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的綠洲
我時常在想,比起閱讀的歡樂,若非將寫作當成終生所愛願以獻身的對象,它真的是一件苦差事,而且充滿不確定性,各種精神壓力隨時傾瀉而至,所以,莫怪務實主義者多半要採取趨吉避凶的態度。我知道這樣說,似乎不得不補充一個說法:既然投入寫作竟然給作家自己帶來巨大的壓力,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何不就此放棄這個念想轉向其他行業呢?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據我所知,有的作家暫時無法解除這種壓力,總要抱怨一下(排放瓦斯),不過,他們對於寫作仍有情份和迷戀,自然沒辦法一刀兩斷。
我想,這是順乎情理的心性表現,或許過些時日,這些壓力消散了,他們就會奔向寫作的十八銅人陣再次挑戰打過關卡。另外,還有一種情形是,有的作家一開始採取溫和路線(不躁進),不管每次寫作不如期那麼順利,他們仍然沒有膽小退卻,以寫作為快樂的源泉,正是這種轉念為進的態度,而使他們越是投入寫作的狀態中就獲得越多的靈感與動能。
在我看來,小說《台湾および落語》作者身上就展現出這種特質。
昨日下午,我剛剛從疲倦的小睡中醒來,打開手機看到了一則簡訊。那是作家真木由紹二十五分鐘前發來的簡訊:「剛剛來到茶行,買點送給明理女士的禮物就走了。下次,再會。」我打電話到茶行,真木先生已經離去,趕往另個行程了。我旋即寫了簡訊向他致謝,並期待我們下次的文學對話。真木先生是個勤讀與愛書家,每次來訪都贈書予我,以此催生我讀書與寫作的動力。上一次他來去匆匆,臨行前贈我一本西東三鬼的小說《神戶.續神戶》(新潮文庫,令和六年5刷),我甚為驚喜。說來巧合,之前我對「京都大學俳句事件」很感興趣,自己搜尋了相關資料,文獻行家惟喆也居中協助,使我對該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要角之一的作家西東三鬼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我認為,這就是作家之間文思靈犀相通的體現,否則就沒有這般巧妙的書緣。這一次,真木先生送了我兩份禮物:丸山健二《新編 夏の流れ》(田畑書店,2020-7)、《圖書新聞》第3690期。先說丸山健二的作品。多年以前,我讀過丸山健二的小說,對他抒情散文式的風格有點印象,現在,翻讀他這部裝幀明麗的極短篇小說《夏天的河流》,同樣可以感受到他筆下的日本風景,還有他透過教誨師對死刑犯心靈輔導的細緻描寫。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特別的閱讀經驗,為了延續這種難得的經驗,今後我還要閱讀更多丸山健二的作品。
在此,我稍為談一點出版此書的田畑書店。約莫二十餘年前,經由師友三國大介先生的介紹,我結識了田畑書店社長石川次郎。石川社長知道我熱衷於日本近現代文學的研究,他特別領著我到神田舊書街巡書檢閱,慷慨買了六卷本的大部頭《日本近代文学大事典》(講談社)、《日本文化総合年表》(岩波書店)《日本近代総合年表》(岩波書店)贈我,說研究者應當持有這套武器軍備才行。從那以後,我很珍惜並善用上述那些思想寶庫,由衷感念石川社長的友誼與支持。很不幸的是,石川社長於新冠疫情期間故世,其田畑書店轉讓給了出版文化人經營。與真木先生交談時,得知真木先生提及他與現任田畑書店老闆有往來,使我想起了石川社長贈予書冊的往事。
接下來,有必要突顯真木先生發表在《圖書新聞》上這篇書評的價值:〈俺とシショと落語家パワハラ審判〉(俺與師父與相聲家霸凌打官司)。嚴格講,作家撰寫一篇書評並不困難,只要讀完受託的書籍都能寫出相應篇幅的文字。不過,比這更重要是,撰稿人點評的內容是否精實到位,對該書領域的生態(狀況)是否了然於胸,而不是以堆砌華麗而無用的詞藻來掩飾自身的空虛。就此而言,由深諳日本落語界內情(眉角)的真木先生寫來格外令人信服。在他出版小說《台湾および落語》(彩流社,2023)中,我就細緻體會出他所描繪的落語界的生態,換句話說,不熟悉這個行業的光明與黑暗,沒充分掌握到相聲學徒在封閉環境道德界線模糊的行當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以及他們被罵背叛師門仍要捍衛自由與尊嚴的「內心掙扎史」,任憑你是有能力固定產出的書評家,終究寫不出這擲地有聲的書評。
這就是我對真木由紹這篇書評的評價,期待這篇日文書評翻譯出來,以饗各方的讀者,說不定讀完這篇書評之後,還能帶動台灣讀書界觀賞落語的風潮。目前,真木由紹《台湾および落語》的中譯本正在翻譯,大家拭目以待。(2025年7月30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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