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30日 星期一

 為了圓滿晚年的旅行2 ---1

 

每個喜歡旅行的人,他們有各自意義的追尋,像我這樣甚少旅行的人,仍然會同意這個說法。

 


上個星期晚間,住在四國香川縣的森本先生來店,正巧給予我對他關於旅行意義深度訪談的機會。上一次,我從他(其夫人現任為裏千家茶道教授)那裡得知日本茶道的基礎知識,甚為高興和滿足,進而了解裏千家第十五代掌門人千玄室(1923--)在困難時期如何復興裏千家茶道及其淡交社作為傳播茶道文化媒介的貢獻。兩年前,我查找二戰日本神風特攻隊的相關記述,無意間,看到了NHK專訪千玄室的專輯(片長一個小時),觀後我心情澎湃不已。可以看出,面對該台資深記者的提問,一○○歲的千玄室思想敏捷侃侃而談,不僅沒顯露出老態,更勝過那些語多轉折停頓的中年人。千玄室不避諱地談及太平洋戰爭時期他與同為特攻隊隊友訣別的情誼,以及他作為戰爭體驗者對於戰爭與和平的深切感悟。坦白說,儘管我有這方面有基本認知,但經由森本先生對裏千家的歷史回顧和說明裏千家為何門徒最眾的由來,我還有著不同的智識震撼,他無疑為我講授了一門裏千家茶道入門簡史。

 


有了如此深談的機緣,我自然要緊緊把握住才行。這次,我想知道森本先生1970年初次來台灣旅行的經歷。森本先生出生於1947年,那時他就讀於東京的大學,在學期間,寄居房東佐藤家(提供早晚兩餐),月租25千日圓。那年,他利用暑假與幾個同學同遊台灣。

 

東京至台灣來回船票5萬日圓。

 


他們周末下午3點從東京隅田川河口的竹芝碼頭出發,千噸輪船朝著沖繩那霸港前行。他說,航行途中熱浪逼人,風浪又大,他坐在船艙裡被這顛簸和悶熱折騰得死去活來,黃色膽汁都吐了出來,但只能苦熬撐持下去。到了星期一中午12點,輪船才終於抵達了那霸港。他們下船登陸,在那霸投宿一夜,第二天上船出發。這班輪船駛至沖繩中部的港口停泊,然後再駛向台灣。星期四,抵達宮古島,乘客們登島走遊了一番,傍晚再登船歸位。接下來,輪船終於對準航線往台灣基隆港前進。他說,星期五上午,海上天氣不錯,船員為了排遣寂寞(打發時間),在甲板上垂線徒手釣魚。一轉眼的功夫,一條條色彩鮮艷的大魚被船員的巧手提吊了上來。在森本看來,這真是奇妙的光景。

 

在這趟航程中,還有一個小插曲。據船員說,其實星期五輪船已提前抵達基隆港近海,問題是,這時如果提早進港(不按航程周末到港),就必須繳納進港費用,船公司認為不划算,因此暫時停泊海上。隔日(星期六),在引水人(領港員)的導引下,輪船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基隆港。做完了登陸手續,已至中午時分,森本一行卻餓得兩眼發慌,急忙地走進一家小食堂。他點了一份炒飯和一碗湯。結果,飯後結帳的時候,閙了一個小笑話。

 

森本大學期間學習過中國語(第二外國語),或許憑著這份自信,他用中國話問老闆餐費多少錢?當下,在他聽來,老闆說40塊台幣。不過細想起來,在1美元兑換360日圓、一塊台幣兌換9日圓的1970年,這點餐費要40元未免太貴了(坑人)?為了確認餐費的金額,森本再次用他那發音不準的中國話頻頻問道,到後來老闆生氣了,並大聲說:我說的是14元,不是40元。你聽錯了!原來森本因旅途疲倦導致了語言能力下降,沒有實現用中國話與台灣人溝通的目的,還造成了喜劇式的誤會,說來是有些遺憾。然而,歷經了一個星期的航程,以及在基隆遇到這點付費小風波,並沒有影響他接下來台灣之旅的好心情。(待續)(20256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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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9日 星期日

 另類文學史之可能性

 

所有致力於文學史的研究者多半都懷有撰寫文學史的夢想。而這個夢想就此成了他們前進的動力,成為他們終其一生抵達的目標。當然,要實現這個夢想,不可能一蹴可及,必須具備多種條件,更需要時間累積與史家格局。此外,它還需一種隨著文本研究深化得來的歷史之眼。進一步說,正因為這個特異的膽識而賦予我們撰寫文學史的勇氣。

 


我之所以寫下這段小小感言,有感於日前文學評論家張恆豪在《詹冰全集》發表會上對該全集總結的評語:「詹冰全集的隆重出版有幾個重要意義,這位作家生前被忽略的才能重新受到矚目,與此同時,它意味著台灣文學史的重建(詩人李敏勇持此觀點)」。簡言之,以往編年史式的和通史式的文學史,往往因其學院體制囿限和作家作品遺缺的緣故,未能走入文學史作者關照的視野裡。這是時間落差和無法回避的遺憾。然而,我又想,如果我們逆向而為的話,不以傳統學術慣例來寫作文學史,而是採用比較文學(文本)和跨文化領域的方法與視角,其所展現出來的文字成果豈不在創造另一種可能性?

 


以時間和類型為軸,當我們以鍾鐵民的短篇小說〈約克夏的黃昏〉,對照山下惣一的短篇佳作〈閑田神社〉,那們我們就有機會深入1980年代日本農村社會生活內層,進而得知相關農業經濟運作的實際狀態。在這當下,比較閱讀給予我們一個契機,我們將從單純的小說文本過渡到農業生產機制的探究與變遷,而原本所閱讀的農民文學小說擺脫了舊有的束縛,因為我們深度解讀與詮釋的同時就是在獲取新的意義。我知道,採取這種反傳統體制的文學史書寫方式,未必受到讀者大眾的青睞,但反過來想,如果我們將它視為另類的「有承擔的學術」(錢理群語),其實沒什麼不好,也可以很有底氣的。(20256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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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7日 星期五

 來自那片故土的召喚:日影丈吉、鮎川哲也、安部公房

 


一個普遍的共識,要考察詩人或作家作品的思想特質,要深刻揭示他們構成內容與形式的起源,探究他們受惠於某種思想資源應是可靠的方法之一。評論家往往採用這種方法以更順理成章地進入他們的文學世界。不過,文學研究向來是開放性的領域,它歡迎與時俱進和挑戰嶄新的論述,以延續和激發文學研究的命脈。撇開上述的好方法,從作家與土地(空間)之間所連結的感情切入,似乎不失為一種新的路徑,它們可以是出生地的情結,可以是久住即故鄉的認同,也可以出於純粹的對土地的愛戀,這些複雜而微妙的心理,都將隨著時間的推移滲透其心性,隨著筆觸開挖成為作品內容的基底與靈感。


我認為,日本小說家、推理作家、翻譯家日影丈吉(本名:片岡十一,1908-1991)身上就有這種思想特質。他青少年時期經常至東京麻布的霞町天主教公會,並學習和接受拉丁文、希臘文和古典語言的教育啟蒙。此外,他尤為熱愛法國文學,對熱拉爾.德.內瓦爾(Gérard de Nerval18081855)這位法國詩人、散文家和翻譯家,浪漫主義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崇拜有加,自然深受內瓦爾文學風格的影響。他學校畢業後前往法國留學,返國後,研究法國理料並給餐廳飯店法語部廚師授法語。然而,太平洋戰爭期間,他的社會命運為之丕變。他被疏散到千葉躲避戰火,1943年(昭和18年)被徵召入伍,作為近衛搜查連隊駐紮在台灣,直到戰爭結束。當時,他的老家在一次空襲中燒毀,他在退伍後曾在九十九里濱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在東陽町找到租屋處並搬到那裡,與兄長一起從事教育影片的製作。 

正如上述,二戰期間日影丈吉有隨軍駐紮台灣的實地經驗,這對他創作推理小說助益甚大,他就是善用在此期間聽聞的事情為基礎開展的契機,其後創作與台灣相關的系列作品,如長篇小說《内部の真実》、《応家の人々》等名作,都得益於台灣這塊土地所贈予的創作養份。

 


從土地情感論的視角來看,日本小說家鮎川哲也(本名:中川透1919-2002)少年時期(他就讀小學三年級時,父親擔任南満州鉄道地質調査所測量技師)一家移居満州大連直到他舊制中學畢業。後來,他曾就讀於東京的音樂高等學校,因患肋膜炎而被退學並返回滿洲;1938年,他考入拓殖大學預科,並繼續在商學部學習,但經常因病返回滿州。在此期間,他開始閱讀推理小說,迷上了愛爾蘭推理作家福里曼.威利斯.克勞夫茲(Freeman Wills Crofts18791957)的作品,深受《ポンスン事件》(The Ponson Case)作品的激發,創作了《佩德羅夫事件》,可惜該作品原稿不慎遺失了。1944年,他跟著退休的父親回到東京,但為了躲避戰火,不得不疏散到九州。二戰結束後,他恢復正常的生活,開始投入推理小說的創作時,少年時期在瀋陽大連的生活經驗重新甦醒過來了,記憶中的所有細節描寫,就這樣順乎自然在其小說裡擴散開來。

 


確切地說,出生於1925(大正14年)小說家安部公房(1924-1993)的瀋陽經驗同樣體現著土地情感論的敘述邏輯。他生8個月後隨著家人前往満洲奉天(瀋陽),在日本人居住區域度過了童年時期。他就讀小學期間,由於受到實驗性的「五族共合」英才教育的理念,這給予他後來的作品和思想帶來極大的影響。1937(昭和12)年4月,他就讀舊制奉天第二中學,當時,他家裡就有新潮社版《世界文學全集》和第一書房版《近代戲劇全集》等文學全集,他全部讀過熟稔於心,對艾德加.愛倫.坡的作品尤為感動。1940年,他4年就跳級自中學畢業了,回到日本之後,考入旧制成城高等学校(現成城大学))理科乙類。嚴格來說,安部的文學創作之路啟蒙很早,他從高中時期就對里爾克和海德格情有獨鍾,但在戰後重建時期他積極參與各種藝術運動,並學習和掌握報導文學的方法拓寬了自己的創作領域,與三島由紀夫等被視為第二戰後派的作家,此外,他的作品在國外享有很高的評價,已有30多個國家翻譯出版。

 


然而,必須補充的是,當一般讀者讀到安部公房的中篇小說《砂丘中的女人》,一時摸不清其小說旨趣,讀到其「砂漠的思想」不得其解之際,如果沿著安部少年時期所處的環境:沙漠化極其嚴重的滿州,一夜間沙塵暴就輕易抹掉地域(國家)之間的邊界,那麼我們就能讀懂平凡人置身在「砂丘.沙漠」之中,為進行身分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困難之境了。或許,這就是安部吸納了海德格的唯心理論之後,進一步揉捻加工編入他的小說世界的。綜上所述,我們似乎有正當性和理由認為,日影丈吉、鮎川哲也、安部公房的作品,既受惠於他們待過的土地所賜予靈感的,又是來自那片故土親切的召喚。(20256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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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6日 星期四

 文學盛會的啟示

 

昨日,參加《詹冰全集》發表會,大有收穫。在會場遇見許多文學界的前輩,聆聽封德屏社長編輯全集的個中艱辛,各卷導讀者的精妙解說,在在豐富了我的文學見識,改變了我的執見,使我感受到一種心靈的震撼。對我來說,這是極有意義的「文學盛會」。

 


這場文學盛會結束後,我多了三個寫作機會:其一、詩人李敏勇對日本文化思想(政治結構)的深刻見解,使我必須另約時間深度專訪,如此方能避免思想啟發帶來的「遺珠之憾」。其次,詩人莫渝的學者精神令我欽佩,他長期關注台灣法國詩歌與日本文學的翻譯與介紹,資料蒐集和保存做得極佳。如他對日本通(外交官)崔萬秋的日本文學譯作如數家珍,因此激發了我寫作〈發現日本通崔萬秋〉一文的動力,有關崔萬秋的相關資料,承蒙惟喆友情相助,為我省下重新摸索的時間。

 

其三,與兒童詩人蔡榮勇兄相見歡。確切說來,1980年代初我還在《掌握詩社》鍛鍊詩藝的時期,就認識這位前輩詩人了。此次,歷經數十年之後,我們因這場盛會而重逢應是詩緣綿長的體現。此外,他特別贈送《日記,謝謝你》漢英日三語詩集予我,甚為感謝。它使我有機會重新體會三種語言的美妙意境,所以,我有理由形容它為仲夏時節的三重奏,一種帶有自然純真特質的三重奏。(20256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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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3日 星期一

 不合時宜的閱讀 

 


閱讀,可謂是一種有趣的心理活動。有時候,它像乍然而起的強風向讀者撲來,硬要讀者放下手中之書,聽其意旨轉向另一本讀物才是當急要務。坦白說,我讀書悅己的意志是夠堅定的了,但即使如此,很多情況下我仍抵擋不住書魔的權力意志,不得不分身轉往書魔主導和開列的書冊上。

 


對我而言,「蘇」列夫.托洛茨基的《俄國革命史》(全三卷)即實際案例之一。可惜,這套書已經絕版,想在台北的舊書店入手並不容易,因為它似乎 從未出現過,縱然它短暫現身過但錯過機會就不可得了。為了解決先讀為快的飢渴,只好向書籍史料專家惟喆求援電子書了,以此填補訂購紙本書到達之前的空缺狀態。

 


我認為這個做法甚好。電子書讀一遍,紙本書讀一遍,這樣就是讀了兩遍,對於托洛茨基的革命理論及其論述風格,自然來得印象深刻些。我知道自己這種讀法,既不合時宜又不具效果,因為僅止這些閱讀,還不足以成為俄國革命史問題的理論基礎,如果有那一點氣質的話,那只是對革命史總體架構的掠影罷了。

 


不過,這不要緊,我不在乎。正如許多人一樣,他們身上始終保有購物衝動的基因,而我的讀書衝動也不遑多讓,當我心中升起想閱讀某一本書的念頭時,能力所及我就想立刻滿足這個慾望,不讓它空轉和自我消耗。在很多情況下,我的閱讀行為更像霸氣的股票投機者那樣,不管有無獲利或認賠殺出,於我讀書如同與某個作家及其思想作品做徹底「了結、出清」,這樣才有嶄新的開始,迎向自己所思的終局。(20256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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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2日 星期日

 周日的想像力 / 邱振瑞

 


這兩個星期來

我讀了兩本厚書

像翻越了兩座高山

累得如一朵鳶尾花

 

但我發現風雲很厲害

它們作序和註腳

有時與金色雷電結盟

降臨我所屬的峽谷

 

否則我只有躺平之姿

哪來登山的思想

 

20256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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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1日 星期六

 傍晚降雨與舊日剪報

 

依照我的感官直覺,我猜測午後就會下雨,但到了午後天氣依然晴好,推翻了我的氣象預報。不過,進入傍晚時分,終於降雨了。我充分感受到,那盤踞不走的暑熱,的確消退了不少。

 


與平常作息不同, K預計搭乘今晚班機前往加拿大和美國旅行,我趁雨停的空檔去店裡跟他道別。這次行程長達三個月。我打趣地說,如果他玩累了或體力不濟,拼不過思鄉病,其實一個月後就可以返回台北,不必在乎男人的尊嚴。當初,史達林的女兒離開蘇聯來到美國,誓言再也不回故土祖國,可是她步入老年卻後悔了,哭哭啼啼吵著要回歸蘇聯家鄉。在這一點上,流亡美國的索忍尼辛也是。所以,即使我詼諧以對,但相信自己的說法站得住腳。

 

晚間八點許,我繼續閱讀《狼性時代:第三帝國餘波中的德國與德國人 1945--1955》一書,讀到疲累正想休息一下,突然看到手機裡一則簡訊:詩人莫渝捎來翻拍我翻譯林永修詩作的剪報(刊於1994122日《自由時報》副刊)。我既驚訝又感動。距今算來,這些詩歌譯作都經過31年了,而且我當年留下的剪報早已散佚,現在重看自己不成熟的翻譯舊作,心裡仍很高興的。在此,我要再次向莫渝兄致謝,多虧他的文學家遠見保留下來,使我有機會回顧自己的文學路途。(20256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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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20日 星期五

 夏蟬之歌

 

我走到路旁

你的喧鬧向我奔來

莫非是為了慶祝

雨陣提早退場

 


所以 我可以說

當下就認出你的歌聲

不是耳鳴作怪

我本不屬於幻聽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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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辭典的呼喚

 


午後,終於下雨了。滯留不走的暑熱,被掃除了大半,只剩下悶雷隱然作響,這時候,雨點落在遮雨棚的聲音,都自帶節奏與音樂性。我個人認為,這種氣溫的變化(變量),對溫度過敏體質的寫作者發揮著正面作用,因為在涼爽宜人的狀態下,它更能塑造和改變人的思維。

 


出於對書籍流通與裝幀設計的好奇,我經常關注各種新書出版訊息,凡是值得深入探究的好書,都要深入其境了解一番。在眾書喧嘩的時代裡,辭典類型的大部頭,也是我矚目焦點之一。日前,我在B站看到了一則新書介紹的影片,版主翻閱展示了特裝本《道教大辭典》,該書裝幀之精美和彩繪刷邊,令我十分驚豔。說來也是實情,現今紙本書的媒介身份已大為改觀,正轉向「典藏的、藝術的、把玩的,若單從傳播文化思想角度來看,閱讀電子書已足夠」(陳平原教授語)。的確,進入高度消費型社會,那些平淡無奇的商品,已然失去了競爭力,正快速被邊緣化,推向了低收得階層的手裡。我是個務實主義者,注重內容大於形式(表象),但是看到兩者兼具的好書時,仍然和超級藏書家一樣,立刻放鬆錢包的管控,難怪逍遙派的支持者主張,既然女悅為己容,那麼男為書痴狂亦無可厚非。 


事實上,除了上述愛書癖好之外,我還患有嚴重的辭典情結:看到編年體系完備的辭典,我都會投予關愛的眼神而買下。多年前,在公館胡思二手書店買到《現代思潮辭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8)一書,就是鐵桿書盟的明證之一。乍看下,這部小辭典並不起眼,紙質和印刷不佳,或馬克思說的生產資料局限(或保存失當),但至今我仍視為寫作辭條參考的好書之一。簡言之,這部被時間染黃了的紙本書,並沒有成為故紙廢物,它為我提供了一個寫作的起點和基礎形態,在我正感靈感枯萎之際,讀它就能獲取新思的火苗。

 


從那之後,金田章宏教授得知我關注柳田國男的民俗學,他特贈一部《柳田國男事典》(勉誠出版,1998),以助我走更長的探索之路。長年來,我受惠於師友末岡實教授的抬愛,他慷慨贈我一部子安宣邦 監修《日本思想史辞典》(ぺりかん社,2001),鼎助我在探索日本思想史的大海中不致於迷航。後來,我又入手《歷史社會學手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一書,可以看出它明顯都帶有我的辭典情結與症狀。幸好,這種情結與疾患是不會致命的。所以,有博愛之心的人,看到某人家裡堆書成山,不需要過分苛責。就此意義而言,這應是愛書人的平庸之惡,職業作家的必要之惡。(20256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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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9日 星期四

 克服與直到戰勝

 

時間的金箭飛得快!

 

剛才,我查看了一下與師友三國大介的通訊紀錄,我們竟然半年沒通話(通訊)了。這種久未問候的疏忽,難免令我產生各種不好的聯想。例如,他身體微恙或生病住院(進出醫院十餘次)了?以他現今高齡80歲來說,就算遇到這種事情(病弱老衰),一點也不奇怪。試想,又有誰能完全擺脫遺傳性或隨著年齡而來的疾病?

 


日前,台灣水果外銷日本業者捎來訊息說,我們訂購的芒果與荔枝已寄達朋友家裡了。這是個好機會。我既然擔憂三國大介的近況,何不趁此機會,發個短訊問候呢?這樣一來,我等於完成兩件有意義的事。果然,智識與默契能夠互通有無。今日下午,三國大介回覆了。在電話中,他講起了自己的近況,我儘量做好稱職的傾聽者角色,能不說話就適時止語,避免打斷他的思緒與談興,這次通話全程大約近2個小時,可謂奇妙而漫長的對話。

 

經過了解,這半年以來,三國大介舊病復發了(每日服藥近50粒),此前被倒債的糟心事,偏偏在這關鍵時刻又襲上心頭,這對他簡直是雙重的打擊。他無奈表示,睡眠品質很糟糕,任憑他如何努力入睡,服下安眠藥,得熬到了凌晨三點以後,才終於睡下。不過,這種強迫而來的舒眠狀態,並沒能維持太久,過了兩個小時,他又醒轉了。照理說,拂曉時分在書房裡看書,應當是美妙而幸福(我也深以為然)的。問題是,在精神渙散和體力不濟的雙重打擊下,你想用讀書消解苦厄的盤算,最終都是困難之舉。我有失眠症的困擾,所以對三國大介的苦惱處境尤為共鳴。

 

話題轉入了三國大介家裡的藏書(思想軍火庫)。他說,五月中旬,他的乾女兒到日本旅遊順道至他位於千葉郊區的住宅探望。臨走前,他托付了10本日文專書,囑她返回台灣之後郵寄給我。他問,我是否已到書籍了?對我來說,有用的日文專書如同黃金磚一樣,收到會立刻拍照回傳給他。而我沒這麼做,表示尚未收到那批書籍。我進而又想,其乾女兒是上班族,在正常上下班時間,到郵局寄書實在不便,不如改用小七的交貨便方便又快速。他同意我的做法,晚間就告知乾女兒。我提議,待我收到那10本書,讀完之後擬定問題,我們重新上線,由他回答我的提問,最後由我整理和寫成文字。我相信這種別出心裁的對談,一定能得出思想的火花。有了思想火花的激盪,它某種程度應能為他掃除憂鬱症與人世間的陰霾,甚至多年深埋心底的塊壘都能一併碾碎。接著,我直白地說,所謂人生無常,我們還能活多久也未可知,不如踐行「當下主義」,先讀先快和先寫成文字出版,不讓後悔之蟲有可乘之機。

 

接下來,就是如何處理其家裡萬冊藏書的問題了。我目前的做法是,讀完的或不做研究寫作需要的書籍,儘快用交貨便(10公斤)或黑貓宅急便(20公斤)贈予有為的讀友,這樣可以有效化解堆書成山的困境。三國大介坦白承認,他的書房兼臥室已經書滿為患,只剩下一條小得可憐的通道供其進出。我笑稱,他顯然掉入土洞中「蟋蟀的困境」了。這時候,若攻者從外面引水灌注進來,即使他有法海禪師的本領恐怕也束手無策。

 

那該怎麼辦?我提出極富建設的意見:多年來,承蒙他用空運寄贈大量日文書籍予我,書款與運費加總起來,自然不是一筆小數目。為了減少他的經濟負擔,以後用海運寄書(不急於用書),我先匯入一筆日圓作底。簡言之,麻煩他選寄書籍(其實是免費轉贈)海運寄出,我則負責讀書(對談)和寫出文字成果。這種分工協作的方式,可以有效處理彼此藏書過多的苦惱,同時它又會轉化成寫作新書的催化劑。借用現代流行的說法:我們是在創造讀書與新思的雙贏。即將結束對話時,他說,事不宜遲!近日內,他聯絡當地郵局有無到府收件的服務,預計寄出第一批書籍500冊,其餘的陸續整理以海運寄出。(20256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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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8日 星期三

 日本作家的故事001

 

在所有閱讀的活動中,讀到父子同為作家而由兒子回憶父親生前的生活點滴,往往給讀者帶來奇妙的聯想,給研究者提供正規文學史之外的資料,因於這兩個表裏兼具的重要因素,讓我們更加貼近作家的生命原貌。

 


我在吉行淳之介《懐かしい人たち》(思い出の作家たち)(講談社,1994-4)一書:〈井伏さんを偲ぶ〉(回憶井伏鱒二先生)這篇文章中,意外發現了吉行淳之介的父親吉行エイスケ(1906-1940)傳奇式的作家經歷。吉行エイスケ(本名榮助),是日本達達主義派的詩人和小說家。1922年,他就讀第一岡山中學期間,對無政府主義思想為之著迷,便自行輟學努力創作詩歌。次年,與美容師安久利(1907-2015)結婚,第二年,生下了吉行家的長子----吉行淳之介。必須說,吉行エイスケ是衷心為文學事業獻身的人。1926年,他們一家遷居東京之後,他與詩人辻潤、清沢清志、高橋新吉等詩友創辦《ダダイスム》(達達主義)同仁刊物,其才氣可謂精彩四射。同年,他主編推出《虚無思想》創刊號,成為新興藝術派的旗手。三年後,他加入《葡萄園》雜誌,成為核心成員,在這期間,他數度前往了上海。翌年,他成為《近代生活》同仁。

 


然而,此後因於戰爭與時局因素,他的文學活動範圍受到限制,到了1934年,他的人生突然大轉彎了,他斷然放棄了寫作,以投資股票為業。在吉行淳之介的印象中,父親吉行エイスケ幾乎把家裡文學相關的書籍全賣了,只剩下兩本以及股票相關的書冊。六年後的1940年,其因狹心症驟然辭世享年34歲,其英年早逝的作家經歷,令人印象深刻。必須說,我對於吉行エイスケ決定全部出清家裡的文學書籍的作為,以及他與作家生涯做訣別的姿態,直到現在仍然是驚異和震撼的交織。(2025618日)

 


 

吉行エイスケ代表作品:

 

スポールティフな娼婦

バルザックの寝巻姿

女百貨店

職業婦人気質

新種族ノラ

戦争のファンタジイ

大阪万華鏡

地図に出てくる男女

東京ロマンティック恋愛記

飛行機から墜ちるまで

孟買挿話

恋の一杯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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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7日 星期二

 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的日語技能變得更強

 

對我們而言,每周星期一(上下午)特別忙碌:看中醫門診針灸治療、到醫院定期回診、做各項檢查追蹤,做完這些療程之後,患者就像凋萎的玫瑰或過午的昼顏=煮飯花。幸好,現在有手機做伴(戴上耳機聆有聲書),有2000冊電子書備讀調用,我得以度過枯等時的空乏,說來真要感謝科技之賜。所以,我總是到了晚上才能恢復寫作者的身份。

 


上個星期,購得「英」傑弗.埃雷《從文化史到社會史:戰後歷史學家的思想軌跡》(上海三聯書店,2025-5)一書,讀書心情為之高漲起來,因為閱讀這部通史,為我寫作《暴力的肖像:文學之眼》很有激勵作用。這幾天,我努力閱讀有所成效,總算讀完了半冊,後半冊仍然需要細讀。

不過,當我正想午休之際,X君發來了一則簡訊,說他正遇到了麻煩(糟心事),想聽聽我的意見,看我能否想個好方法為他排解: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的日語技能變得更強?我記得這個問題似曾相識,二十餘年前,X君自日本留學歸來,就對我問過這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坦白說,X君上述的困惑,不只他一個人獨有的,我至今還在思考和學習處理這個棘手問題。

 

我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先框定其所要抵達的理想之境的範圍,畢竟,每個人的理想與認知標準不同。以X君為例,他在日本待過日語會話能力極佳,可以毫不阻礙與日本人交流,如果這就是他的期許與願望,那麼他提出如何使自己的日語技能變得更強,回答者就沒有回覆和補充的餘地了,只要他一直處於這樣的環境(如大學日文系教授一樣),每日都在用口頭日語講授日本文學訓練學生,與此同時,其口語表達的熟練度只會進步不可能退步的。相反,如果有虛無主義傾向的X君,某日經歷了人生的大徹大悟,敢於轉而接近像我這樣的務實主義者,轉向日譯中這條不歸路的話,那麼他將得出相反的結果。

 

如果他熱愛日本現代詩歌,就應著手翻譯撰文介紹,但在此之前,他必須深諳詩歌的語言與表達方式;如果他想翻譯名家散文,他就得熟悉日本作家特有的人文情懷;如果他想來個豪賭以酬壯志,挑戰純文學小說的翻譯,那麼他就得長時期浸潤在日本小說的時空裡,慢慢體會其中的微妙與細緻;如果他想翻譯人文社科(或文學評論)的著作,那麼他就需要轉換思維範式不知疲勞地日夜精進,直到自己能夠文才並茂恰如其分地翻譯出來。我認為,只有練就了這樣的功夫,促談「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的日語技能變得更強」才有意義。我告訴X君,除了極少數的天才,其實大家的資質,差異不大,若說有所差距的話,應該在於勤奮與累積實踐(善於總結前人)經驗。

 

我自知是平凡之人,所以從來不敢怠慢,總要傾注更多的努力,才能看見光芒的彼方。此外,至今我永不退轉地認為,一個傑出的日文翻譯者,不僅要使自己的日文技能變得更厲害,他的中文修為要比日文更強,沒有高超熟練的中文技藝,解讀日文能力再突出,很多時候就會眼高手低或使不上力。而陷入這種狀況並不好,容易使人走上虛無主義(懷疑人生)的歧路。對此,我自然是開不出絕妙的處方,只能邀請X君有空來喝茶,談品茶的淡然與了然。(20256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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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5日 星期日

 孤燈下

 


約莫十分鐘前,一位親族內的長輩捎來訊息說,我每日寫那麼多讀書心得或介紹書籍,內容是否東抄西抄來的,否則怎能如此快筆而成,要我立即拍一張現場圖回傳給他,以證明我的正身。坦白說,我不是專業演藝人員,不喜歡公開示人,但不能違逆老人家的意思,只好勉為其難坐下來,憑藉客廳一隅和孤燈的友情照耀,拍下一張深夜讀書照(為明日寫作題材奮戰),回覆長輩對我的質疑。就此而言,這張照片很快就要絕版了。(20256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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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望以文會友的時代

 

晚間,在大阪公立大學教授日本近代文学的山﨑正純教授捎來交友邀請,當下,我有點驚訝又感到榮幸。長期以來(2016年起),我在社群媒體上以發表文章介紹日本文學和文化思想藝術為人生樂事,大概只有少數台灣讀友捧場,幾位日本朋友熱情點讚,他們也都是舊識之交。因此,收到日本文友的交友邀請時,我當然備感欣喜。

 


山﨑正純教授已出版了五部文學研究巨著,《轉形期的太宰治》即其中一部力作。我在回信中說:山﨑先生出版其研究成果,對於熱愛日本近代文學的讀者是最大的福音。今後,若有機會向台灣讀書界介紹山﨑先生的巨著,並擴大日本文學的讀者層,對我是榮譽職與有益的挑戰。不過,在台灣,要買到研究需要的日本近代文學日語專業書籍非常困難。以前,我經常到神田古書店選購書籍,近年來,由於我投入寫作事務繁忙,已有兩年未出入神田購買書籍了。剛才,我快速瀏覽日本古本屋網站,立刻有所發現:山﨑先生的大作《轉形期的太宰治》,眼睛為之一亮。

 

然而,所謂未讀其書不能談其深。在未買到實體書之前,姑且讓書籍封面亮相,我稱它為別出心裁的相見歡。當今,AI正深度改變和主宰我們的思維與生活形式,但我始終相信,面對強大的和不可戰勝的AI,守望以文會友的時代,仍是行所當行的任務。(20256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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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4日 星期六

 

閱讀小津安二郎的方法

 


近日,我買到《小津安二郎全日記》簡體中譯本,目的即要探究小津於1937910日被徵召入伍,927日隨軍登陸上海,以及其後輾轉中國各地戰區所寫的「日記」紀要(真實感受)。可惜的是,我極想挖掘的這段戰爭史實(直到193912月小津回到日本)在中譯本「全日記」中被技術性的遺漏掉了。那麼作為小津的研究者該怎麼辦呢?我不知道。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是,買來原文《全日記小津安二郎》,從頭到尾細讀比對,像清除地雷的戰車一樣,一個都不可疏漏。(20256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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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3日 星期五

 詩人與永恆回聲:莫渝主編《詹冰全集》隆重出版

 

昨日,收到了《詹冰全集》發表會(6月25日)邀請函,我作為全集中第六卷(翻譯卷)的長文導論者,很欣喜又感到榮幸。

 


參與過「全集」的編輯都知道,要完整呈現作家所有作品,使之全集無遺漏而無憾,絕對是艱難的大工程。例如:整理字跡潦草模糊的日記或文稿,就是困難的工序之一。其後,編輯還得在校讀判讀原文之間走鋼索,確定無誤後謄打出來,進行翻譯和初步編排,然後,再復讀原文與打字稿,一校二校再校,直到盡可能消除因過勞和截稿壓力造成的微小錯漏為止。換言之,沒有極大的耐性與毅力,編輯團體不去克服困難,就沒有這套型式內容完備的全集了。

 


必須指出,我認為詩人莫渝主編《詹冰全集》可謂最佳的人選。首先,他具有詩人作家最珍貴的特質(資產):真誠、勤奮、寫作與編輯才華。其次,他與編輯團隊為整理與編輯付出很大的努力,該全集共收錄詹冰1938年至2004年的作品,有詩歌、散文、劇本、中日詩歌互譯、歌詞的創作等;此外,詹冰在繪畫、書法和攝影方面,亦展現出卓越的藝術風華,是一位即本土又前衛的全方位詩人,《詹冰全集》的問世就是上述成果的終極體現。

 


與我同輩的詩歌愛好者和現役詩人,對於莫渝的詩作及其法國詩歌翻譯並不陌生,早年他翻譯介紹過韓波的詩作(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為不諳法文的台灣讀者(包括我在內)帶來另類抒情境界的鑑賞。基於這種不諳法文的遺憾,對於韓波詩歌思想的好奇,我只能透過詩人中原中也的譯筆,以文本轉譯的視角窺探一二。因此,若遇到有關韓波的評傳,我自然要買來一讀為快。此外,我因撰寫和閱讀三島由紀夫的作品,意外得知三島由紀的《太陽與鐵》,其靈感得自於韓波的詩作〈太陽與肉身〉,更讓我喜出望外。對我來說,多了這條線索,今後我才有發揮的餘地。


 

從私人情誼的角度而言,我對於詩人莫渝有所期待,盼望他重新點燃當年翻譯韓波詩作的熱情,騰出時間來翻譯(撰作)一部《韓波評傳》。我知道寫作詩人的評傳原本並非易事,不過,正因為詩人(如澁澤龍彥)願意為法國文學詩歌翻譯犧牲奉獻,儘管其家庭經濟狀態沒有因此獲得改善或發跡致富,那都將造福當代(後代)讀者,對本人也是福生無量的回聲。(20256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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