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7日 星期二


〈關於雞身的命運〉之二


第二則關於雞身命運的故事,取材自我遠房二姨提供的回憶,因為我之前轉述山中先生謀害雞隻的過程,頗有喚醒其相似記憶的效果。不過,她只能陳述這段回憶的細節,至於事件肇因和後來發展則由我來推斷,雖然當時我不在場,對現場狀況做精準的描述,但我有超強的歷史想像力,可以彌補這個缺憾。
我二姨的老家在高雄路竹鄉,其父是地方有力人士,家裡經營一間木材廠,坐落在縱貫公路旁,在一九七年代全盛時期,每日總有許多卡車和人員進出,這間業績特佳的木材廠。熟悉臺灣鄉村經濟的人都知道,同村裡有成功的產業公司,就有各種各樣的食客上門,不管你認識與否都無關緊要。每日用餐時間一到,他們就會出現在你們家裡的餐廳。對做生意的一家之主來說,凡事以和為貴,而且和氣生財嘛,有食客上門不是壞事,多添上一雙筷子,大家用餐愉快就行。但對於青春玉女而言,她們不喜歡這種聚餐結構。
正如前述,二姨的老家門前緊鄰著縱貫公路,不消說,車輛往來是相當頻繁的,隨之掀起的塵土喧囂,至今仍然留駐在其記憶深處。二姨說,不知什麼原因,三天兩頭,就有來歷不明的雞隻被撞死在公路上。奇妙的是,這些非正常死亡的雞隻,很快就被移置在公路旁,一直保持著靜觀其變的態勢。我納悶地問:「為什麼這麼做?」二姨用檢察官般的語氣說,「在尚未確定這死雞是誰家所有,任何發現者都不宜輕易妄動。」我問,「難怪這還牽涉到發現者的排序嗎?」二姨說,「好像是這樣。如果最後沒有人出來指認,這隻死雞是他們家所飼養,就會由自稱第一個發現者(證人)帶走。畢竟,他在搶救雞屍方面,有莫大功勞,在第一時間移走了牠,以防止被無情的車輪來回輾壓,否則不需等到晚上,牠就會被輾成薄片般的雞隻彩色拼圖那樣,緊緊地黏貼在公路上,用僅存的疑似顫動著的彩色羽毛,抵抗匆匆掃過的強風。我在小時候就見識過這種無常的光景。我開玩笑地說,「這麼說來,在那個年代,想免費享用雞肉的人,根本不需養雞了,他們只要注視公路上有無雞隻車禍就行了。」不過,善良的二姨應當不同意我的說法。於是,我擅自聯想這家禽死亡車禍的原因:那個臺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裡,家禽們安於自家的雞舍之外,也有往外探險的心理嗎?例如,牠們明知穿越縱貫公路旁,無疑是一場死亡的賭注,仍然鼓起最大的勇氣,抓緊如松本清張小說《點與線》中兩輛火車交會的空檔,果敢奮身衝了出去?結果,時運不濟而命喪車輪下?抑或,牠們之間存在著競爭心理,平時彼此叫陣,看誰敢越過死亡公路衝到對街去觀看電影?成功者會站在公路旁引吭高歌,而敗者則死於這場青春正盛的賽局?又或者,鄉村裡的家禽即使放養條件極佳,照樣會罹患憂鬱症,只是不為人知罷了?當牠們茫然若失之際,往往將面前的縱貫公路視為童年快樂的河流?
話說回來,我這樣推想是有相似生活經驗做依據,下一篇我將繼續回述關於雞身命運的記事,主角是我故世多年的大哥,他於壯年時期開設養雞場遇到的災難,我們曾經在其後收拾災難留下的餘火。我想,人,既然受到命運之神的操弄,出身貧薄的雞隻同樣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202017日)

(附記:悼念我瘋狂的青春!1975年左右,這套雞票售價500元,相當於彼時國中一學期學費,我迷上集郵之症,籌資買下一套。後來,深感玩物喪志之害,轉向了讀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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