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9日 星期四



日本食物的歷史

我每次到日本的古舊書店挖寳都得自我克制,由於新奇好書甚多,不可能像撒流刺網般地悉數盡取,必須做出英明的抉擇,否則最後必然要被沉重的書籍拖垮,回家的路變得更為漫長。換言之,除了郵寄之外,可親自帶回的書籍有限,大小尺寸頂多30-50冊,就要雙手合十了。既然有此嚴峻的限制,我自然以文化思想方面的書籍為優先考慮,至於其他驚豔的好書,我只好收心等待下次機會了。當然,這只是我的理智之詞,告訴自己不可淪為購書狂,但是在那當下,當你遇到有意義的書籍,應當會給自己法外開恩的機會,即使增加背包的重量,你都能寬容它將之合理化,順其自然把它視為甜美的負擔。

以我意外購得《何謂「和食」》和《大眾飲食:激盪的戰後史》二書為例,其內容就不受到這個限制。對我而言,首先它們不是實用書籍,並非暢銷書型態的日本料理食譜。儘管我天生頗有口福,經常有朋友慷慨招待,嚐過許多日本美食和高檔餐飲,然而入喉而過的人間美味,終究沒能使我回心轉意,或者徹底把我降伏。確切地說,上述二書所探討的範疇,帶有編年史的脈絡的敘述,更能滿足我的知識飢渴,並有效解決我對日本食物史的困惑,說它們是另類的日本飲食史地圖也不為過。

撇開知識的誘惑不說,我認為這樣的書籍對於日書中譯的譯者很有助益,而且,這個不可忽視的優勢,還反映在翻譯日本大眾小說和戲劇作品的時候,至少它可使我們避免望文生義的錯覺,帶領我們越過「和製漢語」的陷阱,更重要的是,它能有效降低自視甚高的毛病。試想,一個譯者深知日本的食物和飲食文化,在任何情況下,都逺比貼著字面(摸石過河)翻譯的譯者,在知性和感性的傳譯上來得生動,也符合我們用來形容「躍然紙上」的本意。直白地說,既然這樣的飲食通史,能給譯者和讀者帶來諸多好處,加深對日本大眾飲食面向的了解,我們自當樂於接受,閒逛之餘值得拿來翻閱,要說成本考量的話,一冊書的開銷還是很划算的,有些時候,它甚至比美食街販售的雞肉蓋飯得來便宜。正是因為這種誘因,使我有時失去理智的約定,忘記托運行李的重量限制,自我陶醉在沉重的春風裡。

如果說,這種不知量力的購書方式,自始至終只是一種奇特的疾病,一種不會奪人性命的疾病,其實不能完全治癒也無所謂。我想,這如同與生俱來的苦惱,又像植根於生活中並與我們共存的煩惱一樣,我們既然無法根除和獲得絕對的鬆綁,不如帶著這種有印記的苦惱生活下去,不能稱為生活的勇者,也要讓自己過得自在。我構想的是,自在地生活,自在地飲食,自在地購書、自在地閱讀、自在地思考,自在地活著,在一息尚存的時候,盡快履行自己的精神意志。在此,我要借用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托馬斯.霍布斯的觀點,他說得極好:「從來沒有純粹的自由,自由不能是無依附的,自由只能是物體行動的自由,只有運動中的自由才是真實的。」所以,像我這樣體力漸衰的中年人,從來不敢妄自編織什麼美夢,唯一能做的是,每日醒來自由的呼息,自由地完成(=行動)份內的事,掌握住那稍縱即逝又飄浮未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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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7日 星期二


冬天的早晨

我多次在你書頁中
逗留於說話起點
沒有獲得回聲
也許我知道緣故
我遇見自己的倒影

在季節狂亂之際
我發現軍裝的雨絲
總比以前冰冷
曙光馱著關節骨頭
都變得語意含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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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0日 星期二


松本清張的美學家評傳

我書庫裡有松本清張的《昭和史發掘》系列書籍,不過僅有其中四冊而已。這次,我在書展中發現了這套書系全集,由於實在買得過多,沒能搬扛回來,只好下次訪書的時候,再把它們迎回來。儘管如此,我還是遇見了奇書----松本清張《岡倉天心:その内なる敵》。這冊評傳的出現,頓時讓我的眼睛生輝起來。出於我孤陋寡聞,在此之前,我只讀過幾部松本清張研究昭和史的著作,但由他以小說家的筆觸來評析岡倉天心的生涯,想必是精彩可期的。

以我的閱讀經驗來看,松本清張的歷史見識絕對不遜於學院派的教授,其功底甚至遠勝在他們之上。其深刻生動的敘述,史料引用豐富,奇妙般地就能引領畏懼歷史的讀者帶進書裡,而擁有這樣的寫作魔力,然帶動閱讀的風潮,同時亦激發著諸多寫作者的意志,至少對我而言,當我閱讀這部評傳之後,日後想挑戰書寫倉天心的諸面向時,我覺得他已經穿越時空,給我注入了嚴謹的堅持,不許我功利的心態進入岡倉天心的內在世界。廣義地說,這也是一種歷史學家的示範作用,它使我避免急就章的弊病,不因為寫而寫而自曝其短。我想年紀增長仍然是有好處的,面皮的確越來越薄了,但羞恥之心卻比盛夏的野草瘋得長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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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詩歌裡看海

沿著時間小徑行走
我彷彿擁有天空

我願意把各種喧囂
納為失落的意涵

我來到詩歌裡看海
遊歷其諱莫如深

等待冷風擦身而過
留下卓然的島影

我因拙於翻動言辭
卻無從阻止追問

直到日夜依時而至
善意地使我重新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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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8日 星期日


獨有時刻

你為腳下的土地
連同影子一起獻身

賊風已吹過百遍
仍然沒能入侵
你心中的燃燒

你相信真理之愛
原諒歷史的人質
將你悄悄捆綁

在屬於獨有時刻裡
為諸多悲哀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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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6日 星期五


水村美苗《日本語滅亡之時》

對於熱愛寫作的人而言,只要透過持之以恆的努力,敢於為自己立下紀律,歷經三年五載的付出,應該都能取得作家的位置。當然,每個人的特質和造化不同,人生的磨難變化多端,無法以一蓋全。以英年早逝的無賴派作家田中英光在例,他在文壇尚未闖出名號之前,經常遭到出版社和雜誌社退稿,即使他已經數度易稿,同樣不被理會,他因此產生怨懟之心,變得憤世嫉俗,反而朝著頹廢的深淵前進。
撇開這個作家美夢不說,要成為一名清醒而不被時代喧囂遮蔽的作家,就不那麼容易了。也許,夏目漱石的寫作狀態是個極佳的例證。英文學者水村美苗在《日本語滅亡之時》一書第四章「日本語という〈国語〉」中提及,1908(明治41)年,夏目漱石的小說《三四郎》開始在《朝日新聞》連載,而這個時點恰巧是日本在日俄戰爭(1905)中,打敗強權帝國露西亞的第三年。就結果來看,儘管這場戰役贏得艱辛,但勝利的果實終究是歸於日本所有,也受到世界各國的承認。換言之,這場極富近代史意義的勝仗,得以讓自1858(安政5)年以來,飽受西洋列強簽訂不平等條約的島國日本,終於有揚眉吐氣的機會,經由日俄戰爭之後,那片盤踞在日本史上空的陰霾就此消散了。
毋庸置疑,夏目漱石是小說家和知識人,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察覺到這段歷史氛圍的玄機,或者說,在他看來這個勝局並非那麼堅固。正因為如此,他才藉由《三四郎》中的廣田老師之口,說出「(日本終將)滅亡」,也就是說,縱然日本打贏了西方國家,但日本作為近代國家的基礎仍然脆弱不堪。果然,從那以後,日本由亞細亞的希望之星變身為激進的侵略者,不到半世紀的光景就嚐到「滅亡」的苦果了。相反的,夏目漱石《三四郎》的生命更為青春奔放,這部小說於1908年出版,出場人物不局限於日本人的觀點,甚至站在「世界格局」角度加以批判日本的。這部傑出的國民文學小說卓立於此,理所當然成為萬眾閱讀的對象。
但話說回來,即使像夏目漱石這樣的菁英仍有與時代共流、誤判情勢的作品。在日俄戰爭爆發之際,他曾經寫過題為「從軍行」措辭激昂的新體詩,或許事後他是深自懊悔的,所於在《三四郎》中更正自己的觀點,藉由出場人物代替他做出嚴正的聲明。由此看來,夏目漱石是個勇於反省的作家,而這樣的心理素質,不管在任何時代裡,都是值得我們持續呈現和挖掘的。而作家創作小說的同時,亦在揭明時代的面貌,用此筆觸繪製的畫面,提供給後代的讀者,讓他們也能如歷史學家般地拷問「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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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5日 星期四


詩友

----致詩人李敏勇

為了不給形單影隻
加深孤獨的皺眉
我的朋友燃燒
詩行中僅存的松脂

那未必要照亮雲翳
未必返回自身
卻可以安撫睡眠

海濱的墓園很疲憊
以致於時間暫停
成群狂浪也想歇息

好吧 今夜
就由寒星們守靈
有交織的火焰
相信風濤不再迷蹤
希望的島嶼正在浮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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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真世界


這次,我到神田古書展巡書,遇見了一本有趣的入門書----《土門拳的世界》。之前,我略知土門拳的攝影作品,所以快速翻閱了一下,便付款加入購書袋裡。這冊書籍使我想起了家裡的藏書。多年以前,好像在小宮山書店買過數冊類似的攝影專輯,不知道土門拳是否也在其中。今日下午,我特地找把它們找出來,以此驗明正身,也藉這個機會重新回顧這些被我冷落多年的好書。

我必須說,這些攝影專輯無不充滿著魔力,它們透過樸實而生動的黑白照片,輕易地就能把我領進了昭和時代的場域裡,不由分說就點燃了我心中的火把。換言之,我是跟著攝影家的步伐逆向回歸到消逝的年代,把往昔的面貌看個清楚。就這個意義來說,因於它們的視覺揭示,我相關的寫作意識才得以被電擊而醒的。相反的,如果少了這個媒介的促成,我則無法鮮明地看見昭和時期的人間百態,無法發現已然消失的時刻和映象,更遑論看到所謂時代風雲的真面目了。


兩年前,我看過一部日本電影《家族寫真》,故事描寫由於要興建水庫發電站,山中的居民無奈被迫遷村,離開他們熟悉的土地。他們在離開眷戀的山村之前,主角為即將離散的家人拍了合照,亦是作為對這段生存的記憶的告別,想到這樣的劇情,還是令人感到心酸。在此,我也要仿傚電影中那位攝影師的做法,為我書架裡的數冊攝影專輯拍個合照。我想,這是一種儀式,我要用來記念它們與我同住的日子,感謝它們始終守住時間深處的闡門,在緊要的時刻通知我,什麼時候要逃開洩洪的奔流,什麼時候最合時宜察覺時代的喧囂。我知道這不是最佳方法,但應該是僅存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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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4日 星期三


〈河霧〉

河上起霧了
你比我更早發現
顫慄的風景
那給枯寒的標題
已超出畫本之外

我無法說的更多
由你的視野概括
但願歲歲年年
所有抹消的氣息
都能如期重返


圖片取自NHK電視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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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與生活

在高壓禁忌的刑台
我沒有忘記呼吸
仍然抓住傾斜的
用來築夢的蜘蛛網

我看見夜風動作很大
像逃亡的朋友
急於註銷詩行反光
擔憂映出那片荒涼

經歷多年以後
我猶然回到現場
找尋死去的聲音隊列
是否貼出失物招領

當冷月戴著重度墨鏡
餘溫不再灼人
我卻變得整夜失眠
彷彿輓歌就站在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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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2日 星期一


作家手稿值多少

日前,報載作家村上春樹舉行記者會,表明他將自己的手稿(草稿)、近2萬張唱片和藏書,以及其小說世界各國的譯本,全數捐贈給母校早稻田大學收藏。對此校方亦立即做出回應,今後將充分運用這些資料,設置國際性的研究中心「村上ライブラリー(仮称)」,以方便更多研究者到訪。的確,這是春樹迷最大的福音,這個圖書館運作成功,必然使村上小說風潮持續發燒,彌補他與諾貝爾文學獎失之交臂的遺憾。
對我而言,這則消息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即作家的手稿了。就我印象記憶所及,日本作家的手稿行情向來售價不菲,不管它們在拍賣會上或古舊書店裡,都不可能輕易獲得的。換言之,你若想珍藏作家的手稿,哪怕那幾張稿紙上,已布滿出版社編輯各種注記的符號,甚至親筆字跡潦草難辨,你不砸下重金求購,是很難夢想成真的。當然,追求作家的手稿並無對錯之分,也不必承受文化道德風險,在某種程度上它忠實反映出鐵幹狂粉和追隨者們的心願。此外,這道餘光還延伸至收藏家在內,他們投資眼光精到,敢於在哪個時機購進,在享受鑑定作家手稿的過程中,度過美好愉快的時光,直到最後,他們仍然有辦法轉售出去。或許這就是促成著名作家手稿價格居高下的主客觀的因素吧。
話說回來,撇開上述這些因素,意外拾得作家的手稿(例如夾在書頁裡,連同舊書本書一同售出?這種可能性很低,就算果真暗藏其中,古舊書業者在整理進貨之時,經由其鷹隼般的檢視翻閱,(手稿)早就被挑選或保釋出來了,不可能流入淘書者手裡),通常最後是出於自己誤認,只是無用的紙片而已,與作家毫不干係。既然如此,我們作為以閱讀為樂的普通讀者,比起呈上書籍給作家簽名,其意義難道就遜色於作家的手稿嗎?相反的,同行作家又是如何待它呢?當他們伏案寫作尤其寫得枯竭的時候,垃圾桶輕易就能找到作家丟棄和生產的「草稿」,而這些手稿沒走出作家的書房,沒有登上書市之前,它們自始至終僅只是紙屑而已。
以小說《普賢》獲得芥川獎,並翻譯過紀德《背德者》的日本作家石川淳,於19675月號的《圖書》刊物上,發表了一篇隨筆,後來收錄於《夷齋小識》一書中。事實上,這篇隨筆不長,大約四百餘字左右,寫得言簡意賅。我概括如下。他說,一次他從某家古舊書店門前經過,忽然看見了玻璃櫥窗前有奇異的光景----展示著數枚作家用鋼筆寫作的小說手稿。乍看去,玻璃櫥窗展示的稿紙很普通,即一般四百字稿紙,他無意評論字跡的好壞。他只覺得好奇,欠身探看了一下標價:「哇,這售價可不便宜!」
據石川淳所述,他不明白僅只是幾張手稿,古舊書店為何要標此高價?在他看來,那份手稿顯然無法長期保存,等同於無用的廢紙,他懷疑天底下真有傻瓜願意掏錢買下它嗎?而且,依照該手稿的狀況來看,這部小說已經付印成書了,如果作家很想保留親筆手稿,他可以多複印幾張備存。他認為,如果文壇前輩用和紙和筆墨寫就的稿本,又尚未出刊的話,很可能就會變成貴重的骨董文物。但是儘管如此,後代子孫是否有此必要,為了擁有或禁閉這部書稿,而阻礙書籍的流通嗎?總結地說,他並沒有否定手稿的重要性,也不希望有人藉機哄抬手稿的價格,把作家的手稿當成待價而沽的商品。現代的紙張和印刷技術的確會抹消骨董文物的價值,但始終埋在故紙堆中的書稿,難道就不怕沉默的蠹魚們,在哪個時刻進行靜悄悄的復仇嗎?
回到我的情況。
在我還未掌握快速打字,從爬稿子到高度依頼手寫板輸入之前,我因於翻譯和寫作需要也生產過許多手稿,但在我看來,它們絕不是什麼重要的文物,於我僅只是較具自我紀念的東西,紀錄著我曾經從事精神勞動的印跡罷了。除此之外,我認為它們有自己的立足點,充分展現著自信和尊嚴,絕不容日後我受到名利場的誘惑,假借它們的名義行詐騙之實。不過關於這點,我們倒是默契十足。我敢於坦言,直到現在我們仍然尊重彼此的見解。

 圖二取自日本NHK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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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1日 星期日


紙魚

從苦澀原稿開始
直到印成書冊
你都在這屋簷底下
與我守著四季
不期而遇的風雨

落成之後
你一如往常
校閱文字的正身
在半夜醒來
為我蒐集遠方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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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9日 星期五


與書籍一同生活----出久根 達郎


這一期的日本古本屋通訊,刊載了出久根 達郎的新書《與書籍一起生活》,該書收錄了75則隨筆,可以說細緻地道出他的雙重身份:從古書店老闆到直木獎作家,以及與書籍打交道70年的心路歷程。必須指出,這部隨筆集的書名,取得真有神韻。坦白說,我光看到這個書名就很想買來快讀一番。而且,以寫作和編輯策略而言,它是成功的範例。

首先,它抓住當前東京市民的生活焦點,素有東京都民廚房之稱的筑地漁市場已經移址豐洲市場了。不過,想必許多市民(外國觀光客)還不熟悉該市場的運作細節。因此,腦筋機靈的旅行業者就立案企劃,專為外地顧客導覽豐洲市場的經營生態,其中包括盤商和零售業者如何採購鮮魚蔬菜,如何競標和得標漁貨的處理等等。作者出久根 達郎不愧是實力派的作家,他尤以深諳這個原理,將它應用在古舊書的促銷機制上,讓漸漸離開閱讀的大量讀者,像返鄉的鮭魚按時回來。依出久根的實際經驗,有些上門的讀者(顧客),好奇探問古舊書店的進貨管道,但是多半不得要領,店家老闆畢竟不輕易傳授這商業祕密,更不可能把進書的底價告知顧客。如果你很想開設古舊書店,卻不得其門而入,你就必須尋求正常管道,加入日本古本屋工會,從定期舉辦僅限同業競標的古舊書競標會了。關於這個場景和動態,在電視影集《ビブリア古書堂の事件手帖》中,均有精采的呈現。所以,他主張應該舉辦古舊書導遊團,爭取廣大讀者的認同,例如有些舊書為何定價高昂?有的為何成為廉價品?都可以藉此見習的機會,讓顧客從此親近和認識古舊書的美好。

順著這個話題,出久根總結自己的經驗得出一個有趣的現象:「為何顧客在古舊書店購書來得安心?」這是因為曾經有顧客向他反應,逕自到市場批貨買書,總覺得心裡不踏實。還有一個說法,顧客認為立在古舊書店書架上的書籍,如同沒有顯露原書持有者的表情,不過,這卻讓他們得以安心閱讀,避免除多餘的心理負擔。作者追根究底似的追問道,「但反過來說,當你的親朋好友把諸多舊書送給你,由你繼承接收,豈不是成了很有紀念性的遺物?相信他在天之靈,知道你在閱讀他的藏書,應該會很感到高興的,而且你又能省下買書的費用。」只不過,這終究是作家店主的善意,對受贈者而言,卻不這麼認為。正因為這是已故朋友的藏書,有時候難免睹物思人徒增莫名的悲傷。而且彼此的性格偏愛和閱讀嗜好都很相同,閱讀受贈的書籍,等於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來。而在古舊書店購得舊書,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因為他並不知道每本書持有者的來歷,即使有的署名卻不是故友的藏書,他反而可以愉快的閱讀。

讀到出久根達郎趣味橫生的隨筆,我不禁感到日本人與書籍的複雜情感,亦可說是超乎我的想像和理解了。只不過,我身為赴日的淘書者,多知道些其中的故,以後出入古舊書店選書的時候,或許可以熏習書氣,若能因此得到練達的見地,就更要敬謝天地了。毋庸置疑,作家出久根達郎已用多篇隨筆重新建構了《與書籍一同生活》的世界,此時,我更想透過他者的讀書生活來確認自己,我是否為衷心「與書籍一同生活」的人,而不是那種好吹牛皮的人,因為隔海作勢從來不需要支付任何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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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8日 星期四


冬季裡的春天

不需要等待
度過嚴冬的整肅
或在斷橋上徘徊
你自行宣布
春天已經走來

那無關乎季節輪替
不在乎露水是否清涼
越過平原的風聲
趕在拂曉之前
向你通報早春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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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茶書房的奇書

仔細算來,我到過神田舊書街的三茶書房好多次。這家書店的藏書非常豐富,尤其日本近代現文學的全集、日本文學史、各作家詩人的研究專著,可說一應俱全,不需要捨近求遠,為了比較價格浪費時間和精力,而且這套書售價很公道。

三茶書房的位置極佳。如果從御茶水車站朝這方向徒步而來,過了靖國大道,其明亮雅致的店門立刻映入眼簾。就我記憶所及,這次參加神田古舊書展的店家攤位,第一個攤位就是從三茶書房店家前開始,依序沿著靖國大道旁而設。由於此次展期較長,我可以多來幾次搬書運動,不必急於一時,於是決定先進入三茶書房,祈禱順利遇見好書與我返回台北。

我逆反順序尋書是有原因的。正如前述,多年以前,某次中午時分,我逛至三茶書房之時,突然發現書架上有一套五卷本的《講座 昭和文學史》(有精堂),售價三千日圓,很想買下帶走。偏巧那時肚子餓得發慌,心想,待我吃完一碗拉麵,再回頭付款取書吧。不料,我不樂見的事情發生了。我快速地解決午餐,重返三茶書房,那套書竟然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了,而是變成其他的書籍。我一度以為自己眼花,好奇向老闆探問,經由老闆證實,約莫十分鐘前,有個客人把它買走了。若果如此的話,我可以合理推論,其實在我離開書店以後,淘書同好就應時走進來,將這套書領回自己的書齋了。真要責怪的話,這完全在於我求意不堅,使得與這套書另投書主了。從那以後,我深切反省絕對不再重蹈覆轍,看見中意的書籍,應當毫不猶豫付款買下,不另行服用後悔藥。

這次,或許台灣的文昌帝君有所庇蔭,讓我進入三茶書房,旋即遇見了一套文學評論集----小說家.評論家小島信夫(1915-2006)《私の作家評伝》13,對我而言真是大開眼界,而且該書扉頁有作者署名。言談斯文的老闆說,文學評論家佐伯彰一(1922-2016)先生素來很關照三茶書房,佐伯先生辭世以後,留下許多書籍,這套書正是得自於其家族後代的承讓……。在我認為,這三冊日本文學評論集,只售二千日圓,正是佳機降臨於我,即使行李超重許多,我都責無旁貸必須把它攜回台北。另外,這段出讓書籍的佳話,似乎讓我體悟這個道理:人死了,什麼東西都帶不走,只能留下遺物。如果這些遺物轉由他者充分使用,它就不再是單純的遺物,不再是負荷和累贅,而是具有重獲新生的意義了。話說回來,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只能發此小小的感想,以此來督導自己,盡快完成託付,然後把它轉送出去,轉送給有志於此的同好。當然,這不可能是學問的傳承,而是閱讀火種的延續。不過我相信,沉默的書籍將會因為聽見被深入閱讀的聲音而感到喜悅,雖然那份感動不容易被人察覺到,但應該是確實存在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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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7日 星期三


墓影自敘

或許提早面對死亡
並不是什麼壞事
如夏日的樹林
突然被蟬聲包圍
我們不便抱怨

如灰色雲層的思想
抹在土塊塵埃中
立冬之風及時趕來
就這麼搭建了
自由形狀的墓影

我們稱它為寂靜海
有時亦作為自敘
證明曾經浪跡此地
卻因執著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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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6日 星期二


文豪的台前幕後----太宰治

拙文〈文豪的台前幕後----太宰治〉,很榮幸刊載於《文學台灣》2018年冬季號,歡迎文友們

閱讀指正,並支持這壯實台灣文學發展的重要園地。



2018年11月5日 星期一


深秋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
我來到秋季的終點
遇見許多聲音

翻閱書頁的沙沙聲
彷彿給前夜雨滴回應

我的朋友黑烏鴉
尚未寫完備忘錄
就開始向天空剪影

我從台北到東京
記憶之術再次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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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古舊書展

2018年第59屆神田古舊書展已經結束,想買的和意外相遇的好書幾乎購得,粗略估算大約二百冊,絕對足夠我使用三年五載了,相對而言我的書房可用空間就愈見仄逼了。但是,我認為空間上的問題尚容易解決,比這更大壓力的是,從今而後,我必須比以前付出更多的心力,更加勤奮地閱讀寫作,否則它們就變成我虛榮的裝飾品,再多只會突顯我生命的空乏。書展剛剛結束,正是奮鬥的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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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4日 星期日


訪書拾穗「思想」

十幾年前,我的朋友C在派駐台北的日本媒體任職,目前還很活躍。很早以前,我就聽說C辦公室裡訂閱許多日本雜誌,當然包括同業的報紙等等,這讓必須自費購書的我羨慕不已。某日,我鼓起勇氣向C探問,可否到其圖書室借閱複印,而且我保證複印的份量適可而止,不會給報社和影印機帶來困擾。我抵達報社辦公室裡,把幾年份的雜誌迅速掃視一番,挑出想複印的頁數,然後撕了幾張紙條,朝雜誌夾頁做記號,免得我忘記重來浪費時間。我複印的內容反映著我的閱讀嗜好,偏重於日本思想歷史和重大的政治事件。所以出於這個因素,我搬來挪去最後選定《思想》和《世界》兩份雜誌。約莫一個半小時以後,我動作麻利把想要的資料全部複印完畢了。我粗略估算,若將來編輯或撰寫成書,份量足以寫成多部書籍。僅止是這樣,也能為我節省書籍的花費,尤為重要的是,這些資料都是我所精選的,等於我做過某種程度的編輯了,往後就看我能否充分閱讀理解吸收,然後化為富有見解的文字。換言之,朋友C已經善意相助,接下來我必須習得煉金術般的功夫,總要寫點有用的東西來。
今年初春,我突然心血來潮打電話問候C,隨口提了一句:「貴報社是否還在訂閱《思想》雜誌?若有的話,我找時間過去看看。」朋友說,可能是近年來日本景氣低迷吧,大報社都大幅緊縮各種經費。這就是說,非必要性的雜誌不再續訂,畢竟記者主要工作即採訪寫稿,不是做學問的機構,實際行動比書面閱讀來得重要。最明顯的是,以前辦公室還訂閱其他同業的報紙,比看對方的新聞來源,但現在這些每份九十元的報紙也省下了,連他要閱讀自家的報紙,還得輸入密碼上網閱看電子版報紙。嚴格說來,並非每期的《思想》雜誌都吸引我的閱讀,仍然以我關注的焦點為先,否則我早就向紀伊國屋書店訂閱省下這個麻煩。有個日本記者朋友告訴我,在日本,《思想》雜誌是著名的「業界誌」,意思是說它的讀者群少得可憐,只有業界(學術)人士才會購買閱讀。儘管如此,我仍然不被這個意見左右,凡是有深度的文章,又符合我的興趣,就想找來先讀為快。
這次(十月底)晚上,我在荻窪的舊書店裡意外地發現了五冊《思想》雜誌,每冊的品相都很新。我當然旋即辨識各冊的目錄,粗略看過內文,再決定是否五冊全買下來。這五冊《思想》雜誌售價極為便宜,每冊竟然只售一百日圓,簡直令我不敢置信!以我過去的經驗,在神田古舊書店,過期的《思想》雜誌,每冊亦值五百日圓,與此售價相對便宜的早稻田大學旁的書店,內容精采的《思想》,每冊少說也得三百日圓。我反覆翻閱了多次,當下決定只購買其中的三冊,而不是因為雜誌售價低廉就全部買下。我這樣做的話,只會讓自己掉入尷尬的境地而已。必須指出,其中一冊,是今年(2018)六月號,幾乎沒有被閱讀過的痕跡,彷彿它剛剛離開印刷廠的輪轉機。這雜誌的目錄有兩篇文章,讓我無論如何都非買不可;一篇是葛兆光的「何が中国か?」の思想史(譯文),另一篇是清水靖久的「戦後民主主義と丸山真男」。我手頭上有多部葛兆光的著作,屆時我可找來與此譯文比讀,藉此學習中國思想史譯成日文的筆觸(面相);其次,關於丸山真男的評述專書,我已經蒐集了一些。而且我相信,多讀些(丸山真男)思想辨析的不同論述,絕不會是徒勞之舉的。我的想法很簡單,有時候無所求的閱讀,無罣礙地進入閱讀狀態,反而有一種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從容,或許也可以說是放任的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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