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8日 星期四


〈古塔〉

我跟隨風媒指引
來到古塔面前
那裡時間循環得慢
恰好用來提煉
古老失傳的味覺

我相信廢墟小徑
一定認得古海書卷
多疑並不好過
否則飛盡千鳥
何以消逝羽翼示現


圖:黄檗四世独湛上人の直筆による「扁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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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6日 星期二


恐懼的發明(閱讀日本史札記-3

遇上艱難的旅行
我這樣推想,只有各種條件具足,大多數的人都會喜歡旅行的,即使不出國門,只到近郊散步,這些遠遊或近程,他們都要視為難得的旅行空間,當然,上述說法有其限度,我以現代人的普遍心理做此基礎,沒有考量每個時代的政治體和社會情況,同樣發揮著重要的因素,否則這種浪漫的聯想,真的只適合存於虛設的話語空間。閱讀日本中世紀的歷史,我發現了一個關鍵詞。在鎌倉幕府時期,除了資源豐富的貴族之外,一般庶民要開故鄉住處,到國內各地旅行是極其困難的。首先,當時不像政權和社會經濟相對穩定的德川時期,幾乎沒有停歇的旅舍,還得在半路上自炊造飯,並提防盜匪出沒,丟失身上僅存的物資。
儘管旅行條件如此惡劣,有些人仍然要克服這個困難,好比帶著宗教俢行的情懷,或者宣揚佛教的教義,他們把堅定信仰化為動力,敦促著自己繼續走。據說,親鸞上人(1173-1262)就是沿路宣揚淨土宗教義的典範。許多信眾得知他行經的路線,便從諸國(各地)趕來,聽聞他宣講的佛法。進言之,親鸞上人的教義平易近人,頗能打動民眾的信仰之門,慕名者自然就不畏路途的艱難,要來向大師頂禮膜拜。嚴格說來,在古代的日本,多數庶民幾乎沒有旅行這個概念,充其量僅能在勞動和賦役中,得到些許類似旅行意味的慰藉。在那個時期,個體可支配的自由有限,而全被納入了公共勞動。例如,建造東大寺大佛殿之時,每日有200名民工,會被徵調到現場,為這場神聖偉大的工程做出貢獻,更大的工程則需更多人力了。據史料記載,建造長岡京(都城)之時,雇用役使了314千人,由此可知工程之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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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5日 星期一


複本與重讀----「德」威廉.文德爾班《哲學史教程》

有類似經驗的書友大概都能體會,堆書萬千固然有成就感,但急需用書之際,遍尋不著就會惹人焦灼。遇到這種情形,最佳方法即再買複本,善用為先,用畢傳贈出去,也算是善男子傳播善知識。今年元月,我寫了一篇拙文〈哲學譯詞的嘆息〉,試圖介紹日本學者(譯者)引進西方哲學的思想,為了得出與日本語的語境相應哲學譯詞所面臨的困難。在這譯述過程中,關於哲學家的譯名和哲學用語歷經多次演變,其後隨著學問的發展,那些譯詞已迥然於現今的哲學譯詞了。質言之,有心了解明治時期的西方哲學思潮的讀者(尤其是我),我若不具備西學東漸的基礎理解,即使我只讀懂現代日本語文,但那些帶著時代特有印記的哲學概念,於我就如同天書般的難解。換言之,不諳德語的我,至少必須先從中譯本的哲學史入門,認識這些歷史哲學演變的痕跡,我才有顏面和資格閱讀日本如何吸引和改造西方哲學思想。

在這樣的閱讀中,我碰到太多困難而有點沮喪,正感欲振乏力,突然想起了威廉.文德爾班(1848-1915)的《哲學史教程》。這部中譯本哲學史,該書於19872月出版,我得知書訊不久,即快意購入閱讀。坦白說,我缺乏哲學根基,而處於似讀非讀的狀態。作者雖然謙稱此作為哲學入門書,但其體系性的介紹西方哲學的發展,依舊散發著一種智性的魔力,使我不因其時而抽象時而難解而打退堂鼓。我心想,既然這部著作可以把我們從日譯西方哲學史的無明中拯救出來,我就應當再購複本,好好溫習才是。儘管這幾年來日本出版界感嘆現代人「活字離れ(不讀紙本書)」,出版業快速地進入了寒冬。不過,從智識學習所需的花費來看,我認為臺灣的讀者比日本的讀者來得輕省。

以威廉.文德爾班的日譯本《哲學史教程》(日譯《一般哲學史1-4》第一書房 1932)為例,原版為德文,於1892年初版。在1920代後期,當時留學德國的法學家、在早稻田大學擔任教授,以及後來成為多摩美術大學校長的井上忻治(1884-1976)已著手翻譯此書,於1932年刊行問世。這套四卷本的哲學史已經絕版,即使在古舊書店裡,高價行情依然不墜,每套售價在1萬日圓至18千日圓之間。也就是說,日本讀者若想擁有此書就得付出高價,否則只能向圖館借閱,但對讀書人而言,研讀專書少不了劃線和貼色紙條,否則總覺得意猶未盡,而且短期之內讀不完,又有還書日期步步進逼。所以,僅此這點來看,我們實在沒有立場苛責現今多數的日本讀者為何不讀學術書籍。

然而,以此相比臺灣的讀者要幸運得多了。我購入這套上下集《哲學史教程》,只花了360元。與之換算下來,日譯本的售價(3600元)是簡體中譯本的十倍!基於圖書價差的懸殊,每次在書店看到這部入門書乏人問津,我總湧生出一股衝動:別人不買,我索性買下備存。撇開恐怖的政治意識形態不說,我始終認為,在世界文化思想的傳播上,語言文字從來不會構成交流的障礙。而像《哲學史教程》這樣的冷門書,它們的價值應該不遜於置放在公用電話上的善書吧。就無畏施的角度而言,世俗社會的善書數量龐大,總是發揮著勇於捐款的浪潮;而哲學書也是善書,它反而更要求智性和精神環保,因為在哲學的領域裡,讀者不需捐款,不需以善為名招收會員,你只需靜下心來,專注心神地閱讀,將來未必能夠飛黃騰達,但一定少不了寧靜和平安。不過我相信,它們總以最隱微的方式,無時無刻匯入你靜謐的心中。(20192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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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3日 星期六


〈祈福〉

我很少抱怨
這雨水下個不停
整日整夜
簡直把我的草塘
全部淹沒了

在憂傷的時刻
時間就變得緩慢
沉重總要壓垮輕快
面對諸多往事
我文字難以描述


(附記:我敬重如兄的末岡實教授,近日生了大病,必須開刀住院,暫時無法來臺北與會。在此,我祈祝他平安康泰,另日再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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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啟蒙與救國
西周和津田真道這兩位法哲學家,是最早到荷蘭萊頓留學的日本菁英。他們在荷蘭接觸到法國哲學家孔德(Auguste Comte, 1798-1857)的實證主義,以及密爾(John Stuart Mill1806-1873的功利主義,將這些重要的思潮引介回國。以森有禮、福澤諭吉、西周、加藤弘之、中村正直、津田真道等學人,於明治六年成立的學術團體「明六社」,成為探求日本人在近代市民社會的路徑,同時亦是撰文宣揚自由思想的陣地。他們的目標一致,著眼於將西方近代的實證主義和功利主義哲學引植(引進)到日本,希望運用這個利器----自然權思想(天賦人權論),來打破長期以來受到固有封建社會秩序思想宰制的觀念。而這批喝過洋墨水的思想家,就此積極著述立說,其成效如何姑且不提,但生活在那個新舊時代交替自我意識漸次覺醒的日本人,多半都能感受到他們體現啟蒙與救國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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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1日 星期四

半夜雨聲

半夜雨聲
我以為屋頂上
那棵生病的果樹
被拔光了葉子
那是一種特別嗓音
並非我耳朵過敏

半夜雨聲
在遠方戰場上
那群破損的兵士
被拔掉了勳章
那是一種含蓄響動
並非我不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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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化通報

我愈發覺得末岡實教授做事細心周到,這從幾個細節中看得出來。這幾年來,我多次委託他購書代寄回臺北,不論以空運或海運方式,為了這些書籍在運送途中受到避免碰撞受損,他總會在郵箱四周塞填氣泡紙保護,還以舊報紙捲成細條狀,秩序井然地壓實。所以,我每次拆箱取書的時候,都要為這厚重的友誼份外感動。
此外,末岡實教授在郵箱裡所做保護措施,雖然填塞了許多舊報紙,但仔細查看,以文化版面和每月新書介紹居多。這如同對我傳送新的訊息,讓我有機會多認識日本當代書籍文化現況,在巡視古舊書籍之外,增添些應有的現代性。這一次,他多放了幾張小型海報,屬於文化講座和作家資料展簡介。我非常喜歡這種宣傳海報,我認為它很有日本特色,在我資料的檔案裡,就有若干這種文宣。或許,在這方面我帶有極簡主義的偏執,我甚至認為文宣品亦很重要,它如同書籍的封面,不應過於花俏誇大,有時幾行簡要的文字,加上作家的特寫肖像,就已經足夠表明該書作者的精神底蘊了。

再過幾天,末岡實先生一行人,就要來臺北訪友會飲了,我熱切地期待著,已備妥十餘萬日圓,一併要付清他代墊的書款,真是辛苦勞累他了!最後,我必須坦承指出,其實他此行亦不輕鬆,因為我託購的書籍雖然沒有完全佔領他的旅行箱,可是七本書籍的重量,對於體力漸衰的人,終究是個負擔。有些時候,我會陷入這種矛盾,是否應該停止繼續購書的念頭?只不過,當這種念想與求書若渴相牴觸之際,我卻又變成了利已主義者,一味往他的電子信箱發送購書訂單。但願,德性高遠的末岡先生見諒,在有生之年任何時刻裡,都能原諒我這個見書眼開的後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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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0日 星期三


〈除非時間止步〉

沒什麼理由
我想起了森林
像山嵐展開視域
每次回頭
即完成記憶的神聖

沒什麼理由
我想像昔日森林
除非時間止步
我希望幽谷深處
載錄我人生的微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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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眾劇場

今日,為了消除趕稿壓力,我很自然就到「日本の古本屋」網站瀏覽,既不花錢,又能增進認識日本的古舊圖書,也算是參與了另類的書展。真是巧合,我發現了一部戲劇專論《明治演劇論史》(松本伸子著、演劇出版社、昭和55117日、1),好奇地查詢了各書店的售價。果真,如我預想的價格,從5000圓到15000圓,這顯示該著作頗有價值,即使下放到舊書店裡,照樣保有自身的價值和尊嚴。這使我想起了以前的購書經驗,日本戲劇史論或者劇本選集,多半售價不菲。多年前,我在水道橋旁的舊書店巡禮發現,在該書店左側書架上,擠滿戲劇史方面的專著。我作為舊書的巡禮者,自有認知其售價的任務。於是,我從架上取出了幾本書查看,書價的確令人震撼,每部書籍動輒上萬日圓,真的把我嚇得縮手退後了。我心想,那些專論書籍,原本印量不多,有學術價值,若非道心堅定的讀者,可能連翻閱個幾頁都覺得麻煩,深怕二月中旬以後,已經歷花粉症的攻擊了,來到舊書店卻又遭到灰塵的逆襲,多麼划不來呀!

不過,我心裡雖然這樣嘟嚷著,決意發揮金牛座的金融精神,但看到這對老夫婦守著這間生意冷清的舊書店,立刻打消了惜財的想法,最後選了一本《昭和大眾劇集》,以此聯結善緣。在這部選集裡,輯入名劇作家菊田一夫的劇本。很久以前,我曾讀過菊田一夫的《請問芳名》,我從這部長篇小說和改拍的電影中,進而認識了二戰後日本大眾生活的面相,多少領略了編劇方面的技巧。所以,我把它視為是日本戰後社會史的入門書。從這個意義而言,我高價購入此書,應當是值得慶賀的。以後,我再騰出時間仔細回味這些精采的戲劇集,說不定我在閱讀戲劇選集之餘,在其人物的心理描繪上,有什麼驚喜的發現。果真如此的話,那麼這應當歸屬於因閱讀帶來的益處。(20192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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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回應有的悲哀〉

我不得不相信
在殘酷的夢境中
依舊有良善系譜
有悲哀的東西
有閘門的嘆息
離去以前
都應該全數取回

那日院牆的雜草
探出至誠之詩
迎接茂密和驟雨
光明與黑暗
決定綁在一塊
我卻忘記轉身
取回應有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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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8日 星期一


〈馬醉木〉

你不像焚風那樣
難以形容
卻因為秉持毒性
讓誤食的馬兒
無法返回故里

詩人向你發出邀請
植在俳歌的天地
一起坐看雲霧
一起相忘江湖
你把故鄉變得更近


(注:1.馬醉木屬常綠灌木或小喬木,樹皮棕褐色,冬芽倒卵形,葉片革質有毒,葉子煎汁可殺蟲和洗瘡疥,馬若誤食必致昏醉,在日本有馬醉木之稱。2.《馬醉木》為日本著名的短歌雜誌和俳句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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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的發明(閱讀日本史札記-2

從政權統治的視角而言,德川幕府處理內部壓力方面,仍然帶有封建制度的特質,亦即剛柔並濟的統治手腕。首先,傾注於儒教的推行,鼓勵學習來自中國的學問。對德川時期的日本人,與其說儒教是一種宗教,它更像是哲學的具體呈現,至少它從未與視為準國家宗教的神道和佛教尖銳對立。一個明顯的例證,不僅神道教徒、佛教徒,甚至連基督教徒都受到儒教的影響。在這種政治思想體制下,整個日本國民的思想都滲透著儒教的思惟方式,他們熟知儒教的特殊意義,使得儒化思想成為日常生活的準則。其次,儒教還具有重理智和合理主義的特色,它排斥神祕主義和巫術。當然,其反面就是,日本人的心智因而變得僵硬,道德心也機械化了,結果忠誠成為上位,它被強化為對主人和上位者的義務,而捨棄了一切的人情於度外。
在日本民族主義看來,到了幕府晚期,儒教教育的具體實踐,逐步地把日本的武士培養成有才能的官僚。進言之,隨著政治體制的穩定,武士階級不再是戰備集團,不再憑仗刀劍之術揚名立萬,以劍客聞名的宮本武藏,晚年時期放下雙刀,潛心學習書法和作畫,即為武士們仿傚的範例。這就是說,頂尖的武士開始轉換身份,成為知識學問的傳播者,與極少數農民和商人形成了知識階級,尤其與愛好藝術和學問(儒學)的農民,以及下級武士之間,不拘身份差別地相互交流。和辻哲郎《日本倫理思想史》(岩波書店 1952年)一書指出,這種類型的知識階級集團已具有相當的規模和普遍。當然,德川幕府在推行儒化規訓之外,對於抑制和迫害基督教徒是極為殘酷無情的。在官逼民反的島原之亂(1637-1638)中,德川幕府即派出37000名兵力進行了鎮壓和掃蕩,據說,當時宮本武藏亦代表幕府軍隊參與這場以「消滅邪教」為名的戰役。這是發生於幕府初期最大規模的一場人民起義,亦是幕府體制結束前的最後一場內戰。
吊詭的是,隨著神國(君權神授)意識的發展,天皇的神性日益得到強化,加上德川晚期政治體制陷入危機,因而容易形成一種氣氛,即主張轉向以天皇為中心的體制。以開國論者來看,德川幕府末年即使沒有直面西歐各國的壓力,上述事態遲早也會發生。西歐戰艦的威力使日本人正視造船技術的落後,經由這個恐懼的誘發,卻也使得西歐技術和神國思惟奇妙地結合了起來。因此,到了幕府晚期,讓許多處於存亡之秋的知識階級,更有理由提出「和魂洋才」的主張,認為這才是日本人應取的康莊大道。他們甚至表現出自己的先見之明,幕府體制做出正確的選擇是,透過儒教思想的鞏固,並把這批武士訓練成可用的現代化的尖兵,進而創建了現代化的軍隊和工廠,明治新政府成立之後,快速地推動「富國強兵」的政策。這是開國派扶植明治天皇成功取得政權之後,對於儒學這門統治術所做出的新見解。與此相比,現代的哲學家對這段歷史進程的任何概括,似乎都不及於實際掌控政權者來得力道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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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7日 星期日

恐懼的發明(閱讀日本史札記-1

日本歷史學家論述德川幕府倒台以及明治開國之時,總是把這個改變歷史方向的關鍵因素,指向了來自西方列強的「外部壓力」,亦即「船堅炮利」的催化作用,使得鎖國的日本被迫打開門戶,回應這股重商主義的挑戰。在歷史進程上,既然有「外壓之說」,相對而言「內部壓力」的事實,同樣為不可繞開的命題,只不過,隨著論述視點的偏重或轉移,它漸次發揮潛移默化的力量,進而形塑一般讀者對於歷史的認知,而最後讀者便成為這種史觀的支持者,守護著他們信以為真的歷史。

為了證明歷史主義的作用,我們不妨把目光推向1859年,那時正是德川幕府最為艱難的時刻,必須在鎖國與開國之間做出抉擇。這一年,德川幕府向俄國、英國、法國、荷蘭和美國等國家,開放了神奈川、長崎和函館三個港口,至此200多年的鎖國終告結束。按歷史學家的說法,當時,在德川幕府看來,外國勢力迫使通商的壓力已無從迴避了,而且,要維護中央集權的封建制度不再可能,更無法以此作為有效的外交政策,因此若繼續堅持鎖國,整個日本將遭到西歐諸國的圍攻,而導致日本全國滅亡。

圍繞這個問題,全國輿論分成兩大派,一派是「攘夷派」,主張打退外國的艦隊,一如既往繼續鎖國,另一派是「開國派」,認為這種強硬政策對消除技術差距毫無用處,反而使國家面對技術差距而處於危險境地,應當即時開國。所謂的技術差距,是指日本與西歐之間的造船技術,幕府晚期既害怕於這個嚴峻的落後,在潛意識裡亦有對於西方「黑船來襲」的恐怖心理。最初,幕府高層和知識階級都站在保守的「攘夷論」立場。後來幕府必須收拾局面(外部壓力),不得不實行開國政策之時,卻也因此導致原先找不到出口的內部壓力更形激化,進而加劇了以下級武士為主的排外主義的知識階層和幕府之間的對抗。在「攘夷派」之中,有各種不同的論點。當然,有視西歐各國為仇敵的激進武士,有單純的國粹主義者,也有像吉田松陰(1830-1859)那樣的務實的攘夷派,承認西歐的國家實力,也考慮到開國的必要性。但是,他堅決反對西歐列強的做法,不應以武力方式壓迫日本開國,必須先維護日本國家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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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林素描〉

東北季風的確凌厲
卻不能阻擋
我童年時期的新詩
那時我憑靠它們
溫潤乾涸的舌頭

貧瘠沙地曾經木訥
卻不能遮蔽
我少年時期的歌唱
那時我依仗它們
傳遞自由的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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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6日 星期六

〈致松尾芭蕉〉

對於閃電雷鳴
你以不悟為榮
但你終究要回歸
綿綿眷戀的夜色
那脆弱如小徑
通向淸貧的茶庵
所有枯萎山石
想念昨日的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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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5日 星期五


《門外》短語

昨日下午,明目書社店主月棋姊來到台北店,我忙完其他雜事之後,於傍晚趕到了書店。我有兩件事必須向她報告。其一,我是本期《門外》執行主編,負責編輯來稿和校閱。目前,收稿情況平平,期待同仁於二月底截稿。如此一來,我可省下追索「還魂丹=催稿」的工夫;其二,就我閱讀來稿印象,月棋姊的文稿和詩作,頗富哲人的特質,文章風格與顯邦兄相似,不愧是相知甚深以文相惜的夫婦。兩年前,顯邦兄辭世時,我們原本想出版追悼號紀念這位謙遜的哲人,但是.月棋姊憂傷過於沉重,我判斷那時不宜出刊,原先零星收到的稿子,出刊日期只好延緩下來。直到去年冬末,我向月棋姊及其同仁們提議,不妨於過年後刊行《門外》,在場的社友都欣然同意了。這時候,我消失已久的編輯魂忽然復活升溫,開始付諸實質行動了,我率先繳納了一篇隨筆。

在我的文件檔裡,存有顯邦兄生前的文稿,每次打開檔案瀏覽,總覺得備感親切,彷彿回到舊時坐在店門口那張木桌前,向他請教印度哲學的情景了。因此,本期《門外》錄入顯邦兄的文稿,有著不凡的意義。我認為這毫不遜於現代版的「柏拉圖對話錄」,哲人的思想情感,就是有辦法穿越時空而來。我順著這個氣勢和編輯直覺,建議隱居台中石岡的月棋姊寫作《石岡散記》,她是這部描述家居生活隨筆的最佳人選。而且,我相信顯邦兄必定會接受我的提案,樂意以這種對話方式的展開。我記得顯邦兄生前曾說,他們家園裡植了一棵山毛櫸,原本栽在盆裡八年未動,某日,他把細小枝幹的山毛櫸,重新栽返於土裡,結果很短時間內,它竟然就長得枝繁葉茂了,宛如把被積壓了八年的養份全復元了回來一樣。用詩歌的語言說,它還用挺拔的姿勢和綠意盎然,向流逝的時間致歉。當初,我覺得這個故事甚為有趣,可惜,一直沒能到他們家園,看看這棵奇妙的樹木。因此,我心想,其後續的故事若由月棋姊寫就,結局必然是更為美好,我堅信立在他們家園裡的樹木水果,都比我更熱切希望這些散記形成,未必在下個月或半年後,就有具體成果,但是這份心思絕對不輸給湧動的噴泉。
臨走前,月棋姊分送了橘子給到場的書友們。在此,要特別感謝橘子的提供者:那箱橘子是作家黃春明贈予詩人楊澤的,若非詩人慷慨捐橘,我們就無緣品嚐了。另外,木桌上還有碩大的桶柑,那些是世新大學賴校長贈送的。在夜色漸深的店門口前,能夠品嚐兩種不同的柑橘,身為明目書社的書友是很幸運的。我敢說,至少在東京的書店裡,絕對看不到這般奇妙的光景。所以,我今後會更愛惜這種置身於水泥叢林卻迸發著人文溫度的空間。我若說,那是愛書人心中所眷戀的一塊淨土,應該沒有人會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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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4日 星期四


〈漫遊者〉

牢獄中的人
總是在午夜時分
跟我一起尋覓陽光
他們與我一樣怕冷

這些歷史行為
難免引起天井側目

離群索居的時間
不為他人留下
爬行的痕跡

但是我並不反對
漫遊與逃亡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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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3日 星期三


謬斯與財神的微笑

昨天晚上,彼得來訪時帶來了一個喜訊,他花了200元,買了一張刮刮樂,竟然刮中了5000元。這的確是令人驚愕的事實。我從他手中接過那張幸運的彩券,拿在手上仔細打量了起來,開始思考著他中獎的原因。我告訴他:依我的考察和直覺,你之所以中獎,很大原因在於你向來就很膜拜和敬重「財神」,多年以來財神已充分感受到你的誠敬善意,為了體現祂不時為窮人創造財富的偉大特性,特別在開春不久向你投來了微笑,給你新春好彩頭。彼得不愧是教育界的奇才,聽完我如此解讀,便能舉一反三,自行補充道,這麼說來,你就是膜拜「謬斯女神」?因此祂們總是向你投來微笑,讓你在寫作上文思泉湧,讓你順利及時交稿? 
我回答彼得,他的分析非常中肯,值得令人追述下去。事實上,我十年前就仿傚過賭徒的精神買來彩券,並幻想著自己會中得千萬大獎,到時候平凡的生活將變得更加美好。不過,這些希望全落空了。具體說來,我每次買了彩券,都以摃龜收場(這枚硬紙未免太貴了),剛開始,我感到十分沮喪,後來惱羞成怒的火氣逐漸升溫,進而把我推向了另個極端。就這樣,我變成了極端的懷疑主義者,徹底懷疑中獎的公正性,認為這是一場偽善的騙局,以公益之名行劫財之實……。總而言之,在那時候,我能設想到的各種卑鄙的形容詞,全在因未能中獎的餘怒中傾巢而出了。然而,儘管我不服氣地批評公益彩券諸多不是,事後也願意深切反省,拷問自己對財神的態度。 
坦白說,我對於可主宰物質生產的「財神」,雖然沒有明顯表現出鄙視之情,但是在我下意識裡的確並不怎麼敬重祂,當然還不致於到歧視的地步。按這個角度來說,財神不向我投來微笑,原本就是理所當然。話說回來,我不屈從於祂的意志,不向祂奉承討好,祂自然沒必要眷顧我的錢包!說來這也是一種公平的對待。我們各不相欠最後退到相敬如賓的位置,不彼此憎恨對方,各自自在的生活。 
我覺得這個反省頗為見效的。從那以後,我似乎成功打消了拜金主義的幽靈,連那些徘徊的幻影一併趕走,比以前更虔誠膜拜「謬斯女神」了。我祈望所有的努力都能獲得回報,尤其在我快要油盡燈枯之時,祂們若聽見我的呼求,希望祂及時向我投來微笑,為我灌注些鼓勵和勇氣,如此我就心滿意足了。彼得臨走前,我好奇問他,明天就去銀行兌領5000元嗎?只見他略顯遺憾地說:哎呀,我精算了一下,扣掉百分之二十稅款,千分之四印花稅,券面上的5000元,只剩下3984元了。話說回來,上個月我在期貨指數的拼殺中折損了數千元。這次,幸好有財神的眷顧,讓我再次持盈保泰,現在能得到這點獎金補償,我還是很感謝。聽完彼得的說法,我不禁恣意猜想起來:彼得這下子可樂了,想必他今後會更加景仰財神的威力,當他因於疲勞而誤判指數曲線,陷入財政赤字的時候,財神應當會對他聞聲救苦,向他伸出援手的。我們的信仰不同,而我則必須返歸於匠人的生活,每日按部就班地勤讀筆耕,繼續相信謬斯的妙法,繼續祈禱詩神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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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0日 星期日


我能理解明天

海潮聲音真奇妙
一直以來
像但丁的導遊
引領我立在夢境

波濤拉得很高
有時候散成碎片
掛在天涯的故事
似乎不焦灼
世界已來到盡頭

我能理解明天
陰暗之歌和落雨
可能同時抵達
但這無所謂
我原本應當早起
看看回頭的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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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9日 星期六


起源考的困難----《日本精神史》長谷川 宏

我對於日本的庭園歷史很感興趣,出於寫作的需要和促成,多年來蒐集了些相關資料。但儘管如此,我總覺得閱讀的書籍不夠豐富,而且尚未掌握明確的問題意識,如歷史學家所言,沒有問題,就沒有事實。更糟糕的是,正因為我並非真正的歷史學家,也就沒有本領做考證的功夫,尤其在起源方面的探求,更不可能有卓越的發現。受到這個因素影響,我開筆的動力減損了大半。按理來說,這對於一個寫作難產、不求精進的人而言,的確是一個極佳的理由。不過,我勇於這樣自曝其短,並非要為自己開脫(所謂不會游泳,卻怪罪河面寬廣),或時下流行的討拍文章,而是由衷對於學人治學的敬畏。而這份對學問的敬重,就像一個立在高處的偉大的存在者,他總是用睿智的眼睛注視著我,並善意地向我提醒,撰寫文章的時候(哪怕是為賺取稿費而寫),不可輕易臆斷,不可看圖說故事,不可對胡亂編扯,不可相信妄想。若不聽勸告恣意而為,最後很可能為自己帶來悲劇,演變成一種精神姿態的自殺行為。在這方面,我算是克制得宜,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寧願數日間沒有任何文字成果,都不願成為自毀的犧牲者。

正如上述,我以蒐集日本庭院的歷史為樂,與其相關的美學闡述我同樣要納入閱讀的清單裡。長谷川 宏《日本精神史》上/下,於二一五年九月出版,當時我沒有立刻購入,打算至東京的舊書店街巡訪之時,取道至紀伊國屋書店購得。說來真巧,兩年前,我在往東京的班機上,瀏覽著航空公司提供的《朝日新聞》。翻了幾張報紙,我隨即看到講談社所做的半版廣告,這是個大手筆,可見這是重點書籍,砸大錢都得推廣這部作品。閱畢以後,我連同這報紙廣告一併收入背包裡留存。抵達東京翌日,我專程到新宿車站東口的紀伊國屋書店巡田水,以最快的速度買到了此書。這部作品似乎銷量極佳,我購得的已是第四刷,於二一六年一月出版。必須指出,我購買此書首要目的在於,長谷川如何描述金閣寺以及枯山水的形成史,因為我希望進而認識和擴展日本的美學概念,最好是探知美學的時空背景和源起。讀完第二十六章「禅の造形美----鹿苑寺金閣と慈照寺銀閣と竜安寺石庭」,我對於日本美學史的了解,似乎比往前進步了些,但上下冊至今依然尚未讀畢。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我沒有精讀的緣故,我從某些探討日本美學史的書籍中得知日本的庭園造景始於中國這種說話,但至於始於哪個年代,並沒有明確指出,更沒有談到其起源背景。除了歷史知識之外,事物的源起更是我關注的重點,雖然我天生缺乏歷史學家的稟賦,但我仍然私心自用地要求自己,最好也能獲得歷史學家的視野。

今年春節期間,我閉居書庫潛心閱讀,特地取出被我擱置著的(Robert Hsharf)〈日本民族主義中的禪宗〉的論文,這是我必讀書目之一。我放慢閱讀的速度,一邊閱讀一邊記筆記,受到了很大的激蕩和啟發。他在宏文中指出:「所謂的禪宗庭院,實質上是日式的宋朝貴族中流行的中國山水庭園。這種庭院雖然在五山寺院的精英施主中間流行起來,但是沒有證據表明,在現代社會之前,他們已經被看作禪思想或禪悟的表達。」事實上,Robert在這篇論文當中,旨在更正鈴木大拙過度抬高日本禪的美學原則及其影響的解釋,並清醒地指出,不僅枯山水庭院的禪意,包括書法、繪畫、詩歌以及茶道的培養和欣賞,其實都是中國文人的普遍文化遺產,不論他們隸屬於什麼宗教和流派。直言之,Robert尖銳點出,日本知識人不願意承認他們欠了中國一大筆文化債的情結,與之相反,像鈴木大拙那樣的日本主義學者,藉由強調禪的作用(滲透到各種文化藝術領域上),這樣可以避開討論日本雅正文化的中國起源,而將探討的話題轉移到超越民族界限的精神靈性起源上。更嚴厲的批判是,在二戰時期,某些日本的哲學家,為日本發動戰爭提供了理論的基礎,統治當局如吞下定心丸似的,更具諷刺的是,這個基礎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或作為論述正當性的源頭,回過頭來改造和主導民眾的思想。

換言之,思想保守的日本學者在建構自己的民族源流之時,刻意避開其源起即必要之惡,它是不易和不可追究之惡。其例證之一,即日本為了突顯神道的崇高地位,以及建構源初的建國神話,就得雷厲風行執行「廃仏毀釈(排佛運動)」,並藉助新佛教運動風潮的掩護,讓外來的佛教思想信仰徹底邊緣化。在此,我們不得不說,這種形式雅正溫和,但卻能巧妙地轉移歷史起源的做法實在高明。話說回來,日本文化思想經歷了兩千多年的演化,已經迥然於源初的思想面貌了,加諸後代學者前仆後繼的研究性的歷史闡述,其累積的成果羅網已遮蔽了平凡大眾的歷史視野,只有該領域的頂尖學者才保有這種清醒的目光,只剩他們能夠辨識這移史立真的來歷,看出日本的衛道之士扭轉乾坤的本領。

在此,不管我是否具有歷史學者的身份,僅只是在說明讀書寫作的過程,同樣應當表明立場,不可藉機披上曖昧的外衣,避開因言論責任伴隨而來的重負,與其說,閱讀Robert的宏文給我帶來的精神震撼,莫如說,他的博學和獨抒已見的史識勇氣,對我如一記當頭棒喝,提醒我因陷於慣性思考的循環而漸次喪失高度理性的閱讀中,應該時刻注意「歷史的」一詞的古老涵義,因為它不僅是一句名言,還因為這「歷史性的一天」,不受時態的影響,而且是值得我們講述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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