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風景線
在日本近現代文學當中,我個人偏好自然主義的作品,尤其那些擅長描寫時序嬗遞和景物消長的寫實筆法,都讓我感到深刻印象,順其自然成為時間的地圖。就我閱讀經來說,國木田獨步的《武藏野平原》,其筆法生動細膩,只要你靜心閱讀,四季變化的林莾之色就會向你走來,如果你是在夏季閱讀的,偶爾還能與武藏野平原的落葉不期而遇,甚至遇到嚴冬寒風向你聊起生活的近況。又如患有肺結核的梶井基次郎,對其居住環璄和景物,有著如詩似畫的描繪,讀其作品如同進入他的影視大世界,有時間的流動、有沁入皮膚的季節感,這是他送給讀者的文學溫度計。小說家島木健作和小林多喜二出身嚴寒的北國之地,每次讀到他們對於貧苦人家在風雪封路中移動的身影,我都能獲得一種疑似的實境之感。彷彿我也跟著走進暴風雪的恐怖中,但是稍不留神,就分辨不出道路與邊坡的界線,遭到漫天飛雪無奈的淹沒。現實主義作家山崎豐子在描景方面相當細緻,頗有畫龍點睛之妙,我們在《白色巨塔》、《兩個祖國》、《浮華世家》、《女系家族》、《女人的勳章》等長篇小說中,都能感受到其寫景的功力。不過,正如每個時代有其時代精神一樣,每個的作家各有偏好,山崎豐子不像前述作家那樣對景物做深度描述或重現,她多半是點到為止,做為連接下文的橋段,進言之,她著重在揭露人性的黑暗面,以此喚醒光明和良善的到來。山崎豐子的小說銷路奇佳,經常被改編登上大影幕和電視連續劇,可謂名利雙收的作家。然而,吊詭的是,其執拗挖掘日本社會黑暗疾病的作品,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喝采,日本中央文壇認為這種美國式的扒糞文學,不能登上日本文學的大雅之堂。所以,在正統的日本近現文學史中,沒有山崎豐子的位置,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其作品不斷再版和增刷,為出版社賺進大把鈔票,成為正統體制與體制外不可調和的結局。
說到生活中的風景線,我要特別介紹一個教師朋友----高老師,因為她的經驗證實我多年來的想法。高老師大學念地理系,畢業後,如願在基隆某中學任教,從此實現她春風化雨的教育信念。農曆春節期間,大家一起聚餐,祈望疫情快快退散,還給我們平實的生活。餐後,我立刻恢復記者式的本領,對她進行訪談。我問她,你在基隆任教二十餘年,基隆有什麼特點?高老師果真是高人,知道我的旨趣。她說,你是指地形或天候?我說,雖然我多次去過基隆,但那只是匆然路過,不曾體驗過基隆的四季變化,沒有實際的生活經歷,如果哪天我寫作小說硬將場景設在基隆,我必然會寫得心虛,儘管我可以避重就輕避開這一困境,但是我不想自我欺瞞。因此,我追問高老師,聽說基隆經常下雨,在全球暖化下,基隆依然維持雨都的名號?她反問我,為什麼這樣提問?我說,我來自嘉南平原的農村,幾乎不曾經歷漫漫長雨的糾纏,自然對與家鄉不同地形的基隆興趣盎然。她說,去年十二月份,基隆下雨長達兩三個星期,心情著實潮濕沉重。她從山上開車下來,車頂原本濕濡一片,返回台北內湖的住處,路面卻是乾淨如常。年輕時期,我也有過這種經歷。騎車機到金山遊玩,回程取道陽明山時,卻遇上詩興大發的山雨,淋得滿身濕透,但來到山下,大雨散去路面重現光明,彷彿在展現陽明山的慷慨大度,不吝於給過客如夢似夢的體驗。我說,太好了!基隆那次長達兩個星期的纏繞不止的冷雨,就是我將來小說中的重點(實證),將故事放在這樣的時點上,我就有辦法把人物和情節寫得生動。如果有人問我這種自信從何而來,我會果敢地說,關於我小說中的描景敘情,全來自於對生活中的體驗,很少無意義的向壁虛構,就算需要虛構作為過渡橋樑的話,那也是出自別人的親身經驗。更直白地說,我只是勤奮的水到渠成的受益者而已。(2021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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