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


一種奇妙的回魂術----吉川英治

我相信,每個作家寫作小說(散文隨筆)必然有其動機,哪怕這個動機平凡而簡單,但最終都無法阻擋落筆為文的決心。
在吉川英治的創作觀看來,寫作大眾(通俗)小說,必須是能融入民眾的血液,方能維持作品的生命力。他在《東京人與海》隨筆集中提及,他選取寫作《宮本武藏》這樣的題材,主要是因為他所處的時代(政治社會生活),充斥著虛無主義、自由主義或者其他極端的思想。進一步地說,彼時日本民眾似乎失去了判斷未來的自信,來不及為自己準備一盞歧路燈。他認為,藉由大眾小說這個文化載體的傳播,困頓的精神應該得以復甦,而突顯撰寫宮本武藏這個人的精神特質,正符合這個任務,而且必須寫得生動有趣,鼓舞民眾熱愛自己的生活,過著有意義的生活。
吉川英治回憶道,他執筆《宮本武藏》的緣起,始於菊池寬和直木三十五這兩位文友的爭論交鋒。當時,《讀賣新聞》在赤坂的「山の茶屋」舉辦座談會,席間,他們兩位談笑風生似地爭論著宮本武藏的名人地位。直木突然問他,支持誰的觀點?他說,他較為贊成菊池的說法,但自己沒有確切的論據。於是,隔月直木三十五立刻在《文藝春秋》發表〈論武藏非名人〉長篇文章,不過,據吉川所知,這並非直木的獨特看法,因為天保年間劍客之間即出現過這種說法,直木似乎在這個基礎上強化力度而已。最後,直木索性向吉川叫板,「既然你附和菊池的論點,認為宮本武藏確為著名劍客,我倒想願聞其詳。你必須在《文藝春秋》上撰文回應我的挑戰!」吉川心想,這是直木的慣用手法,不可輕易上當,以「我只是小說家,只會寫小說,其他一概不懂!」的遁詞,逃離了爭論的戰場。
其後,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關注起「宮本武藏」的歷史形象。菊池寬向吉川英治說,「以後,你就用小說的形態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基於這樣的機緣和催促,吉川私下開始研究起宮本武藏的事蹟,更成為寫作此系列小說的動力。吉川英治回述道,當時有關宮本武藏的史料甚少,頂多只覓得熊本縣出版的「宮本武蔵顕彰会本」和「小倉碑文」,亦即所謂的史料,不到百行左右的漢文。由於是小說創作,「武藏」在小說中的日文讀音,不算難事,可讀作「むさし」或者「たけぞう」。此外,就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年齡存在著兩種說法:在《武藝小林》傳記中,佐佐木小次郎於巌流島時,可視為六十餘歲的老者,亦可寫成二十歲的青年;據說,他有個來自北陸地區的弟子----梅津清源。吉川為此大傷腦筋,到底要採信哪個說法?幾番思考,最後他決定採用年輕版的佐佐木小次郎。有關其小次郎的造形和裝扮,多半出自吉川的之筆,石井鶴三做最後定型。
在描述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決鬥的招式,吉川英治向劍道高手高野佐三郎和中山博道請益,豐富了兩者拚殺架勢與場面細節描述,接下來,小說內容情節,就任憑吉川英治的安排與自由揮灑了。必須指出,《宮本武藏》於《朝日新聞》連載期間,除了獲得讀者好評之外,有左派評論家撰文批評「吉川英治是極端的保守主義者,如同在上演歷史的退轉。」然而,吉川英治認為,大眾文學即是反省的文學。換言之,作家沒有反躬自省,很容易寫出偏鋒或輕佻淺薄的作品。這樣一來,日本的大眾文學作品就會變成跛足而行,淪落為只追新獵奇的消遣讀物。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我覺得吉川英治的寫作策略極為成功,他不但把深埋在歷史積層中的宮本武藏復活了,賦予這個頂尖劍客新的語言,交由他來講述時代的新希望。所以,我也從吉川英治的寫作之筆中,習得了如何讓作古之人的回魂之術。(202097日)


標籤:

0 個意見:

張貼留言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 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