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保先生歲時記(4-4)
(附記:拙稿刊載於《文學台灣》第110期2019年夏季號。此期林瑞明教授追思專輯,值得文友閱讀。)
他說,他們老屋四周野草叢生快速,三兩天不整頓,庭院空地就要被它們占領了,絕對不能坐視不管。而且,有時他還要到老屋的後山,與過長的竹子搏鬥,這些粗活把他累得半死。以他往年的經驗,最長的竹子可達20公尺,砍下竹子之後,還得拖扯回來,予以靜置乾燥枯黃一年至兩年。他是個實在的人,把這些乾柴和枯竹充當燃料,可供做洗澡水、廚房用水或過冬暖氣之用。11月,他的兄長會返回老家與他同住,兄弟二人一起迎接深秋,共同生活大約一個星期左右。11月下旬,這場「老兄弟會」結束以後,他按照原來的路線,驅車至港口搭乘渡輪,支付三萬日圓交通費 ,返回東京羽村的住處。我再探問他,尊夫人見老伴重返家門有何感想?他說,還能有什麼新的改變,若說生活中有何變化,那就是他71歲的妻子,在他返回家門以後,忽然患了「料理拒否症」,也就是不做午飯了,只做晚餐,其他時間一概不下廚。因此,早上的麵包和沙拉都是他自己張羅,午餐則煮麵條裹腹,多半是中華麵、烏龍麵、拉麵或炒飯,每餐大概花費200日圓,充分做到儉省持家物盡其用,說來很不容易。
當這場別開生面的訪談即將結束之際,久保先生突然露出詫異的神情,噗嗤一笑反問,你問得這麼詳細,簡直把我家的生活史摸透了,你打算寫成什麼文章呀?我據實回答,你說過喜歡閱讀山崎豐子的小說,她為了寫出具體生動的生活場景,不惜花費大量精力(當然女祕書居功厥偉)做調查,熟讀各種資料,甚至親臨小說的現場,與當年的事件人物共同呼吸。我非常欣賞這種專業的寫作精神,並引以為學習的標竿。借用文化人類學家(Clifford Geertz)的說法,運用這種深描的方法(deep
description),即是對文本進行深度調查。
現在,在我尚未能親臨中里介山《大菩薩嶺》的小說場景之前,先仿傚山崎豐子的記者精神,以你的生活為題材,看我是否已習得這種寫作本領。他聽完我的說法,不禁莞爾一笑,正式向我告辭,說為趕上這趟臺灣之旅,睡不到幾個小時,不得不回旅館休息了。我也跟他道了聲晚安,目送他枯瘦的身影消失在臺北的夜色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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