遞的氣氛,例如「秋天即是讀書的好季節/你正在閱讀哪一本小說?」這些溫柔貼心的廣告詞,慢慢地滲透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裡,它自然而然就成為閱讀的文化傳統,也就是說,如歷史學家所講的「傳統的發明」了。當然,熱愛閱讀的人,不止在秋天看書,應該是隨時隨地拾書而閱,而這賦予於讀書抒情和雅致的色彩,肯定不會受到任何反對。簡單地說,這是出版社專為讀書人譜寫出來的奏鳴曲,能多銷售一本,都是財務報表上快樂的音符。但同樣的季節,對書店老闆可沒有這等浪漫氣氛了,毋寧說,秋天反倒給他們帶來揮之不去的壓力,甚至給他們原本即已疲乏的神經重又緊繃了起來。

關於這方面的甘苦談,日本的直木獎作家出久根達郎可謂是個中老手經驗豐富。他在成為作家之前,經營舊書店數十年之久,出版過幾部隨筆,就談到顧客偷書的各種手法。據他所說,依照季節、時間、性別、年齡、氣質等等,顧客走進店裡的舉止,他只需掃上幾眼,立刻可察知對方的用意。這是他多年以來練就的本領,儘管還是敵不過現在極權國家濫用的人臉辨識系統。但對方是來買書的?買什麼書籍呢?他從顧客站立的位置、所拿取的翻閱的書籍,旋即可做出正確的判斷。這麼說,店主既然有辦法辨識對方的心靈地圖,自然就能看出對方是否為偷書而來?用我們編寫善書的語言來說,這些雅賊的出現,立即構成書店老闆的心理壓力。因為雅賊的偷書技法高明,簡直防不勝防,店家一個閃失或疏忽,店內的愛書就會被摸走了,而徒留氣憤的遺憾。

為了比較日本台灣的雅賊的不同屬性,昨天下午,我結束了某個文學相聚會,順道到山外圖書社採訪店主,以佐證我的觀察是否屬實。結果,正如我預想的那樣,店主自始至終不避諱我任何的提問,而且幾乎有問必答,不愧是出身哲學系的耿直之人。我特地再三重調,並提到哪個季節偷書的情況最嚴重?他說,秋天是個關鍵點。秋天充滿抒情的詩意,卻也包含敗德的滋生。他這番話,更讓我好奇地往下追問,他們為何選在美麗的秋天行竊呢?莫非秋天真能提供什麼掩護?他說,「哎呀,你這麼說就直指問題的核心了。」他為我說分明,有個常到店裡來買書的顧客(教授),私下告訴他要提防某個顏姓的老人,因為他經常偷書,每次都順利得手,從來不曾敗露行跡,受害的店家都吃過他的暗虧,可是新的顧客卻不知他的底細。

出於行文方便,我姑且把店主口中的顏姓偷書賊改成了日語的「泥棒先生」,以承住接下來的措辭和語境。店主說,他本來不相信竟會發生這種怪事,後來因為店內缺書的情況明顯嚴重,使他不得不採取詹姆斯.龐德的辦案精神,跟蹤和搜身兩樣俱全,最後才來個人贓俱獲的結局。他說,每次新書上架,泥棒先生必然會現身。他老頭兒先在平擺的書攤上東翻西找,狀似急於選出愛書立即付款就走人的那種顧客。但事實並非如此。泥棒先生有個特徵,他每次出任務的時候,身上不帶提袋或背包。此外,他還擅於交淺言深的攀談,有辦法與店主和店員打成一片,至少在話術方面是如此。他每次會選取出幾本書籍,佯裝找尋著什麼,最後消失會在店內的死角書區。幾分鐘過後,他從神祕的區域現身了,態度從容自在,彷彿待在自家裡那樣自然。接著,他露出笑容向店主說:「老闆,我先走了!」話畢,他就一溜煙似地走了。由於這個戲碼已演過數次了,店主在他離開之後,察看書籍的狀況,點算果真少了數本。直到此時,店主才體悟到了那個教授的善意提醒,顏姓老者果真就是雅賊先生!那個在書市敗壞的情況下,又使他蒙受損失的惡劣的泥棒!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真有意思,善良的店主要做出反擊了。從那以後,他主動扮演起柯南的角色,一定要把雅賊的犯行揭露出來。果真,如店主所說的,某個秋天的下午,這位泥棒又來店裡準備故技重施了。他一如往常,扮仙似的晃個幾招,從店內神祕第51區走了出來,向店主臨行告別。不過,據店主說,那次他走路的姿勢很怪,薄夾克的下襬刻意拉得很低,整個身體有點向後仰,好像要遮蔽屁股下方。這行徑愈發讓店主起疑心情翻騰,決定要看個究竟。顏賊就以這樣的姿勢,順利地走出地下室的店裡,朝一樓的階梯拾級而上。仙風道骨的店主立即如輕風似的尾隨而上,但是快樂的顏賊並不知情。他走到一樓的時候,旋即從腰部後面,取出了夾藏的書籍,大約三、四本左右,這功夫實在了得。他認為已得手大可放心,於是就地專注地翻閱起來,陶醉在自己的書香世界裡,殊不知作為苦主的店主,早已在樓梯下方看個分明了。


最後,基於數月來因書籍失竊積壓的鬱恨,店主終於鼓起勇氣地向顏賊大喊:「喂,顏先生,您的書還沒有結賬呢!」話畢,泥棒先生彷彿被驚雷擊中似的跳了起來,但他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海,面對這種危難,當下就表現得處變不驚,反應極為快速地說,「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結賑。我馬上下去。」後來,他老實地付了書款,然後神情自若地離開。說來奇妙,經過這起風波以後,這位泥棒先生又來店裡走動,嚇得店員跟在他的身後,擔心他又下老千。一次,顏賊可能拗不過自尊受到年輕人的挑戰,受不住店員貼身跟蹤,他只好嬉皮笑臉向店員說:「我沒有偷書,要不你可以搜身呀。」店主得知這件事後,趕緊告誡店員,不可這樣魯莽,萬一惹來糾紛就糟了。你明知對方是偷書賊,也不能施出霹靂手段,何況做生意就要和氣生財。或許對於店主而言,偷書賊畢竟是可愛的仇人,只能默認,不可言說。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無虞的,那就是每到秋天來臨,凡是看見空手沒帶提袋或背包的男人,在他臨行之前,務必要看清楚他的腰部是否因為藏著什麼東西,走路的時候變得奇怪的異形。關於這一點,他當然希望店員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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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6日 星期日

〈佚名〉⦿邱振瑞

我喜歡這個身份
一無所有

沒有藏書
沒有著作文獻
沒有日記
沒有往來的信件
沒有私人筆記
沒有長條校樣
沒有檔案
沒有學術遺產

隨著日出而升
穿越時間的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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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5日 星期六

黃金果

我總覺得作家撰寫嚴肅文章的時候,難免精神緊繃,把自己弄得肌肉僵硬,五十肩六十腰的毛病,統統一湧而上。說得形象點,如同穿西裝打領帶拿著鋤頭種田鋤草,反正制約和受限很多。遇到這種情況,想給自己紓壓的話,閱讀喜歡的小說,不失為一種方法。或者更具體地說,閱讀小說等同於作家給自己放了長假,經過心情放鬆的調理,有時反而有助於寫作效率的提升。的確,作家本來就應當認真拚命寫作,但是精神和肉體過度疲累,終究需要休養一下。

這次,我選擇的是《黃金果的土地》這部長篇小說。就我印象所及,亞馬多的小說我僅過幾部而已,談不上深入細讀,但是他寫實主義的小說筆法,尤其描寫巴西的可可種植園的風光,令我印象深刻為之著迷。在亞馬多的筆下,他講述的黃金果是可可豆種植者受到不法商人剝削的命運。現在,台灣所引進栽種的黃金果,與可可豆的處境截然不同,它算是不錯的經濟作物,到了成熟季節,它們就出現在青果市場上,為台灣的水果變遷中增添了新彩。對我而言,不管是作為黃金果的可可豆,或者名符其實的黃金果,我都非常樂意接收,把閱讀小說和品嚐黃金果這件事,當成作家休閒的假期。


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殘局

最近,我發現了一種治療失眠的方法,這效果可能比斯帝諾斯顯著,而且又沒有副作用,那就是臨睡之前寫一首詩,為自己而寫的,哪怕形式潰散都行,我覺得這樣可以安定心神。昨夜,我帶著喜悅的心情,進入這種狀態中。果真,我虔敬以告,沒多久,披著朦朧面紗的小詩,就這麼流淌了出來。我將這首殘詩抄錄如下:

〈拯救遺忘〉

你困惑地問著
我是否要拯救
垂危的遺忘
以慶祝受困中年

出於這個緣由
我的遺忘自己拯救
如背陰處的前世
希望立在向陽山坡


果真,當我寫完這些文字,濃濃的睡意立刻向我襲來,幾乎不到十分鐘,它就把我撂倒送進安睡的搖籃了,我還像浮出海面的抹香鯨似地打著呼嚕。到了半夜,我夢見自己還在寫詩,自我陶醉似的端詳起來。雜詩的儀式完成之後,我又沉沉睡去了。今早醒來,我擔心這半詩不告而別,趕緊依照記憶的指示抄寫下來:

我夢見有兩冊詩集
一冊正在閱讀
一冊失蹤

對於這樣的殘詩,我直覺好像不怎麼圓滿,便又補上幾句,接續前述未竟的語意:

我猛醒之後
不知該做些什麼
繼續閱讀
我發現那冊詩集
正走向空蕩蕩的廣場


不過,現在想來,我睡前寫詩,夢中寫詩,醒後補詩,應該是稿債壓力造成的,失眠的症頭終究沒有得到根治,而我也想得開闊,既然此症沒得治好,就與它和平共存,至少在失眠中可以繼續閱讀,繼續愉快地寫作,這點折磨就別放在心上了。


編輯這種行業(讀書隨筆)

在談論「編輯」這種行業之前,我先回敘一件往事,有助於從局外人的角度,理解局內人的遮蔽。多年以前,我因於惹上某些麻煩,必須委請律師書寫訴狀,生平第一次尋求執業律師,以解除這纏繞的困擾。經過我說明事情經過,這位律位當下即完成訴狀,僅向我收取了基本費用。其後,話題自然而然聊到我的職業,想不到這律師卻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直問他想知道的編輯事務。對於這律師的好奇,我必須條理分明地向他解說,盡量回應他的渴望,在某種程度上,我把它視為在知識領域對他的回報。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想法,他未必感受到,但有一點必須指出,我在描述身為「編輯人」的精神內涵時,態度和立場絲毫不遜於講課法哲學的黑格爾。

經過短暫的沉默以後,就輪到律師說明感想。他說,「其實,我渴望的職業是出版社的編輯。大學畢業以後,我試過幾家出版社,可能缺乏文學才華,都被拒於門外,只好回到法律的本業。」坦白說,我聽到他這番直言,除了詫異和困惑之餘,更多的是如泉湧動的自豪感。因為這位執業律師的敬慕之光,我們平時就已沐浴其中了,但卻視為像呼吸那樣理所當然,不感受它應有的尊榮。儘管這段生活的插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至今想來,我中年的心情仍要澎湃起來。

因此,從那以後,我始終認為,這多年的軼事並沒有消逝,它還在某個地方活著,有它的主體性,它總要找到恰當時機,把已知的和未知的連結起來,再做一次新的講述。例如,今天午後,下過悶熱的陣雨,我與○出版社耶利特總編輯茶敘,就落在編輯和出版的話題。而話題一打開,思想的潮水止不住,輕易就越過了邊界,把沉底的故事給浮揚上來。我好奇探問耶利特,該社出版的某本紀實書籍,在裝幀和書籍宣傳上,似乎都很成功,銷售成績自是亮眼。不過,這裡存在著一個有趣的悖理。他說,嚴格講這是一本舊作,於多年前出版過的,但銷售極為慘淡,一直躺在倉庫沉眠。他找上作者商量,將此書重新編排、校對,更正標點符號,等於給這舊書易容改裝,給予嶄新的身份,再次挺起自豪走向閱讀的市場。


後來,證實耶利特的做法是成功的,這部已經歸入庫存的舊作,獲得了新的生命,而且是生機勃然,連作者本人都不敢置信。作者原先對於自己的舊作不抱任何希望了,但總編輯使出妙手之後,它竟然奇蹟似的從敗部中復活了。就這角度而言,我有絕對的理由說,卓越的編輯如同一名絕代的巫師,他沒有通天的本領,卻可以為書籍的身體移靈換魂,把逐漸枯朽的暮年植入新生。而整個過程聽不到喧囂的助陣,只有安靜的力量不斷傳送而來。借用政治術語,我把它視為一種寧靜的革命,是經由編輯之手所完成的革命。進一步地說,編輯的妙手改變了它們的本質,把廣場上可怖的血流,變成滲入讀書人內心深處的暖流了。如果這個推論足以確定,那麼編輯這個行業將又進升到文化人類學的境界了。編輯人在出版界,尋找作家、約稿、與作者研擬寫作策略,打開出版的闡門,另一方面,他們又發揮著風媒花的作用,隨時在荒蕪的苦地上降落,讓無法綻放的統統開出奇妙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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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3日 星期四

〈致 哀傷〉⦿邱振瑞

因為深愛
無法走出哀傷
那片蒼莽林海
原本就沒有盡頭

風的意志有情
始於葉脈伏動
推向初春的享年

輝光又促成了
二次醒覺
改變語言的轉向

從今以後
不需解構邏輯
真情所指的地方
有照亮的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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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2日 星期三

〈我的影子〉⦿邱振瑞

我立在太陽下
要求影子
與我一同留存
風雨告知
絕對不來侵擾

如果我藏得夠深
潛入歷史長廊
身影能長出綠葉
有清晰的回音

如果我化身得宜
那麼青春消融
就在終點的土坡
繼續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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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之眼散文

有些時候,我覺得「往事」是有其生存策略的,它跟世俗的人一樣,享受喜樂的滋長和傳播,不希望一直被封閉。所以,由此看來,它總要想方設法藉個機會顯露出來,將被推到過去的位置的自己重又拉回到當下。而無法做到記憶的起死回生,等同於沒有講述的起點,如此一來,往事的歷程最終只能落入空轉了。
數日前,一位從事日語筆譯的朋友J打來電話,J在電話中向我抱怨:「舊友P有個筆譯的機會,但是自己忙不過來,卻不想將此機會轉讓予他。」經過深入了解,原來其中的邏輯很簡單,甚至簡單到荒謬的地步。按照P的說法,因為J是他的朋友,他若將這差事介紹給J,就無法順理成章地「抽成」了。也就是說,P把抽成的位階擺在首位,一切向金錢看齊,只要與此原則相牴觸,哪怕是多年的友誼都得自行退下。

更準確地說,正是P「抽成」這個字眼,使我想起了與「抽成」相關的往事。十餘年前,我因為口譯工作的關係,認識了日籍N先生。那時,他70歲左右,開了一家中小企業顧問公司,他經常受邀來台北市為某公司診斷病症,並居中引介日本的中小企業,到台灣進行投資或合作。在這個領域上,他經驗非常豐富,輕易就能解決對方的問題。儘管他已到人生的暮年,對於女色仍然樂此不疲,據後來已退役的媽媽桑K說,N工作結束後,偶爾請她物色應召女,來解決他的老年需求。此外,N的自己需求之外,他也會介紹給他同行的會員,徹底執行資訊共享。對台北情色行業仲介而言,這等小事實在不足為道,只要據實付費都不成問題。但問題在於N的「抽成論」。當他自用的時候,向媽媽桑K要求「抽成」(=作為折扣),而轉介給他的會員朋友,他也要「抽成」費用。在他的經濟學理論中,絕不做賠本的生意,不做徒勞無功之事,凡是付出勞動,就必須收費。

從他們的關係而言,N先生和媽媽桑K是多年的「相棒(搭檔)」,無論在色情交易或在個人交情方面,他們有著魚水相幫的堅定友誼。例如,N身體欠安的時候,自然無法來熟悉的台北,可卻又想念台灣的食物,便委託K代購寄到大阪給他,以消解他對台灣食物的鄉愁。只不過,他們之間仍然存在著微妙的矛盾,而且似乎是不可調和的。也就是說,遇到「抽成」這個大原則之前,沒有妥協和談判的餘地,絕不容許分毫的差異。或許,N的大水庫理論立根穩固,發揮著巨大的作用,而且行之有年了,媽媽桑K就這樣從據理力爭的聲量到默然接受的不作為了。儘管如此,媽媽桑K並未因此捨棄與N的友誼。

我與N的關係很單純,也很奇妙。我們碰面的時候,他是個和善的老者,主動變成我採訪的對象,我想比較大阪與東京的商業活動有何差異,他通常會向我提供意見,包括我追問的與大阪商場相關的事情,例如千利休、山崎豐子、菊田一夫,以及花登筐等大眾小說家的出身背景。面對我不知疲勞的追問,N從來不面露慍色,彷彿盡其所能滿足我的問題,雖然總是差強人意,但反過來說,一個縱橫商場的老者能為我解除這方面的困惑,著實很了不起了。仔細想來,我看見N最後的身影,約莫年前的冬天。那次見面的情景,我印象極為深刻。我們四目交合的時候,我乍然發現,他的眼睛漾著死寂的微瀾,跟死掉的魚目一樣。坦白說,當下,我不由得背脊一陣發涼。跟之前相比,N明顯消瘦了許多,其肥墩墩的身體變成了不堪吹折的枯樹了。如今,N這棵還與我說話的枯樹,就立在我的面前,正以虛弱之名迎向老境的死亡,使我一時無法適應這兩者之間的反差。那是我第四次目睹的、如此近距離看見的「臨終之眼」,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與川端康成的小說〈臨終之眼〉不同。或者,從直觀感受來說,我心靈的震盪應該要大於小說家筆下的餘波。

在那次以後,我就沒有N的音訊了,我不祥的預感似乎正在找尋證明。某日,我在○條通與媽媽桑K不期而遇,彼此都覺得奇妙。一陣寒暄以後,我向K探問,N近況如何?只見K神情嚴肅地說,N於不久前撒手人寰了!其後,顧問公司的業務,由他的兒子繼承,但他不會講中國話,又不想負擔口譯費用,幾乎很少來台灣跑業務。我們聊起N這個故舊,心裡有些感傷,話題時而滑向以前的趣事,時而回到商場活動的競爭。最後,我們的話題回到K的身上。她自承,最近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身體突然變得很差,像一只紙糊的風箏,禁不起風雨的吹打,哪怕半夜闖進來的賊風,都要將她的骨頭折騰得哀鳴。她說,她已經金盆洗手,搬回鄉下老家休養了,生活過得煩悶的時候,就搭乘高鐵來台北透透氣,順便探望老朋友,這樣也挺不錯的。


道別之前,我好奇地問K: 「N先生最後現身台北的時候,你不覺得他的眼神很怪?簡直就像死魚的眼珠一樣。」K沉默了一會兒,看得出她努力在尋找恰當的措詞。她先是點頭,接著說,「那時候,我一眼就看出N快不行了,但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埋在心裡。我不瞞你說,我每日看鏡子上妝的時候,最怕看見自己的眼睛了。我經常因為睡眠不足兩眼無神,而那種沒有光彩的眼睛,會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N臨終前的樣子。」K這麼說,的確內心不安,為了安撫她的惶然,我專注地審視她的眼睛,腦海中突然閃過我童年時期路旁算命師的說法,「你有著美麗的魚眼睛,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我知道K對我這番說話,可能半信半疑,但基於我曾經是日語教師,至少保有某種程度的信任。若是這樣就好,我的目的在於,絕不可將美麗的眼睛視為哀愁的「臨終之眼」,我能夠接受感傷過度的重量,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它變成臨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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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1日 星期二

通往臺灣文學的日語詞條(讀書隨想)

寫作真是奇妙的精神活動,尚未進入寫作狀態之中,所有的想法都在腦海裡盤繞,沒有成為自己的文字,它們只能像飢餓眼花的海鷗,誤以為波光即是閃動的魚影,那樣令自己激情不已。不過,為了消解這種亢奮狀態,使不規則的想法固定下來,就必須用平靜心情對待,否則連最簡單的敘事,都無法順利降落下來。這是寫作者經常面對的問題,它就這麼嚴實地擺在面前,由不得你繞開或抄入小徑。有趣的是,進入寫作狀態以後,又將會迎向別樣的新境地。按照我有限的體驗來說,這個境界的出現充滿著不確定性,卻飽含意外的驚喜,似乎要促成某些事情,讓你在始料未及的朦朧中,發現由暗轉明的開朗,然後沿著這條思路往下走,通往未知和新知的路徑。

這幾天來,我在編寫日語詞條的構思中,對這個感受尤為深刻,原來我可以擺脫慣性的限制,挖掘更多思想的面向,不止呈現日本歷史文化的思想地圖,我何不在解釋日語詞條的同時,將詞義和日治五十年的台灣史連結起來,將它通往日治時期的臺灣文學,恰如其分地介紹卓越的研究成果。如此,讀者在認識日本文化的堂奧,讀者亦能藉這個機會認識和親近臺灣文學的歷史。因此,正如前述,我這種偏向個人史觀的、土法煉鋼似的編寫,絕對不符合正統的編纂學,但是我不在乎我樂在其中,決定以僅有的智能和工具,像採礦工人一樣,繼續朝向歷史的縱深寸土掘進。

但願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我依然記得出版前輩----前衛出版社社長林文欽說:「我沒能寫出好作品,但我可以出版好書。」這句話很樸實,但卻極有分量。如果說,出版好書是出版家的天職,那麼作家的任務應該是寫作有意義的作品。這位出版家的見識,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換言之,既然編寫日語文化詞典,屬於我個人的歷史書寫,我當然可以盡其所愛、盡其所想地表現出來,在日語的詞條之後,做出與臺灣文學相關的閱讀延伸。例如:我寫到「牛車」的詞條,需要介紹沖繩農民與「牛車」,接著可將此線索引向呂赫若的小說「牛車」寫到「藝妓」詞條,可延伸至張文環的小說「藝妲之家」,進而閱看《張文環全集》;談到「志願兵」一詞,可以援引《周金波全集》;寫到法國「超現實主義」如何影響日本的詩人,就可追溯日治時期的風車詩社和詩人楊熾昌的作品;寫到「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第一次)時,就必須提及代表台灣參加的四位作家:西川滿、濱田準雄、張文環、龍瑛宗;寫到「混合語和同化政策」,讀者可參閱陳培豐的《想像和界限:臺灣語言文體的混生》(台北:群學,2013);寫到「新聞配達夫」,首先就連結到楊逵的「送報夫」,進而閱讀《楊逵全集》;談到日本的《萬葉集》,可查找傑出俳句家和小說家的黃靈芝,等等。


總括地說,閱讀這些作品和論述以及相關研究成果,對於讀者了解日治時期臺灣文學的發展很有幫助,亦是編者可借題發揮的基礎。而這同時意味著幾個挑戰:我必須更加勤奮搜羅資料校讀,然後用自己的語法編寫出來,否則這些企圖最終又淪為空想,卻沒有聖西門、傅立葉的空想主義的深度。在詩歌寫作方面,我可以接受超現實主義的技法,和浪漫主義的抒情風格,唯獨編寫日語文化詞典這件大事,就沒有商榷的餘地,我必須請出我所推崇的弗里德里希.梅尼克,因為我相信他闡釋的歷史主義,那種不使人落入空乏的歷史主義精神,現在仍然值得付諸實踐。(20188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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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邱振瑞

這絕不是眼翳
更非譫妄能承載
迎新的潮流
推翻舊的浪濤

那些湧向自身的
飛沫和記述
很像漩渦誘惑

在暮色的視野中
未來的後事
還未被寫好在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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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0日 星期一

《日本文化辭典》(3⦿邱振瑞 編著
「編輯附記:我原本預定每日敲寫1000字左右,推進《日本文化辭典》的內容,但是仍有體力不濟之時,進度因而落後下來。今日,喜獲作家簡白來信:『日本文化辭典,以為已經出版,訂購卻尋無著。加油!』我擁有文友們熱切的期待和鼓勵,今後我似乎更有編寫的底氣了。」


あおきこんよう「青木昆陽」 青木昆陽(1689-1769)。日本江戶中期蘭學家、名敦書,通稱文藏。曾任幕府書物奉行,上書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廣泛於關東地區種植甘藷,以防備饑荒之需,其後,果真發生了大饑荒,拯救了許多百姓。他死後被稱作甘藷先生。著有《蕃藷考》、《和蘭文譯》、《和蘭文字略考》等書。

あおのすえきち「青野季吉」 青野季吉(1890-1961)早稻田大學畢業,日本文藝評論家,為初期無產階級文學理論做出貢獻,後積極參與各種評論,著有《轉換時期的文學》等。關於青野季吉與日治時期台灣文學的淵源及其影響,參見:下村作次郎、中島利郎、藤井省三、黃英哲編《よみがえる台湾文学 日本統治期の作家と作品》(東京:東方書店.1995

あおびゅうし「青表紙」 藍封面。1.藍色的封面。2.津琉璃的排練劇本。3.經書的古名。4.藤原定家校訂的《源氏物語》。

あおふどう「青不動」 青不動。用藍色彩繪的不動明王,特指日本京都青蓮院視不動明王圖,平安中期作品。與「紅不動」「黃不動」並稱日本「三大不動」。

あおほん「青本」 青本。日本江戶時代草雙紙的一種。封面黃綠色,與黑本一樣為赤本的變化,內容比黑本更多取材於現實世態。延亨至安永年間在江戶廣為流行。

あか「赤」紅色 赤の他人(あかのたにん)陌生人。毫無關係的人。

あか閼伽(佛教語。梵文arghya的音譯。意為有價值的東西)1.供在佛前的東西。通常指供奉在佛前的清水。「例」閼伽棚/擺供水的供台。2.供放品的器具。「閼伽の具」。

あかいとり「赤い鳥」《紅鳥》日本兒童文學雜誌。鈴木三重吉創辦,以開展藝術童話、童謠運動為目標,在日本兒童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出版發行於1918-1936(大正7-昭和11)年。

あかえ「赤絵」1.紅花瓷。在陶瓷上主要用紅色釉描繪圖案、燒製而成。2.(江戶時代的)套紅印刷版畫。據說能躲避天花的災難。3.錦絵。江戶未期至明治初期流行,使用非常強烈的紅色。

あかえそ「赤狗母魚」斑雜狗母魚。紅狗母魚。蛇鯔科海水魚,長約25公分,背部灰紅色,腹部白色,棲於淺海沙地,分布於日本本州中以南。

あかえぼし赤烏帽子1.塗紅的黑漆帽子。2.好奇的東西。與眾不同的愛物。奇特的愛好。源自喜歡新奇事物的日本大名(諸侯)將黑帽塗紅使用。「例」亭主の好きな赤烏帽子/丈夫獨愛的奇特事物。

あかがみ「赤紙」1.紅紙。2.(源自使用淡紅色紙)在日本,為入伍通知單的俗稱。

あかがり「赤狩り」掃共風潮。指二戰後1950年代,由佔領日本的聯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指令發動的清共運動。日本以國家權力逮捕或整肅共產主義者、社會主義者等異議人士,將他們從國家機關或民間企業中清除出去。

あかごめ「赤米」 紅米。種皮呈紅色的稻米。日本江戶時代大量栽種,如大唐米。有些地方用以祭祀。

あかはた「赤旗事件」 赤旗事件。1908(明治41)年6月,大杉榮等14名社會主義者在東京神田高舉「無政府共產」的紅旗,試圖進行示威活動遭到逮捕的事件。參見:堺利彥 「赤旗事件の回顧」。

あかふじ赤富士1.紅色的富士山。初秋的黎明,富士山呈現火紅景觀。2.「紅富士」。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的錦繪系列《富嶽三十六景》中「凱風快晴」的通稱。

あかほん「赤本」1.日本江戶時代草雙紙的一種。紅色封面,以畫為主,輔以簡明文字的傳說、童話等。元祿至寬保年間在江戶出版,以兒童為對對象。2.明治時代的兒童故事書,封面色彩豐富。3.粗俗、廉價的書。

あかもん「赤門」赤門1.朱漆的門。2.留在日本東京大學的舊加賀前田家宅第的門。3.東京大學的俗稱。

あがりざしき揚がり座敷(日本江戶時代)牢房設施。位於江戶傳馬町的牢房中,收容待介的「五百石」以下、「御目見」以上的旗本或相當於該身份武士犯人的設施。

あがわひろゆき阿川弘之」 阿川弘之(1920-2015,日本小說家。東京大學畢業,師從志賀直哉。以戰爭題材作品居多,如以海軍預備役學生經歷為主的題材等。主要著作有《春之城》(讀賣文學獎)、《雲的墓標》、《山本五十六》(新潮社文學獎)、《井上成美》(日本文學大獎)、《志賀直哉》(野間文藝獎)等。


あきたうじゃく「秋田雨雀」 秋田雨雀(1883-1962戲劇家、詩人、小說家、兒童文學家。早稻田英文科畢業。同年任《新思潮》雜誌編輯。1904年出版首部詩集《黎明》,後發表小說《同性戀》(1097)。1909年發表第一部劇本《紀念會前夜》。翌年創刊《劇與詩》。1913年參加其恩師島村抱月主持的藝術座劇團,後受俄國詩人愛羅先珂的影響,學習世界語,參加社會活動,並發表劇本《三個靈魂》、《國境之夜》(1920)等,表現出反戰和人道主義思想。1940年因其共產主義思想遭到檢舉被捕入獄。主要著作有:小說戲劇《幻影與夜曲》(1911)、劇本《被埋葬的春天》(1913)以及《雨雀自傳》(1953)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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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8日 星期六

〈夢〉⦿邱振瑞

魚貫而過的波浪
經由換喻
化身為海潮音
難怪月亮升高了
星辰閉上眼睛

從今日起
傳言變得澎湃
有了象徵
明天的墓誌銘
應該會依約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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