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1日 星期一


頓悟與漸悟

也許是巧合,這幾年來,我每次(12月)來到北投的時候,幾乎都遇上了壞天氣,抬頭望去,一團烏雲纏住無言的天空,冷雨飄忽不定,像極了一群渾身潮濕的幽靈。這番景象在已染上寒症的人看來,無疑要增添心理負擔的。上午九點半左右,我往捷運北投站走去,突然看見了兩個有趣的光景。首先是,有12隻鴿子棲立在電線上,我認為牠們是在沉思,在面向嚴肅的問題,否則為何不飛到濃密的樹蔭裡,暫時躲避寒流也行。不過,牠們似乎有點太胖,自肥過度了,以致於僅止在電線上站成一排,就把可憐的電線給壓沉了。幸好,北投的電線桿很堅強挺住了最後的道德防線,不讓這群遊民之鴿掉落下來。所以,我稍早下車之後,就立刻用手機拍照存證了。

最令我訝異的是,在回程的時候,看見了一黑犬。牠正躺在榕樹下的草地沉睡著,絲毫不受周遭喧囂的影響。看得出那棵榕樹長得茂密,即使是下點小雨,有榕樹為牠撐傘擋雨,其窩身處才沒有浸濕的。我向牠打了幾聲招呼,過了三十秒鐘,牠才悠悠地翻身醒來,但旋即用兩隻前腳扣住自己的面頰,掙扎了一番,到底要不要起身回應我的問候?最後,牠終於立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抖動身體,朝向我看了一眼。牠大概認為我這時的問候,未免太唐突了,已實質打亂了牠的夢境。僅止是這個因素,牠就可以不理睬我,不必跟我說話,不必猜測我的心思。當我看見牠的眼角掛著眼屎,有點乾黃又像是白點淚痕,我這才察覺到自己冒失之責,真不該把牠喚醒的。

從這頭黑犬的立姿來看,牠算是健壯的犬隻,不像患了皮膚病的流浪犬那般狼狽樣,其黝黑的毛色反而展現出牠的奮戰精神,牠並沒有在嚴峻的生活下屈服。只是,就在牠即將離去之際,我再次定睛細瞧,赫然發現了一個祕密,牠是一頭殘疾之犬,牠的左後腳肢斷了。不消說,我當下是無法判斷的,牠是出於何種原因而斷腳的,可能是誤觸了捕獸鋏,也可能是被暴衝的車輪輾過的。我想在牠看來,我這些個人揣測,其實都無關宏旨,因為牠如此現身於我的面前,就算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了。我想了想,說得也是,敢於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殘肢,無論怎麼說牠都是勇者形象,即使是落魄的喪家犬,都保有最後一絲矜持和自尊心。

就這樣,我們幾乎是同時出發的,朝著捷運北投站的方向走去。牠用三腳蹬著踉著,但卻無損於其速度,在我穿越馬路的時候,牠已經向右邊奔去,消隱在車站建築體的後方了。而速度落後的我則繼續前進,往左方的檢票閘口走去。在細雨初歇的時刻,黑犬向右奔去,我向左而行。如果這時需要說點感性的話語,也許可以這樣形容,我們像大風中的兩片落葉,同時掉落下來,卻擦身而過,成為永恆的陌生人。這時,我然想起費約翰《喚醒中國:國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與階級》一書裡讀到的記述:……192585日,國民黨當局賦予廣州的光孝寺一項新的使命。13個世紀以前,禪宗第六代祖師從印度帶來了一系列的神聖的佛教經卷,經過幾個世紀,它發展成為佛教禪宗的一個重鎮。禪宗的特點是頓悟而不是漸悟。這座寺院後來進行了整修,一些古老的經卷和金名文被放回原處。如今,在最東邊的廳堂上懸掛著一幅禪卷:「誦經五千可究禪根,鈴動八百能醒愚夢。」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這首禪詩給我的啟示。因為不管頓悟或者漸悟,對於我都極為重要。在任何時刻裡,我需要這兩種經驗進入認識論的世界,認識存在與自身,而迄今為止,我始終渴求著這種神祕的經驗隨時向我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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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30日 星期日


回想《中國新寫實主義文藝作品選
昨日,我談到搜讀魯迅作品的經過,與我交誼甚深的文友,立即打來了電話,說讀到這段往事感觸良深,突然勾起我們年輕的時候,為了閱讀中國新寫實主義文藝作品的記憶。我們的年輕時期是指1984年左右,處於激情寫詩急於撰文,卻苦無典範作品追尋的苦悶階段。後來,或許命運的安排,我們認識了一前輩詩人,他的思想屬於極端左統的光譜。但這不是重點所在。他家裡收藏著許多當時官方認定的危險禁書,例如簡體版《馬恩全集》、《列寧全集》散冊等,但彼時我們對此不感興趣,雖然他有時情緒激動起來,左手抬起《毛澤東選集》,右手做出向毛敬禮的姿勢。坦白說,我們置身在激進的氛圍中,並未因此隨之躍然高呼,沒跟著他掉下為祖國文學感動的淚水。真正吸引我們兩個文藝學徒的是,他偶爾拿出來亮相的文學小說和詩作。例如:魯迅的阿Q正傳、沈從文的《邊城》、蕭紅、艾青、馮至、臧克家、田間、蘇金傘等人詩集,包括革命小說《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順便一提,那時他沒有浩然的《豔陽天》3卷本,為此,經由書神指示,我於2000年左右,在位於松山郊外的古文書店的書庫迷宮裡購得。)總之,對我們而言,文學天地的氣場壓倒了僵化政治意識型態的喧囂。

確切地說,吸引我們三天兩頭就到他家裡長坐的原因,並非要參與他崇拜的紅寶書,並非那些鼓動激情之火的政治詞彙,而是為了在彼時與嚴肅的反共文學恰巧相反的、對於中國充滿浪漫幻想的文藝青年奉為圭臬的文學書。必須指出,由於我們天生平凡,缺乏哲學家的睿智理性,所以也相信和擁抱過那片可怖的迷霧。一天,這位詩人前輩取出了一冊《新中國新寫實主義文藝作品選》,當場朗讀起詩人葉文福的長詩〈將軍,不能這樣做〉,帶著慷慨就義的語氣,我覺得那種氣氛很神奇,彷彿連剛飛過餐桌的蒼蠅,都想立刻折回要聆聽這美好的詩歌。稍過片刻,我借來該書翻閱,快速看過目錄的作品,然後翻到版權頁上。此書初版於19806月,由香港評論家李怡編輯。以我們當初的條件來看,要取得這本選集,必須有特殊的管道,而在臺北市想購得此書的機會等於零。我們想參閱這些文藝作品作為文學精神的養分,但卻遇上購書無門的困境。這樣一來,我們只好硬著頭向他商借複印了。不過,他拒絕了。他拒絕此書暫借我們複印,哪怕我們答應在四個小時之內,火速還書的約定。他同樣不為所動,只願意在他家客廳裡借我們翻閱,說攜帶此書出門很危險,搞不好惹來警備總人員的側目,屆時就麻煩不斷了。當時,我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前輩的珍稀書不願出借,那麼我們只好發揮強大的記憶力了。這就是說,在有限的時間內,我們要麼抄下(截句)該書作品的文學風采,要麼就必須有博聞強記的本領了。對於這兩種稟賦,我沒有前者的耐性,寧願選擇後者,以此證明我的記憶空間到底還剩下多少位元?或許,至今我的體力衰退甚多,但是記憶力不減當年,真要歸功於彼時的特訓,在受限的時空下,為美好的文學表現,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

如果說,那場發生於我青年時期借書遭到拒絕的衝擊,以致於日後使我成為重度的尋書者,凡是好書必定追尋購讀的性格倒有幾分道理。在我看來,一個作家或研究者的傑出成就,不應憑靠壟斷資料(史料)的優勢,自視為一家之言,自詡為第業界第一人,而是任何人都可公共參與的,在公開取得的狀態下,進行由勤奮和聰穎的較量。這才是我所敬仰的前輩風範。後來,我經過多方打探,無論如何就想把這套選集找個齊全。尋書線索又必須往回倒敘,回到我在東京苦讀的時點。當我於1988年在神田的內山書店找到《中國新寫實主義文藝作品選 第五編》璧華.楊零編(19856月初版),第六編(198710月初版)時,內心雀躍不已,每冊售價近3000日圓(我5小時打工所得),我毫不手軟取下付款。打工結束以後,我坐在安謐而破落的租屋處,用比閱讀日本語文更多的時間,來研究這部選集。仔細一看,這部選集幾乎被我翻閱得幾近破損了,內頁劃滿我用鉛筆的旁注,書背剝落過一次,是我用透明膠布重新粘住的。這部選集就這樣陪伴我,伴隨我度過了清苦而踏實的日子,成為我記憶中的安歇之地,也是少數我安全帶回臺灣的書冊之一。

出於求書者的心理,擁有了第五、第六篇,自然就想把前面幾部選集找來一家團圓。1998年,香港回歸中國的統治的翌年,出版人本雅斯基知道我求書若渴,相約到香港二手書店尋寶。我說,從未去過香港,一切都很陌生,他說願意作為嚮導,於是我們來到了香港。本雅斯基也是個書迷,多次到過香港,對那裡熟門熟路。那次,多虧他的帶領,很快就找到神州書店。我很早以前就聽他提及神州書店的名號,他因尋書出版經常進出香港,看他與書店老闆的互動,應是多年的舊識。就在那次的訪書中,我青年時期商借被拒的《中國新寫實主義文藝作品選》李怡編,氣勢凜然立在神州書店裡!我不得不說,這真是太神奇了。想不到,睽違十四年我在香港的舊書店裡與它重逢了。最近,不知什麼原因,本雅斯基神隱了,沒能與他聯絡上。然而,我相信那次得以找到這部選集,一定是他私下發功,甚至發揮愛書人的牽引力而成。上述那些尋書因緣之外,我仍然興起把第三編和第四編找來的念頭。尋思之際,我忽然想到了明目書店,他們必定有辦法的,我許多絕版的經典文學舊書,都是在其相助下達成願望的。或許此書是由香港出版,我多次在孔夫子舊書網瀏覽未果,直到某日心血來潮,上網查看終於找到了上述二書。可惜的是,第三編並非原書,店家標明為複印本。我心想,這時候還講求什麼版本,有複印本可讀就謝天謝地了,不需刻舟求劍。就這樣,從下單到兩本書籍送達明目書社臺北店,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不過這無關宏旨,重要的是,經由多次的轉折,我與這套選集的因緣聚合,總算劃上了完美的句點。此外,它們似乎還掌管記憶之術的職能,在我倦睡醒來之後,及時說上幾句溫暖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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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9日 星期六


歲末清書(讀書隨筆)

兩星期以前,我委託末岡實教授購買的《金子光晴全集》已經寄達臺北了,但一直忙碌其他事情,沒能整理上架而擱置下來。今日,趁著寒雨徘徊不去,我又沒有寫作的精神,索性把雜亂的書籍整理了一番。而且歲末將盡,即使被視為聖域的書房不能例外,應該好好清掃一番,以迎接新年的來臨。我先卸下書架上的書籍騰出位置來,擦拭掉頑強的灰燼,否則這20卷本的全集,就毫無立身之處了。兩小時過後,我擇取出了四十本冊書籍,準備寄贈給文學好友。那些都是我早年愛讀的書籍,有著與文學共同生活痕跡。近年來,我讀書寫作的重心放在日本文史方面,幾乎騰不出時間重溫這些舊書了。既然如此,不如贈送給朋友閱讀,也是行善功德,一個月前,朋友的二哥來訪,我知他熱愛寫作閱讀,只是家裡的書庫來不及補貨,於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我即擅自選了十餘本書,贈送予他,但願他拿著沉重的禮物時,不怪罪我的慷慨之舉。
以我的經驗,整理舊書的時候,看到相識已久的書籍,總不由得想起往昔的種種,除非你刻意把它們忘記,否則它們自然會施展通靈術,把你從遊魂狀態中敕令召喚回來。而我的魯迅情結即是例證之一。在我前往東京求學之前,臺灣尚未解除戒嚴,閱讀共匪書籍和地下書刊,絕對是一種危險的行為,與我有相同經驗的文友,對此應當都比我講述得更清楚。那時,只要是魯迅的作品,即便印刷品質粗劣,照樣視為珍稀孤本,興奮地再三捧讀,我曾經手抄魯迅的短篇小說來砥礪自己的文筆。或者說,在那個年代閱讀魯迅的著述,雖然摻雜著反叛意味與流行,在某種意義上,屬於知識人對抗和批判國民黨獨裁政權的精神來源。我想,這是所有年輕時當過祕密讀者的自豪之光。
後來,我在東京神田町的內山書店,看到店內書架上擺著《魯迅全集》,心情不免激揚起來,很想把它買下來。結果,我理性的本尊出來說話了,目前我當務之急在精進日本語文,不宜分心走上歧路,而徹底掌握一門外語,將來要月旦魯迅的功過,才能獲得歷史眼光,不會人云亦云。我遵照了理性本尊的教悔,轉向日本語的學習,用極大的耐性理解這個深霧般糾纏的語言。想不到,我在返回臺北的幾年後,又有與魯迅全集見面的書緣了。一個極端傾中的到深圳做生意的朋友,他知道我當過祕密讀者,於是慷慨地說,他經常來往兩地,可以幫我攜帶書籍回來。我們的政治信仰不同,所以絕對不談政治,他自承很少讀書,但很樂意把《魯迅全集》帶回臺北,也比中共的海關人員清楚,他不是偷藏李志綏的《毛澤東的私人醫生》入境,而是公開拎著被捧上神壇的民族英雄魯迅,因此百分百安全。就這樣,我書架上那套《魯迅全集》,即是他光榮帶回來的。正如上述,2000年以後,我的閱讀興趣已轉向西方政治思想史,一方面朝著學習日本語文前進,不像憤青時期那樣熱切地閱讀魯迅了,也可以說,隨著中年來到我的面前,魯迅就這樣淡出我的閱讀視野了。我沒有絲毫遺憾,沒有半點迷戀,像惱人的風雨過後,總會及時送來人間的溫暖。今日整理書庫,依循回憶的老路無意間連結到這則書話,算是最具唯物主義的光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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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8日 星期五


思想的語言

十餘年前的冬季,出於某次因緣際會,我到北海道的札幌和小樽旅行,見聞和收穫極多,充分達到訪友和到書店巡禮的目的。其實以私心而論,我更想體會的是作家小林多喜二在小說中描述的防雪林,以及那些在嚴冬酷寒的凝視下,暫時被封凍的土地。或許在忠實讀者(我)的心目中,都有小小的願望,他們認識文字維度裡的北國之外,總希望能夠身歷其境,用全身心感受凜冽的隱喻。而且我更相信,經由這樣的切身遊歷,今後在翻譯的領域和寫作方面,會多些自信的底氣。
接下來,就是我在領略北國風景之後,前往札幌市內舊書店的個人見聞了。那次,經由朋友手繪路線圖指示,我終於找到了「北天堂書店」。這家書店的藏書和格局,與東京的舊書店家,沒有太大的不同。毋庸說,即那種常規的簡潔明亮的書店,讓顧客走進書店,不致於在群書亂舞中迷航。一如往常,當我在書店裡站定,開始朝書架的書籍瀏覽,看得很仔細,幾乎不予遺漏。畢竟,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尋書,若只是匆匆一瞥,豈不辜負此行的意義了?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可能空手而歸因而胡亂大批買進。掃瞄書目之後,我理性地買了十本左右,其中,這本《思想の言葉》1,讓我印象極為深刻。我翻閱這本書的來歷,它原先是四卷本,收錄了《思想》雜誌1962-1989的重要文章,亦即一套編年史意味的精選集。之前,我零星地讀過《思想》雜誌上的文章,但不曾見過這樣的版本。所以,出現在我面前的僅只是分冊,我同樣要買下的,不可有半點猶疑。因為迄今為止,我購買全集的症候群都是以此開始發作的,先得到這個書訊基礎,然後再下功夫把它們湊齊,慢慢地完成我的讀書大夢。
說來機緣巧合。今年十月底,我到東京神田町訪書之前,先到荻漥的舊書店朝聖,依照我多年的經驗,我在那裡可以盡情地買到想要的日本文學書籍,重要的是,其店售價公道便宜。為此,我推測書店老闆,應當是無國界愛書聯盟的重要成員,否則不可能有此慷慨的精神。就在我即將返台臺北的前夜,我又來到那家書店,我於擺在店外的書架上,發現有一套《思想の言葉》全四冊,售價400日圓。天啊,這套好書竟然只售400日圓,我真的不敢置信!不過,我當下又面臨了一個困境,行李箱已經被前天購得的書籍塞滿了,要騰出空間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怎麼辦?思來想去,我告訴自己,下次我再把它迎回臺北。因此,我與這套書的因緣,只好暫時劃下了句點。
今年11月初,我到京都大阪旅遊之際,在京都市內的舊書店,又發現了這套書的身影。我忖思著,這套書在此時現身,莫非是在測試我對它的忠誠?我旋即取下了書籍,拿在手中仔細翻閱著。依我專業判斷,這套書籍品相普通,不比在荻漥的舊書店的那套來得好。其中,有一冊書面裡,還留下鉛筆的劃線。但對著重於內容的人來說,有劃線和些許污損,倒不妨礙求知的閱讀。只不過,當我看過其書的標價,數日來旅途中的倦意全蕩然無存了!這家書店的老闆真會訂價,這套書標示4000日圓!認清這個售價之後,我深深後悔了,更加懷念立在冷風中的書店前的《思想の言葉》了。其時,我應當排除不堪負荷的藉口,以赤誠之心迎接它們回來的。有此緣慳一面的苦澀經驗,以後我再也不服用後悔藥了。在這時候,行所當行不計後果的意義,似乎來得透徹有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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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3日 星期日


《告別退卻:大正昭和時期日本人精神史》(1

從日本近現代思想史年表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知識界出現了兩個顯著的思想面向。首先,在哲學領域上,新康德學派的「方法論」受到高度的關注,這個來自外部的思想工具,從此肩負著探索哲學之道的任務。其次,那時正值大正民主思潮最為勃興的以及反軍國主義盛行的時期。在社會勞工運動方面,以大杉 榮(1885-1923)為首的無政府工團主義(注:19世紀末起源於法國,之後傳播到西班牙、義大利、瑞士、美國等地。發揮著強大的感染力。質言之,政治變革和社會運動的思潮,就這樣不可阻擋地進入了知識人的視野之中。政治思想史家丸山真男(1914-1996)指出,當時,新康德學派的哲學家桑木嚴翼(1874-1946)《康德與現代哲學》(中譯本:臺灣商務印書館、1956)和經濟哲學家左右田喜一郎(1881-1927)的《文化價值與極限概念》著述,成了與西田幾多郎(1870-1945)和田邊元(1885-1962)為主的哲學系統比肩的。丸山真男於大學時期,即對這些著作展開深刻的閱讀,在大學畢業那年,他購得初版《現代哲學》(唯物論全書、1937)而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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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1日 星期五


舊書回味《現代思想入門》

我在自家書庫裡翻出了一本頗有意義的舊書:濱田義文《現代思想入門》。在這裡,我想說的並非其舊書的價格,更不是版本的珍稀性,而是因為它在場的顯現,我才得以回想起與其相遇的往事。從該書的版權頁來看,它初版於1962(昭和37)年115日,幾乎與我同年紀問世的,無疑給了我一種親近感,一種因生命起點的巧合所帶來的小小震盪。當然,這純屬於我個人的感動,而且是我擅自定義的懷舊對象,不宜過度渲染。

如果把尋訪舊書的歷程,當成自扮偵探查案的話,那必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該書扉頁最上面,有一行鉛筆字跡,顯得文雅而富有氣質:「1962115 割石」。我按此推測,這應當是原書持有者的筆跡,因為內頁還有多處鉛筆的劃痕。進一步地說,綜合該書的出版年月和割石先生的購書日期,我更有理據說,這部思想簡史甫一問世,比我(推估)年長二十歲以上的割石先生,就思想激揚地買下了。為了查明我是何年何月購得此書的,我查看了該書的最後一面,原來我是於1999125日,在早稻田大學舊書街的「荻原書店」遇見此書的,以200日圓購得。這就是說,這本舊書自出版以後,經歷持有者的閱讀,因各種難以言明的因素,進入了舊書店的書架上,用善於思考的目光,等待下個有緣人來訪。以結果論而言,在我來訪之前,它等候了30餘年了,而這樣的柔韌特質,值得我寫點文字來敬謝它。

作者濱田義文是在40歲左右,正值壯年寫就《現代思想入門》的。當時,他是熊本大學法文學部副教授,致力於日本現代政治思想領域的研究。然而,還有比學術研究更重要的,那就是不局限在象牙塔般的學院體系裡,而是以見證過戰爭的殘酷本質的歷史體驗,來省視和辯證政治思想中的惡。正如他在序中所言,他感銘於丸山真男教授在東京大學第25教室講述「日本法西斯的思想與運動」的思想風采,徹底批判其思想怪物在戰爭時期的暴行,在二戰之後,日本社會陷入無序和頹廢的狀態中,丸山真男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熱情不減地研究學問,以客觀理性的精神著書立說,為他打開了啟蒙立新的道路。
最令我感動的是,作者以此書來記念忘逝的胞弟。他的弟弟演田義道就讀東京帝大文學部時期,熱愛寫詩和耽讀齊克果的哲學,卻於「學徒出陣」(大學生上戰場)的戰爭風潮下,病死戰場享年20歲。對作者而言,這是他終生難以抹滅的傷痕,亦是許多戰歿者家屬的悲慟。閱讀這樣的舊書(文本),總會給我些微妙的啟示:二戰期間曾經被迫當兵的哲學家三木清,因為反戰思想言論惹禍最後病死獄中的淒涼,再度激起了我往下追探的念頭。哲學家的身軀是如何穿越戰場的?

於是,我心想,舊書使人回味往事,也使人找到與歷史情感的連結點。它的好處在於,不需登記報名,隨時可以出發,任你展開思想史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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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0日 星期四


〈春雪〉

在冬夜的長路上
夢見春雪
似乎為時尚早

如果天狼星座
不隨意向我嚎叫
我一定會接受黑暗

以語言做成的手杖
就應當出發
趁著還沒被填滿

也許神話的歧途
不等嚴寒了
正向我疾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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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9日 星期三


風霜的價值

中午時分,我在雙連市場某香蕉小販的攤位前,看到了澄黃的香蕉,眼睛為之一眼。老闆陳列香蕉的方式:香蕉置在紅色塑膠盤上,排成前後兩排。前排的香蕉表皮有點變黑,後排的則顯得新鮮澄黃,但看上去有些生,需要待放幾日才夠美味。我拿起前排的香蕉察看有無損傷,於是好奇探問老闆:這兩排的香蕉價有什麼不同?只見六十出頭的老闆急忙解釋:前排的香蕉一斤29元,後排的一斤35元。

我追問道,為何有如此價差呢?他說,早上的時候,這些(前排的)香蕉的顏色還很鮮黃,但是冷風一吹,表皮就變成灰黑色了,香蕉本身可沒壞呢。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是,香蕉賣相不佳,所以折價了。一切都是冷風惹來的災禍,讓香蕉的售價下跌了。對我而言,老闆這番話,為我解開了一個謎題。之前,我買到皮色灰黑售價便宜的香蕉,總以為是過熟的或快爛掉的。原來,在這視為理所當然的消費行為中,存在著沒有被說出來的事實(原理)。我突然頓悟了什麼,因為我從未弄懂哲學意義裡的「差異」的要義。這次,我更堅定地向老闆買了黑斑表皮的香蕉,把它作為一種認識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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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7日 星期一


〈歷史印象及其素描〉

並非每一次
我都能順利表達
失憶的速度太快了
氣味跟著淪喪
所有視域緊急遮擋
變得毫無意義

我似乎已然忘卻了
戰士有自己的身軀
他們用什麼方法
穿越戰場之門
砲火渲染過天空
還刻有晦澀的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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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6日 星期日


〈經過大阪城〉

我作為時間的旅人
原本應當說點什麼
我看到橋上人群
現代步履匆忙
似乎正適合這城市
移動複數的勤奮
從一開始就打敗了
居心叵測的蜷伏

隨後我來到地面
隔著熟悉鐵欄杆發現
河上禽鳥在聊天
他們剛剛出獄
趁著深秋恍惚困頓
以戲謔之舟拉長幕間
很懷念死屋的裝幀
追悼那場無國界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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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萊維〉

如果莫里斯.萊維知道
像我這樣的陌生人
在異國的隆冬裡
貿然寫詩問候
他肯定會一頭霧水
因為未受保護的骨灰
已經變涼了許久
我必須及時地阻止
惡意闖入的飄風

我幻想著你沒聽見
因為所有焚燒的文字
一個一個地
沒能成功越過驟雨
而停留在閃電的頁面
我不禁感嘆這話語
要送進你的耳朵
竟然如此困難

明白有些事情
平常卻不容易解釋
比你都靈的出生地
更遙遠的是
奧斯維辛的集中營

比消失的肉身新奇的
是焚化爐串串青煙
在不定的時刻
在被淹沒和被拯救的
不需要任何註記
可以擅自更改姓名
還原青春的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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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5日 星期六


〈我的統派朋友〉

你的祖國認同
絕不是我的
甚至散佈著危險
像猴子拿起鋼筆
不會變成文人 

你用電鍍的歌聲
稱許過無數隻耳朵
日日夜夜
重複這些詞語
天邊留白被你染紅

但有比優美的文字
更重要的思想
一直以來正等著
當我開始思考邪惡
就是遠離了魔種

歲末的肉身蒼老了
不再為自己化妝
我一如往昔
立在凜冽國境線上
記得祝福的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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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小尾俊人の戦後》
我先說明一下購得《小尾俊人の戦後》(みすず書房)這本書的經過。
兩年前冬季,我跟隨喜愛賞楓的朋友K君到青森縣奧入瀨溪谷旅遊,小小的旅行結束後,我們預計前往函館而來到了青森車站候車。由於我們欲搭乘的列車,五十分鐘後才進站,還有空檔時間瀏覽走動。對我而言,買書才是當務之急,路過此地若能買到好書,自然是快樂的事情。我查閱了一下資訊,發現了車站內有一家書店,覺得機不可失便急忙地衝入了店內。我知道在緊迫的狀態中選書,也是一項艱難的挑戰。我記得當時所買到的新書,有《現代思想》八月號的「廣島特輯」,當下就拿在手上了。另外一冊,即是《小尾俊人の戦後》(みすず書房)。我翻看出版日期,這是一部新書,記述みすず書房創辦人----小尾俊人的評傳,作者宮田 昇亦是該出版社的重要成員,由他來回遡和追憶小尾俊人於二戰後身為編輯和出版家的歷程,自是最為恰當不過的了。而且,我看到探討編輯與出版社相關議題的書籍,必定要買來一讀,哪怕短時間內,沒能暢快地把它讀畢。

宮田 昇(1928年生)在該書的後記中自述,這部傳記原本預定於(みすず書房)創社七十周年之際出版,因為其年事已高體力不濟而推遲(20164月出版)。然而,他非常感念諸多朋友的襄助,才得以完成這部傳記的。對我來說,這是宮田昇的謙遜之辭,以他豐富的著述,出版過《翻訳権の戦後史》、《東は東、西は西----戦後翻訳出版の変遷》、《新編 戦後翻訳風雲録》、《敗戦三十三回忌----予科練の過去を歩く》等書,由他來描繪小尾俊人的出版人思想傳記,應當是同時代的編輯人最熱切閱讀的日本出版史。如宮田指出,隨著日本的戰敗慘況,1945-1946年左右,日本許多出版社紛紛倒閉,連戰前著名的老出版社亦傳出面臨破產的消息,像日本評論社、三笠書房、創元社(東京)和河出書房等,老牌雜誌社改造社就因此走入了歷史的廢墟,成為將來要重現日本出版史面貌的珍貴線索。而我也希望自己早日讀完這部傳記,用平靜的心情寫點有用的文字以饗讀者,才不辜負與這本書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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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麵包公墓

我必須聲明
為了驅逐心頭烏雲
我向阿多諾盜用冥紙
在收了鈔票之後
寫詩歌頌是野蠻的

那由人頭肖像之森
研磨出來的粉末
比白色的恐怖猩紅
動詞不足以形容

不管大便多麼隆重
或者一夜之間
尿量如泉突然爆漲
定睛注視著
都在笑聲的統轄中

我聽過飢餓的故事
看過香精的比例
如何做出新奇麵包
隨著鈔票的體味
舌尖主動搖晃白旗

愈來愈多的是堆壘
愈來愈多的是擬製
一輛金色壓路機
正躺在麵包公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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