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編輯這種行業(讀書隨筆)

在談論「編輯」這種行業之前,我先回敘一件往事,有助於從局外人的角度,理解局內人的遮蔽。多年以前,我因於惹上某些麻煩,必須委請律師書寫訴狀,生平第一次尋求執業律師,以解除這纏繞的困擾。經過我說明事情經過,這位律位當下即完成訴狀,僅向我收取了基本費用。其後,話題自然而然聊到我的職業,想不到這律師卻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直問他想知道的編輯事務。對於這律師的好奇,我必須條理分明地向他解說,盡量回應他的渴望,在某種程度上,我把它視為在知識領域對他的回報。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想法,他未必感受到,但有一點必須指出,我在描述身為「編輯人」的精神內涵時,態度和立場絲毫不遜於講課法哲學的黑格爾。

經過短暫的沉默以後,就輪到律師說明感想。他說,「其實,我渴望的職業是出版社的編輯。大學畢業以後,我試過幾家出版社,可能缺乏文學才華,都被拒於門外,只好回到法律的本業。」坦白說,我聽到他這番直言,除了詫異和困惑之餘,更多的是如泉湧動的自豪感。因為這位執業律師的敬慕之光,我們平時就已沐浴其中了,但卻視為像呼吸那樣理所當然,不感受它應有的尊榮。儘管這段生活的插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至今想來,我中年的心情仍要澎湃起來。

因此,從那以後,我始終認為,這多年的軼事並沒有消逝,它還在某個地方活著,有它的主體性,它總要找到恰當時機,把已知的和未知的連結起來,再做一次新的講述。例如,今天午後,下過悶熱的陣雨,我與○出版社耶利特總編輯茶敘,就落在編輯和出版的話題。而話題一打開,思想的潮水止不住,輕易就越過了邊界,把沉底的故事給浮揚上來。我好奇探問耶利特,該社出版的某本紀實書籍,在裝幀和書籍宣傳上,似乎都很成功,銷售成績自是亮眼。不過,這裡存在著一個有趣的悖理。他說,嚴格講這是一本舊作,於多年前出版過的,但銷售極為慘淡,一直躺在倉庫沉眠。他找上作者商量,將此書重新編排、校對,更正標點符號,等於給這舊書易容改裝,給予嶄新的身份,再次挺起自豪走向閱讀的市場。


後來,證實耶利特的做法是成功的,這部已經歸入庫存的舊作,獲得了新的生命,而且是生機勃然,連作者本人都不敢置信。作者原先對於自己的舊作不抱任何希望了,但總編輯使出妙手之後,它竟然奇蹟似的從敗部中復活了。就這角度而言,我有絕對的理由說,卓越的編輯如同一名絕代的巫師,他沒有通天的本領,卻可以為書籍的身體移靈換魂,把逐漸枯朽的暮年植入新生。而整個過程聽不到喧囂的助陣,只有安靜的力量不斷傳送而來。借用政治術語,我把它視為一種寧靜的革命,是經由編輯之手所完成的革命。進一步地說,編輯的妙手改變了它們的本質,把廣場上可怖的血流,變成滲入讀書人內心深處的暖流了。如果這個推論足以確定,那麼編輯這個行業將又進升到文化人類學的境界了。編輯人在出版界,尋找作家、約稿、與作者研擬寫作策略,打開出版的闡門,另一方面,他們又發揮著風媒花的作用,隨時在荒蕪的苦地上降落,讓無法綻放的統統開出奇妙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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