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8日 星期二

 〈我的果園〉三木清 /  邱振瑞 /

 

開闢一個豐富的果園

是精神崇高的任務。

他讓懷孕的羊隻於分娩前

在廣闊的草地上閒遊

這不是牧民的工作

不是那些聽著哭喊聲直到黃昏前

仍然瘋狂肆虐村民的軍隊。

也不是趁著下一個骰子還未拋出

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個城鎮

那些煩躁沮喪的城市人

為了建造一個豐收的果園

需要靈魂的體貼和溫柔

還有耐性和心靈的平靜。

這是一項配得上將天堂帶到人間的

靈魂聖潔的工作。

 


我也要創造我的果園。

用德語來擴大加深根系

培養出枝幹茁壯的果樹

用希臘語豐富它的美味

結出具有雕塑感般充滿活力的水果。

我們用活潑的英語讓青草生長。

讓我們用質樸的拉丁文做樹籬

或者用亞述語搭建風車。

有時候用義大利語

吹起溫暖和煦的風

或者有時用法語

吹起高尚芬芳的風。

 

然後我將背起籃子 扛著斧頭

拿著剪刀和鐮刀

到我的果園裡去。

我將尋找荷馬 拜訪維吉爾。

但丁、歌德、拜倫、波特萊爾。

向他們請教聖潔而美麗的語言。

只不過 在我豐饒的果園裡

愚蠢的和醜陋的話語

卻同樣的蓬勃茂盛

我要有所收穫並不容易。

 

但是今年的花落在何處?

我該在哪裡尋找來年的草芽?

我又該去哪裡覓得去年的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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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7日 星期一

 作為詩人和作家大舞台的同仁雜誌

 


詩人作家與文學社團的關係是極其密切的,尤其,在他們剛出道以及缺乏發表園地的時候,與文學同道籌辦同仁雜誌發表自己的作品,自然而然成為迫切需要的大舞台。有了共同舞台的鼓勵,同仁就會努力創作,定期召開編輯會議(進入校對作業),同時藉此機會建立互評機制,以促進寫作技藝的提昇。現在,出版和寫作環境有很大改變,許多同仁雜誌因資金匱乏或成員轉向而停刊關閉,留下青春好年華的回憶。就此而言,數十年來持續興辦的同仁雜誌,實在令人由衷敬佩,這已經超越文青同盟會的結成,必然是肩負著文學精神的傳承與使命。世界上不缺聰明人與投機者,但願意負重前行的傻子,絕對是可敬的異數。(20232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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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6日 星期日

 《太宰治辭典》-1  別樣的大海

 

太宰治有一篇題為〈海〉的短文,描寫他為了躲避(二戰期間)的戰火,攜領妻兒返回故鄉乘坐火車時誤將河川看成大海的趣聞。人,在極度疲勞之下,的確,很容易看錯事物。譬如,在氣氛肅殺的夜間,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冷不防掉了下來,把它看成一隻撲襲而來的巨型蝙蝠,也是很正常的反應。作家堅持寫稿,就會不知疲勞,所以,疲勞才如影隨行。



〈海〉

當我住在東京三鷹市的時期,每天都有炸彈落在附近,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死,但一想到,如果炸彈落在我孩子的頭上,她最終沒看到海的樣子就死去,我心裡很難過。我出生在(青森縣)津輕平原的中心,所以很遲才看到海,我第一次看到海是在十歲左右。當時心情非常激動,至今仍是我最珍貴的記憶之一。我想給我的孩子看一次海。

 我的女兒五歲。不久之後,我們在三鷹市的房子被炸彈炸毀了,幸好家人沒有受傷。我們搬到了甲府市----妻子的家鄉。但沒多久,甲府市也遭到了(美軍)敵機的襲擊,我們所在的房子全毀了。然而,戰爭仍在繼續。最後,我別無選擇,只能帶著妻子和孩子去我出生的地方。那裡就是我最後的埋骨之所。我們從甲府出發,前往我的出生地津輕。經過三天三夜,我們終於到達秋田縣的東能代,從那裡換乘五能線,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哪一邊才能看到海啊?」我向售票員問道。

這條線離海岸非常近。我們坐在能看到海的那一邊。

「可以看到海呢。很快就能看到的。可以看到浦島太郎的海。」

 我兀自莫名的興奮起來。

「看!是海。看,那是海,啊,海呀,它很大吧,看,是大海呢。」

 我心想,我終於讓孩子看見大海了。

「這是一條河吧,媽媽?」孩子神情淡然的說。

「一條河?」我大吃一驚。

「嗯,一條河。」妻子半睡半醒的回答。

「這不是一條河。是海。 它一開始,就是這麼不一樣!說它是河,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帶著一種索然無味的心情,眺望著暮色中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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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5日 星期六

 老鶴與老驥

 

 

有一個笑談,男人說到年齡都是格外敏感的,你可以批評他長得不夠英俊,沒有洛克.強森的體格,頭髮匆匆謝頂,挺著大肚腩招搖過市,更不許調侃他老牛吃嫩草(老夫娶少妻)的喜事,反正不能揭發他的實際年齡,因為這是對長(老)者的大不敬。我年輕的時候,對於這種說法並不為意,但現在,似乎慢慢能夠體會其中的奧秘了。我的朋友X說,他乘坐高鐵回南部已享有半價優惠,我愣了一下,才意會到他邁入65歲了。65歲了?我心裡一驚,不過,最終沒把這個「數字」報出來,因為再過幾年我也要跨入這個門檻了,絕不許「龜笑鱉無尾」,否則就會傷人三百,自傷九千了。

 


順著這個敏感話題,我印象中詩歌和俳句中亦有類似的例證。日本俳人飯田蛇笏(1885-196267歲時,寫過這樣一首俳句:「老鶴の 天を忘れて 水温む」,意思是說,春天到了,在柔和的陽光下,水溫開始回暖。一隻老鶴時而呆立,時而慢慢踱步,難道他已忘記一飛衝天的抱負了嗎?最後這一設問句,真是絕妙。我把它解讀成「老鶴啊,你不能僅僅站著發呆,休息夠了,就要起飛,而且還得越飛越高才行」。站在男人的立場,我完全可以理解飯田蛇笏力圖振作的心理,畢竟,一個人過了65歲的年紀,真的更要關注身體與時光的消亡。我想,一代梟雄曹操也被這種焦慮症折磨過,否則他不會在自己53歲的時候,寫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換個角度說,老衰使男人湧生危機感,警醒自己得隨時力圖振奮,而這種畏老怕死的威脅,不全然只有負面影響,至少不必像有錢的老色男三天兩頭借重祕魯的馬卡,因為寫詩(吟詩讀書寫作)同樣能使老人重振雄風。(20232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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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4日 星期五

 生與死的辯證 

 

今天中午,招待日本朋友S(母子二人)到雞家莊用餐,這是自疫情以來相隔三年的重聚。2000年左右,S的夫君派駐台北工作,S自然隨夫而來,長女A正值小學年紀,就讀天母的日僑學校,原本擔任藥師的S寓居台北期間,認識的台灣朋友不多,便經常來我岳母主持的茶行茶敘,就這樣,建立起一段台日之間女性友誼。2005年左右,S夫婦舉家返回東京的下連雀(太宰治居所附近),恢復之前的上班族生活,即使在我岳母去世之後,我們仍然保有聯絡。大概五六年前,我們下榻荻窪民宿時,S得知後,晚間八點許,特地從位於新宿的公司趕來荻漥與我們見面,招待我們到居酒屋用餐,享用美味的日本料理,至今我依然印象深刻。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兩年前,S來訊,其夫君生病住院,經過多方救治,但最後撒手人寰了。他們夫婦的感情深厚,S悲痛欲絕,陷入極度的哀傷中。得知這個惡耗,我心裡有一個小小觸動:感情融洽的夫妻,因可以同喜同悲,朝共同的夢想前進,所以,當失去這麼重要的伴侶,自然有萬般的不捨與哀傷。但相反的情況又如何?有一次,我與一位給我剪頭髮的七十歲女師傅閒聊,說到夫妻關係的好與壞,決定著你面對的悲喜人生。她說,她有個女性友人,與丈夫感情不睦(應該是關係極糟),她在看電視的時候,丈夫剛好從電視機前經過,她當下浮現可怕的想法,恨不得當場就把他殺了!我聽完哈哈大笑,都什麼時代了,不想與惡夫同居一室,不想與之呼吸同樣的空氣,可以選擇離婚,離婚制度標誌著現代社會的進步力量,我曾建議製作糕餅的業者朋友,既然有訂婚和結婚喜餅,何不生產「離婚喜餅」呢?可以斬斷惡緣伴纏的夫妻關係,對另一半而言,就是最大的喜慶,應該痛快地慶祝一番才是。常言道,離開心更寬。當然,並非所有的惡夫都這麼理性,願意成全憎恨多年的他者(其妻),如說謊成性的戰狼們,你要牠立刻變成溫馴的綿羊,都是難以想像的奇談。

 


這樣一來,就不得不令人如此認為:對感情融洽同甘共苦的夫婦而言,失去伴侶即不可承受之重,因為感傷落淚即體現出愛情的最高境界了,而不是形同冰火的夫妻關係,死其伴侶不但不感悲傷,反而大喊「死得好!(死んで良かった)」開香檳慶祝,以傾倒堆積如山的憎恨鳥事。看來生與死的辯證,還真的值得我們好好研究研究。最後,我仍想重提一下藤澤周平對亡妻的追念,他說,其妻是個路痴,怕是都認不得奈何橋怎麼走,他真想一死為她引領方向……。因此,有朋友說話了,藤澤周平的深愛令人感動,但是他開此先例,對大多數男性是極為不利的,試問天底下有多少男人有這般堅貞的愛情呢?(20232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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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3日 星期四

 授課講義及虱目魚出貨論

 

每次,收到文化大學中日筆譯班開課通知,就是我搬動書堆的時候了。首先,我不想沿用重複之前的講義,必須重新製作授課講義,這樣我和學員就站在同一陣線,共同研習破解這個新的文本。從物理性來說,這種情形有點暖身出賽的意味。多年前,台南好友元碩兄攜台南虱目魚養殖業者來敝店茶敘,我對虱目魚(養殖和銷售通路以及背後涉及的暗黑政治操作)情有獨鍾,便趁此良機向這位專家請教。

 


專家說,他們通常是在黎明時分出貨(捕撈),為了保持虱目魚魚肉的緊實,前日即停止餌料,並在凌晨三、四點左右,眾人手持竹竿猛力敲打養殖池水面,目的讓虱目魚置於危急狀態中,魚類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其肉身自然變得緊實起來。我很欣賞這種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不打高空不亂放嘴砲,做任何事情基於自己的專業,才能體現專業的成果來。那麼,我到底準備了什麼樣的授課講義呢?在這方面,我亦有如出貨前的虱目魚的緊張情緒,但幸好我平常都在備料(存入書庫),下一期,我想邀同學們一起來認識和理解丸山真男的政治學(觀點),我知道要讀懂丸山真男有點困難,絕非三語兩言可以解釋得清楚。所以,既然我作為導讀的老師都自領一份緊張感了,那麼學生們因事前或當場緊張得語無倫次,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都會寬容以待的,諸君不見那些號稱大師的能人異士豈不是三天兩頭在栽跟斗嗎?(20232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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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1日 星期二

 借鏡 

 

192391日,日本關東大地震甫結束(916日),著名無政府主義者大杉榮(1885-1923)及其同居人伊藤野枝(1895-1923),連同大杉榮的外甥橘宗一(時年6歲)遭到憲兵隊司令部傳喚和審訊,翌日,他們三人並沒有走出憲兵隊,居民發現他們倆陳屍於一口老井裡,此一消息傳出震驚了整個社會。由於諸多線索指出,憲兵隊連長甘粓正彥(1891-1945)就是殺害他們的主嫌,(甘粕後來判刑入獄),又稱為「甘粕事件」,這段驚心動魄的事件,直到現在,依然是日本社會主義研究者們關注的主題。

 


許多評論家指出,出身軍人家庭的大杉榮,他也如願進入名古屋陸軍幼年學校,學習了軍事和法語等技能,後來為什麼轉向投身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陣營,做出反政府的激進行為?其中,有一種心理學解釋值得玩味:大杉榮幼年時期就有虐殺貓狗的殘暴行為(前科),經常與尋釁滋事(把對方打成重傷),手淫過度,沉迷女色(強姦好友堺利彥的妻妹堀保子)等等。這些反常和暴力似乎都能佐證了大杉榮的暴力特質,而詭奇的是,他最終亦死於憲兵隊的暴力鐵拳之下,這算是訴諸暴力必然的報應嗎?

 


在此,我沒興趣聚焦在大杉榮的暴力史和革命史觀上,其《自敘傳》中,提及他進入陸軍幼校時,選讀德語和法語的狀況,對我更具吸引力。他說,「我父親把我後來成為社會主義,歸結成我學了法語。這是因為模模糊糊地覺得法國是一個革命的國家。我也從更為細小和瑣碎的理由,對父親的想法加以部分的認可。」但真正的情況是,當時(他來到東京),正時興法語和德語兩種,但他覺得法語已經跟不上時代,今後學習德語才有希望,於是選了德語。豈料,他進入陸軍幼校時,無法如他所願。當時,那一期有五十名新生,他們按照個頭高矮順序排列在擊劍場上,來決定每個新生要學習德語或法語。希望學習德語的人比法語多得多,學校只好將五十名新生對半分開 一半學習德語,一半學習法語。大杉榮得知自己的名字在法語那班,著實大感失望。然而,校方的規定編班不得違抗,轉念一想,全力投注在法語的學習。這個陰錯陽差的語學轉換,並不全然帶來壞處,這個意外的機遇造就了大杉榮翻譯克魯泡特金的《自傳》及其代表作《互助論》,甚至迻譯了法布爾的《昆蟲記》。仔細想來,一個人基於功利主義學習所處時代的強勢語言,似乎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敢於全身心對這門語學付出真愛,敢於實現九死不悔的要義?(2023221日)

 

延伸閱讀:唐弦韻《人與機器:德語文學中的技術與機器主題研究》、毛亞斌《危機與病理:托馬斯.曼早期作品中的疾病話語》、賈涵斐《文學與知識:1800年前後德語小說中的人的構想》(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9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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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20日 星期一

 芭蕉與蚊帳

 

 

松尾芭蕉有一首俳句(芭蕉野分して 盥に雨を 聞く夜かな),描寫他院子裡的那株芭蕉,遇上秋夜颱風來襲,被摧打得七零八落,碰巧他的芭蕉庵又破漏滲雨,他只好用一個大木盆去接不斷淌下的雨水,整個夜裡聽著滴答不斷的雨聲,環顧周圍盡是冷寂的漆黑夜色。讀到這首俳句的時候,我心裡有一種與之相似的觸動,頗能感受著俳聖芭蕉的困頓與無助。我老家是三合院建物,屋頂鋪著瓦片那種,幸運的話,瓦片縫隙還能抽出小草來,以迎風搖曳的姿態,為老屋點綴生命的新綠。我這樣形容我老家的狀況,意味著它遇上颱風大雨吹襲,屋裡一定會漏水,這時我們就得拿臉盆去接水,因為是鉛製的臉盆,所以雨滴落在盆裡的聲響,絕對比芭蕉使用的木盆傳導性更佳,更具淒涼的音響效果,難怪那些屋破偏逢連夜雨的受災戶,容易產生絕望和厭世感。

 


與破屋漏水對精神層面的打擊,在酷熱難當的夏夜被蚊子叮咬,同樣有著相似程度的折磨,原因只在於,少了一張蚊帳的防衛。芭蕉曾在其《奧州小徑》中提及,他行至宇都宮農村野郊時,暮色降臨向農家借宿,不料,野村夜間蚊子特多,他被叮咬久久無法入眠。在此,不需高明的中醫師解說,大家都知道,人睡不好覺,就容易肝火上升,原本溫雅的脾氣,頓時就變成了火爆浪子。置身在這種狀況下,芭蕉一度想打消他的東北徒步之旅,趕緊回到深川的芭蕉庵安然補眠。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因為我就是此一典型的案例。順便提一下,我認為蚊帳真是好物件。因為它能有效抵擋各種類型蚊子的侵擾與攻擊,還具有隱密的浪漫氛圍,給人一種安全舒服的空間感,擴大語義的說,也許朦朧派的詩歌和對美好的想像都來自這小小天地的發想。(20232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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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9日 星期日

 純真之歌

 

 

電子產品以文化之名出售死亡

它讓你的記性變差

它讓你變得焦慮不安

從一隻安靜如詩的綿羊

變成了說謊的戰狼

它讓你將黑夜當成白晝

把頭昏眼花視為地震的前兆

任意把公園當作亂葬崗

將我們共有的人類之愛

一袋袋丟給垃圾車載走

怎麼辦啊 怎麼辦

純真的精神科醫生說

除了紙本閱讀

真的找不出特效處方

2023219日)

 


延伸閱讀:「法」米歇爾.德米爾熱《製造白痴:電子產品如何威脅下一代》(廣東旅遊出版社,202211月)、陀斯妥耶夫斯基《白痴》(南京:譯林出版社,19946月)、陀斯妥耶夫斯基《被傷害與侮辱的人們》(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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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8日 星期六

 整理他者的死刑判決

 


 

今天午後,我突然想起了「大逆事件」中的首謀幸德秋水。之前,我撰文介紹過他的生平,但多半聚焦在他與社會主義者的來往,以及這批革命家為了爭奪性愛權同志間反目成仇的瘋狂行為。的確,那時他們正值血氣方剛隨時衝動的年紀,我們不應(也無立場)苛責他們。不過,他們應該不曾聽聞,一個年屆六十九歲的政客,還用「血氣方剛,一時衝動」為自己的投機和偽善辯解。這一次,我打算變換撰文的視角,從幸德秋水的文章入手:〈死刑の前〉〈死生〉、〈筆のしづく〉、〈翻訳の苦心〉,或許可以更接近幸德秋水的思想原點。當然,最理想的狀態是,如果把它們與維克多.雨果的《死囚犯的最後一日》,莫里斯.布朗肖的《死刑判決》一起比較閱讀(互文性)的話,那麼我的文章氣脈才不致落入紊亂又虛空的冏途。(20232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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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7日 星期五

 在盛開的櫻花林下 

 

仔細算來,我將近一年半之久沒至台北市立聯合醫院(中興院區)看中醫門診了,日前得知江裕陽主任結束美國義診之後,已恢復中興院區的門診,我趕緊預約掛號,因為操勞過度的身體需要送修了。在我看來,江主任醫術高明而且待人親切,可以給心靈脆弱的病患帶來安全感。我不怕穴位扎針,總認為看中醫不扎針(只服藥),沒什麼意思,不如不去。

 


中午時分,我走出了中興院區大門,不搭乘免費小巴士,打算徒步回家,順便強化雙腿肌肉。我左轉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了一棵盛開的櫻花,真是美麗,春天來了。這幅光景讓我想起了札幌的中田先生。前幾天,他傳來市內大雪紛飛的照片,他感嘆春天為何遲遲不來,每日零下十度的低溫,很容易使人沮喪,產生各種負面想法。他沒說,如果換成你們南國人住在苦寒凍地,很快就會從失望掉入絕望之中。是的,對難得體驗雪國生活的南方人而言,不論是小說情調般的細雪紛飛,抑或遮天蔽日的鵝毛大雪,它們都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霎時,讓隔海觀望的南方人(局外人)的血液沸騰起來。所以,我要向北國的朋友說,這是地理環境造成的世界觀,不全是我們置身事外,我們不是沒有同理心,而是遇見下雪天,心情就像失控的野馬莫名的奔騰起來。


 

說到滿開的櫻花,我想起兩三年前寫過一篇發表在《想想論壇》的文章,藉由坂口安吾的著名小說《在盛開的櫻花林下》,批判二戰後日本選舉活動各種荒誕的怪現象,我則借力使力順勢批判台灣政客的選舉內幕。就此而言,我不是真誠的賞櫻者,而是託付盛開的櫻花來諷刺暗黑的政治勾結。坂口安吾是出了名的頹廢派作家,強烈厭惡二戰後日本的政治格局,批判日本社會弊病的火力,與瓦格納傭兵集團的榴彈砲不分軒輊,他也因逃稅坐牢……。總而言之,不僅計程車司機容易對社會產生不滿情緒,整天待在家裡與寫稿苦鬥的作家們,有時候也會(也想)出槌的,他們以不幸被抓的烏賊為榜樣,在最後一刻,仍然噴出墨汁自救,至死都要維持不投降的戰鬥姿態。(20232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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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6日 星期四

 思想史與精神史  

 

在解析錯綜複雜的政治意識形態上,無論是日語的「知識人」,或者中文的「知識分子」,這兩個詞語都帶有某種自我高貴(自我陶醉)的意味,透發著凌駕大眾見解的光環,即便在現今的政治格局中,它已逐漸地失去顧盼自雄的身分了。有一陣子,我時常弄不清楚「思想史」與「精神史」有何不同,日本佛教學者出版佛教研究著作,書名為○○思想史,細讀之後,應當歸為日本佛教簡史,或者日本史中的佛教來得恰當。而「精神史」又如何?

 


按理說,「精神史」的內涵,較偏重個人對所處的時代社會的思考,以批判性的立場提出自己的觀點。然而,有些著作書名為○○精神史,其實大體而言,亦是日本近現代簡史。眾所周知,日本的出版業相當發達,競爭非常激烈,若不推陳出新(譁眾取寵也行),一路被同業對手壓著打,就算短期內沒倒閉,也不可能撐持太久。或許,正因為高度競爭的變異關係,編輯檯突發異想催生出「標題黨」這個創意來。務實利己地說,如果憑仗「標題黨」的奇效,能夠衝高書籍的銷量,能夠讓停滯的書市起死回生,何不趁此良機繼續操作呢?當然,不諳此道技術的讀者,因其超凡魅力(大詞彙)的標題所吸引而買書,翻閱後卻與自己預期落差太大,也不用太計較。畢竟,對沒讀過的或讀過即忘的人而言,再讀一遍就是新書上手了,都可能為自己帶來別樣的新體驗,出版社編輯的名言,別為了一斤雞蛋調漲2-4元就哇哇叫,為了排隊一個小時只為吃一碗拉麵,卻不願多買一冊新書(舊書),因為它絕對會給你高貴的思想養分。(20232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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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4日 星期二

 電影與小說 

 

我很喜歡看電影,尤其是富有生活哲理的印度電影,都能給閱讀印度小說時,帶來不同的情境與感動。多年前,明目書社土牛社長推薦印度史詩《摩訶波羅多》電視劇,該部電視劇多達數百集,我只看了一百多集,後來因忙於各種雜務而擱置下來。不過,幸好我做了觀後筆記,偶爾可拿出來聞香。我覺得,對小說家來說,觀看電影很重要,這種不同於小說情境的創造性現實,可以補足和豐富寫作的內容。例如,在沒有空拍機的時代,受限於這個技術的侷限,小說家較少使用全景俯瞰式的視角,這樣一來,就必須以更多生動細緻的描繪來呈現了。當然,捨棄上述寫作方法,堅持走自己的道路並無不可,因為這正是考驗其寫實筆法的時刻。寫得躍然紙上,自然博得讚賞,擔心力之未逮,暫時避其鋒芒,也算是有逃跑的勇氣。

 


現在,電影的拍攝技術越來越好,而且不斷進步優化,每次看到這絕佳的畫面設計,我都盡可能把它們存入腦部記憶體裡,將來撰寫小說需要某個場景時,就能借用這些進步的技術。我又想,如果把創造小說當成自己在拍電影的話,那麼自己就是導演了,進一步地說,電影美學與小說技法互為表裡共榮共存,何嘗不是一種創新意義的雙贏?(2023215日)

延伸閱讀:

「印」普列姆 昌德《舞台》(廣東人民出版社,198011月)、「英」米希爾.玻色《寶萊塢電影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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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3日 星期一

 靈感-----就像豬能嗅到松露的氣味 

對寫作好奇的人,知道對方報稱(著名或不知名)作家時,劈頭就問,寫作靈感何處來。我相信,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這意味著靈感的重要性,作家沒了靈感,等於淪為無用的老破車,連車輪想往前移動個10公分,來證明自身的存在,都顯得困難重重。說到靈感的湧現,還真是一言難盡,因為它是個人主觀的心理活動,而且因人而異,聽說有的作家遇到靈感枯萎,不是狂灌威士忌助興催化,就是焦急地吸菸噴雲吐霧,為困頓受傷的心靈注入一縷希望,開闢出一條寫作的康莊大道。

 


之前,我曾表明自己屬於過敏體質,所以,上述方法對我不管用,即使強行模仿只會招來反效果。那麼,我用什麼方式挖掘寫作靈感?我的方法很簡單,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大量閱讀吧,東讀西讀,胡亂翻書都行,反正進入這種狀態中,(寫作)靈感就會奇妙地冒出來。最近,我多增加了一處寫作靈感的新源泉,那就是上網閱讀《自由亞洲電台》精采的評論文章。我個人認為,這種閱讀經驗極佳,每讀完一篇文章都有深刻的觸動,獲得一種清醒的共鳴,那些被自己擱置已久的寫作題材,在此時全又萌發甦醒了過來。從這個視角而言,作家有時候要練就敏銳的嗅覺(靈感),就像豬的鼻子一樣,走入低語的松林裡,總能快速找到松露的位置。(20232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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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2日 星期日

 一則驚艷的書訊 

依照我的經驗,一旦外出應酬了,對於時間的拿捏,便很難掌控。今天中午,參加家族慶生聚餐大家歡樂過後,又有旅居德州的香港朋友(因疫情未能來台北睽違760天)來茶敘,盡情聊談之後,已近傍晚時分。我看要讀書和寫作已力不從心,不如趁此時間,逛逛舊書店,順便強健腿力。

 


我大概好幾個月,沒去土林胡思書店訪書了。這數月間,該店日文舊書可能有所變動,今天運氣不錯,共買了十冊。這十冊舊書中,只有一本簡體書-----近藤邦康《救亡與傳統:五四思想形成之內在邏輯》(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4月)。我買下的原因在於,我有點懷念這80年代末期的譯文(中文句構和表現),此外也算是中日譯者的職業病吧,一種極欲了解越過翻譯的山丘所呈現的中日語境的韻味。坦白說,我不認識近藤邦康(1934-2023)的專業領域,一時好奇查找了維基百科,原來他是研究中國現代思想史的學者,於今年16日辭世。上述中譯本與原文書名不同,在此將二書比肩亮相,書友或我與此書有緣的話,或許今後能夠在日本古舊書店相遇呢。(20232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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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9日 星期四

 日記之外的祕密 

手寫與打字輸入的距離。自我學會快速打字以後,已經沒有耐性手寫文稿了,所以,現在對我而言,它們之間的距離確實越來越遠了。我大概也無力再拉回這個距離,只能順著這一選擇發展下去。去年初夏開始,我逐漸把值得的記事寫進電腦裡,代替手寫版的日記。寫著寫著,感覺上還不錯,有時我回頭瀏覽,忘卻的事又被勾勒起來。例如,我的支氣管向來薄弱,對於溫差聲音氣味極為敏感,遇到下雨天,不論雨勢大小,我多半有耐性把它寫進日記裡,或者手寫註記在讀畢的書頁上。

 


下午,我翻讀花田清輝的隨筆集,他在〈日記のさまざま〉一文中提及二戰時期的日本知識人(作家),往往把對於時局的不滿和批評寫進日記裡,不過,他又說個人私事寫進日記未必安全。清沢冽的《暗黑日記》即有趣的例證之一。清沢在昭和十九年七月九日寫道:「我將此日記置於輕井澤回家。其實,我擔心這樣寫可能被(特高思想警察)察知,因此連寫日記都不得不(法)camouflage(偽裝,掩飾)一下。」嚴格說來,在思想拑制的時代,不僅清沢冽這樣做,連老牌作家永井荷風也不例外,其著名的《斷腸亭日乘》中多有陳述。簡單講,在那個時代日記屬於個人私密空間,但作家基於特殊時空的考量,有時不能盡吐真言,免得哪天日記落入思想警察手裡,這日記很可能因此成為具體物證被定罪,那就大事不妙了。正因為如此,當時日本的知識人總要謹小慎微,有時候持杖敲打橋面而不過橋。與之相比,現今我們生活在有言論自由的年代,就算把荒唐頹廢激進的文字寫進日記裡,除非你自我爆料(或仇敵入侵電腦檔案),否則它應該是安全無虞的。畢竟,它是你為自己設置的安全區。(20232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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