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悟與漸悟
也許是巧合,這幾年來,我每次(12月)來到北投的時候,幾乎都遇上了壞天氣,抬頭望去,一團烏雲纏住無言的天空,冷雨飄忽不定,像極了一群渾身潮濕的幽靈。這番景象在已染上寒症的人看來,無疑要增添心理負擔的。上午九點半左右,我往捷運北投站走去,突然看見了兩個有趣的光景。首先是,有12隻鴿子棲立在電線上,我認為牠們是在沉思,在面向嚴肅的問題,否則為何不飛到濃密的樹蔭裡,暫時躲避寒流也行。不過,牠們似乎有點太胖,自肥過度了,以致於僅止在電線上站成一排,就把可憐的電線給壓沉了。幸好,北投的電線桿很堅強挺住了最後的道德防線,不讓這群遊民之鴿掉落下來。所以,我稍早下車之後,就立刻用手機拍照存證了。
最令我訝異的是,在回程的時候,看見了一頭黑犬。牠正躺在榕樹下的草地沉睡著,絲毫不受周遭喧囂的影響。看得出那棵榕樹長得茂密,即使是下點小雨,有榕樹為牠撐傘擋雨,其窩身處才沒有浸濕的。我向牠打了幾聲招呼,過了三十秒鐘,牠才悠悠地翻身醒來,但旋即用兩隻前腳扣住自己的面頰,掙扎了一番,到底要不要起身回應我的問候?最後,牠終於立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抖動身體,朝向我看了一眼。牠大概認為我這時的問候,未免太唐突了,已實質打亂了牠的夢境。僅止是這個因素,牠就可以不理睬我,不必跟我說話,不必猜測我的心思。當我看見牠的眼角掛著眼屎,有點乾黃又像是白點淚痕,我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冒失之責,真不該把牠喚醒的。
從這頭黑犬的立姿來看,牠算是健壯的犬隻,不像患了皮膚病的流浪犬那般狼狽樣,其黝黑的毛色反而展現出牠的奮戰精神,牠並沒有在嚴峻的生活下屈服。只是,就在牠即將離去之際,我再次定睛細瞧,赫然發現了一個祕密,牠是一頭殘疾之犬,牠的左後腳肢斷了。不消說,我當下是無法判斷的,牠是出於何種原因而斷腳的,可能是誤觸了捕獸鋏,也可能是被暴衝的車輪輾過的。我想在牠看來,我這些個人揣測,其實都無關宏旨,因為牠如此現身於我的面前,就算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了。我想了想,說得也是,敢於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殘肢,無論怎麼說牠都是勇者形象,即使是落魄的喪家犬,都保有最後一絲矜持和自尊心。
就這樣,我們幾乎是同時出發的,朝著捷運北投站的方向走去。牠用三腳蹬著踉著,但卻無損於其速度,在我穿越馬路的時候,牠已經向右邊奔去,消隱在車站建築體的後方了。而速度落後的我則繼續前進,往左方的檢票閘口走去。在細雨初歇的時刻,黑犬向右奔去,我向左而行。如果這時需要說點感性的話語,也許可以這樣形容,我們像大風中的兩片落葉,同時掉落下來,卻擦身而過,成為永恆的陌生人。這時候,我猛然想起了在費約翰《喚醒中國:國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與階級》一書裡讀到的記述:……1925年8月5日,國民黨當局賦予廣州的光孝寺一項新的使命。13個世紀以前,禪宗第六代祖師從印度帶來了一系列的神聖的佛教經卷,經過幾個世紀,它發展成為佛教禪宗的一個重鎮。禪宗的特點是頓悟而不是漸悟。這座寺院後來進行了整修,一些古老的經卷和金名文被放回原處。如今,在最東邊的廳堂上懸掛著一幅禪卷:「誦經五千可究禪根,鈴動八百能醒愚夢。」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這首禪詩給我的啟示。因為不管頓悟或者漸悟,對於我都極為重要。在任何時刻裡,我需要這兩種經驗進入認識論的世界,認識存在與自身,而迄今為止,我始終渴求著這種神祕的經驗隨時向我敞開。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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