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31日 星期日


作家需要朋友----太宰治與中村地平(上)

一個共同的心理:作家閉門寫作是很重要的,因為這關係著書稿的產能,關係著自己能否持續寫作,否則這種自我囚禁的苦行就失去了意義。不過,這不宜太過極端,不可與社會脫節,偶爾也要參與世間俗事。進而言之,作家需要朋友的激勵,更需要來自同儕的競爭壓力,少了這兩個因素的謀合,對於作家而言無疑是一種遺憾。
中村地平(1908-1963)和太宰治(1909-1948)之間的競爭關係,即是很好的例證。中村地平來自九州的宮崎縣,太宰治出身青森縣的北輕津,他們來到井伏鱒二的門下,修習小說寫作之道。按照太宰治的年譜,他寫出〈魚服記〉和〈思ひ出〉以後,創作狀況極佳,交友圈擴大不少,除了檀一雄和山岸外史之外、與中村地平、久保喬、木山捷平、今官一等作家交情頗深。這些情誼帶給太宰治寫作的動力。1934(昭和9)年,太宰治發表了〈葉〉、〈猿面冠者〉〈ロマネスク〉、〈彼は昔の彼ならず〉〈めくら草紙〉等短篇小說,這些作品收錄在處女作品集《晚年》。準確地說,那時宰太治尚未闖出名號,上述作品刊登在同仁刊物上,他的盛名還沒有進入商業雜誌上。然而,多數的文學青年都知道,太宰治這個傑出的新進作家。同年晚秋,太宰治也參與由詩人中原中也等詩人創辦《青い花》的同仁雜誌,由此可見其旺盛的文學活動。只不過,《青い花》極其短命,翌年初即告停刊解散了。儘管如此,之後,龜井勝一郎和保田與重郎這兩位著名評論家旋即向太宰治發出邀請,期望他成為《日本浪漫派》的一員,這顯示出太宰治的文學運勢正在升揚。 
然而,在1935(昭和10)年3月,卻發生了太宰治在鎌倉的山中自縊未遂的事件,這起事件引來文壇上極大的震驚。這起事件的原因在於,是年三月,太宰治自知已無法從東京帝大畢業,緊接著,他報考《都新聞》又失敗以終。關於自縊未遂的過程,他藉由其短篇小說〈狂言の神〉的情節,做了某種程度的交待。簡言之,主角(太宰治)之所以選擇自殺全是無可奈何,因為他無法面對嚴峻的事實,才試圖走上絕路的。或許我們不禁要問,是什麼原因,導致太宰治試圖尋短?原來太宰治與其生家有過約定,他就讀大學期間,不得荒廢學業,若他無法順利畢業,就立即停止資助學費以示懲罰。依照當年大學的情況,只要老實安份待個三年即可畢業,但是太宰治已經五年幾乎沒去上課,僅止保留學籍而已。



標籤:


〈爬山虎〉

隨著年齡的推移
我邁向生涯的動詞中
有了很大變遷

青年時期我迷戀過蔦
充滿文學的姿影
總賦予我正式的位置

經歷中年暮秋
我比被遺棄的枯井
更渴望常春藤
把我從絕望的危坡
如神的繩子拯救

現在我心境改道
多麼希望情況逆轉
懇求它恢復成爬山虎
往老年的古徑上
和風伴我一同穿行



圖片取自日本維基蔦の細道の南端にある岡部口(静岡県藤枝市)

標籤:

2019年3月30日 星期六


〈周末散步記〉

我原本想出去散步
避開電視新聞的喧囂
不想看到無知政客
整日在昏迷中化妝
順便到書店
認識新進的朋友

只是我意志不夠堅定
沒能劍及履及
就算分得一抹陽光
都應當胸向前
從晌午到日落
我仍在書庫尋找靈感




標籤:

2019年3月29日 星期五


翻譯的回聲----《漱石の思ひ出》

大抵是有此經驗的緣故,每次看到日本文學相關的中譯本問世,我感受特別深刻。不消說,某個譯本的誕生,即表示這是譯者付出的心血,是他(她)們日日夜夜折損身體健康換來的。眾所周知,翻譯是一件苦差事,不但不符經濟效益,而且曠日費時,還因為趕稿迫切而賠掉家庭的溫暖。這樣說來,翻譯是絕對構成自虐的條件了。但是冷靜的旁觀者可能要問,既然如此,為什麼有那麼多譯者前仆後繼,所圖為何呢?我想,原因並沒那麼複雜,很可能僅止出於對翻譯行業的熱愛,把它當成一種自我精進的方法,在時間的壓迫下,證明自己的存在。當然,這其中不能排除掉經濟因素,沒有收入是萬事難成。正如聰慧的譯者有特殊本領,他們都很善於藉用經濟壓力來挖掘自身翻譯的稟賦。
這是譯者與翻譯之間的關係。譯者付出努力為讀者提供譯文,出版社扮演著傳播者的角色,使得這個行業得以良性發展。然而,隨著時代格局的發展,同為譯者面臨著強烈的競爭。換言之,在自由市場上譯文的優劣在出版之初,即自行宣告結果了,認真的讀者是在事後做出追認和判定的。以臺灣和中國的譯本為例,問題不在於誰先於出版,翻譯冊數(印量)的多寡,而是譯文品質的評鑑。曾有讀者表示,他買齊著名譯家的翻譯小說,但卻讓他讀得不知所云,身陷在日式中文的苦海中而頭疼不已。對此,我表示哀悼和慎重,這個警醒很有作用,至少使我在未來的翻譯中更需如履薄冰般的謹慎。我畢竟是肉體凡胎的凡人,當然會犯下常人的錯誤。話說回來,如果要我回答,讀書、翻譯和寫作哪個最辛苦,我自然要說「翻譯」是重中之重中了。因為讀書可隨興而讀,喜新厭舊也無妨,寫作雖然不容易,只要誠實而寫就能完稿,唯獨「翻譯」就不好對付了。首先,你不能任性而為,不許混水摸魚,不可擅自飛天遁地;其次,你必須把自己安頓在文本的世界,遇到不甚了解的地方,就得向能者請教和講解,以求融會貫通。
為了履行每日儘可能勤讀一書,寫點讀書心得的自我要求,現下,我正讀著甫出版的《漱石の思ひ出》(《我的先生夏目漱石》)中譯本,其後購買原著比較閱讀。這一本回憶夏目漱石的記述,由大文豪的妻子夏目鏡子口述,其長女婿松岡讓整理,譯成中文將近30萬字。我擅自推想,老練的譯者快則也需一年半載方能順利譯畢。在這段期間,沒有譯稿收入,想必家計份外吃緊。想到這點,作為讀者的我們,或許應該向所有不畏難的譯者致意。就我印象所及,在我的書庫裡,有許多夏目漱石的傳記,每一冊都很厚實,但是我尚未正式開啟,它們處於休眠的狀態。我先以這本書做起點,探看一下夏目漱石不為人知的生活側面。例如,夏目鏡子在書中提及,漱石喜歡紫檀的製品,僅止紫檀二字,就讓我想起了家中的二哥,他精通林木樹種,經手過很多紫檀家具,有一陣子我也曾參與其中。夏目鏡子對於丈夫的回憶很是奇妙,它把我們與紫檀家具相關的記憶聯結在一起了。這就是說,在讀書之外,有很多往事正等著我們兄弟回遡和建構。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者的回憶是充滿活力的,它保存自身之外,還具有恢復記憶斷訊的功能。(2019329日)






標籤:

2019年3月28日 星期四


越洋電話----追蹤林芙美子

現代的通訊軟體真方便,透過手機和網路電話,立即可與國外的親友聯絡,要通話多久自己決定,不像以前撥打越洋電話,總是擔心電話費昂貴,講話的時話,必須保持言簡意賅的原則,絕對沒有多餘的廢話。日前,文友三國大介發了訊息給我。他說,將於四月初返回臺灣小住一陣子,屆時碰面又可暢談日本文學一番。昨日(27日)上午,我們聯線暢談了兩個多小時。這是我們期待的盛會,兩個跨越年齡限制的文學沙龍。我覺得,每次聊談我的收穫似乎很大,因為我不斷追問,他就不斷地回答,我就從他那裡得到各種思想的靈感。就此而言,這種談話方式很自由,也算是現代版的越洋訪問,對一個日本通的訪談。不需諱言,我有些寫作的題目和材料,正是在這種對談和激盪中形成的。
說來我們頗有默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想完成的事情必須趁現在做,不宜閒散度日。去年,我們就選定了共同題目,日本作家與戰爭的關係,這是我們關注的焦點,這個面向的探討或許有助於我們打開新的視野,把我們從劃地自限而不自知的美好錯覺中拉拔出來。他說,他從特殊管道購得了一本奇書,主要在探討以《流浪記》一書聞名的作家林芙美子,當年作為戰地記者被派進駐南京,按照其日記顯示,彼時她在光華門外餐風露宿(搭帳篷),以時間推算,那時正爆發「南京大屠殺」事件,她為何對此沒有留下隻字片語?這個空白到底有意或無意,想必非歷史專家的讀者都想解開其中之謎。我問三國大介,那本書在大型書店買不到嗎?他說,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詢問大型書店是否販售此書,都沒有下文。後來,他上網寫信給作者欲購買此書,作者回覆銀行匯款,收到匯款後立即寄書。這就是特殊管道的真相。他說,該書作者是二戰期間神風特攻隊隊員的後代,這樣的身分和寫作旨趣,有理由使好奇者更想買來一讀。距離四月初,不到數日之遙,我不由得感到興奮起來。在對談尚未開始前,我先以川本三郎的《林芙美子的昭和》一書,在自家書庫拉開了序幕。(2019328日)



標籤:


〈寫給弗洛伊德〉

我必須嚴正聲明
所有繼承自由的椅子
都要自己拭亮
留給之間的神聖
夢裡乾坤晦暗複雜
就是非我解釋不可

我必須鄭重宣示
獨裁者贈送的壽衣
並非共識所得
也與我毫無干係
而且夢境中的版圖
始終是歸我所有



標籤:

2019年3月27日 星期三

煙火

你因於過度擔憂
夜空可能從此忘卻
你持有的姓名
急著在黑暗領域中
打上光明的記號

夜風並未遺忘
猶記得憂鬱的臉譜
隱身在天際盡頭
善於驚奇連連的呼聲
召喚迷路的靈魂



標籤:

2019年3月26日 星期二


《森鷗外全集》出版二三事

確切說來,是我個人的因素,森鷗外的小說我讀得不多,加總算來就那麼幾篇。所以,談不上對鷗外有什麼了解,但若是探討他的文體,關於他的評傳,或者與其全集出版的相關文章,我就特別感興趣了。
岡野他家夫是日本文學史料的專家,對於森鷗外離世以後,安置其龐大的藏書,以及編輯出版《鷗外全集》的過程,他知之甚詳。按照他的說法,《鷗外全集》初版始於大正121月,32開本18冊。這套全集是以「鷗外全集刊行會」的名義出版。委由長原止水裝幀、中村不折題字、編輯委員皆為當時的文壇俊秀:賀古鶴所、平野萬里、入澤達吉、永井荷風、小島政二郎、吉田增藏、小山內薰、與謝野寬(鐵幹)等名家。其後,這套全集再版,分成了兩個版本:普及版17冊由田青楓設計;特製版本17冊仍然由長原止水裝幀。
那時候,岡野擔任東京帝大副教授兼任附屬圖書館的館員,隨著森鷗外全集的問世,「鷗外紀念館」順利落成,他必須儘快著手,不僅要收藏《鷗外全集》,研究森鷗外的相關資料都要蒐集進來,然後與之歸納整理編目。如所周知,在日本近代文學中,森鷗外撰寫小說以外,還是好學不倦的讀書家,其龐大的藏書有3萬冊之多!岡野說,森鷗外的文人風骨使他非常感佩,他面對如此之多的藏書、每一冊泛舊的書冊,無不以敬重的心情安置其位。彼時,他把將置放在大學內部的鷗外的藏書,暫時取名為「鷗外文庫」。至於,收藏森鷗外的藏書始末,他寫過《書物から見た明治の文芸》(從書籍看明治時期的文學藝術)一書,對這些頗具意義的過程都有詳細的描述。
當我在描述岡野回憶整理森鷗外的藏書時,我忽然想起了十餘年前的舊事,騎著機車到臺北市石牌「陳舜臣圖書館」借閱日文圖書的情景。現今,為了方便起見,我酎情自購日本作家的全集(選集),的確省下來回奔波的麻煩,但能夠置身在日文圖書圍繞之中,不染上斯文雅尚的氣質,綿綿不絕的書香,就如同甘醇的老茶一樣,每喝上一回,我總要回味一次。(2019326日)






標籤:

2019年3月25日 星期一


理論與事實的距離----《金閣寺》

或許,直到現在每個小說家都無法迴避這樣的拷問:理論與事實存在多大的距離?不管作家是否願意對此回應,能夠闡明它們之間的緊張關係,等於為作家本身贏得實質的話語權。在日本,各種座談會非常盛行,作家對談的盛況更不在話下。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甫出版,出版社旋即舉行了作家座談,這部小說的作者三島由紀夫自不必說,同時又邀請文學評論家小林秀雄助陣,希望藉由評論家的深刻洞見,進而將《金閣寺》的話題推上高峰。
儘管如此,小林秀雄依然堅守評論家的立場,他似乎不留情面地向三島說,「我覺得,三島先生並未充分把(和尚)主角為何縱火燒掉金閣寺的內在根源表現出來,僅止透過抒情的文字來描寫縱火犯的動機和過程,顯然失去了強烈的力道……」。按照列席的作家安岡章太郎表示,三島由紀夫面對這尖銳的批評,當下似乎顯得難以招架。不過,小林秀雄的直言,卻讓安岡章太郎大為震撼。因為這個問題,不僅止三島由紀夫要克服的,包含所有日本作家,都不得不直視這困難的挑戰。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小說家不能將主角其行為深處的思想表現出來,作家的寫作技巧再怎麼高超,最終只能流於欲振乏力的感傷而已。換言之,善用感傷的文字固然很有美感,贏得讀者浸潤浪漫氣氛的好感,但是與此同時,它卻無法震盪讀者的心靈,與餘音繞樑的境界距離似乎就更遠了。2019325日)



標籤:

2019年3月24日 星期日


記憶中的河流

就這樣自然
輕舟承載我們夜遊
穿越朝比耶河的領域
進入了良善之心

那裡有風的倒影
有浩蕩水聲和寂靜
映現時間的廣闊
不需任何密謀

螢火蟲的家庭
在岸邊的綠樹林間
我分辨得出閃滅的
是他們常用語言

現今我返回臺北多年
設若我記憶猶在
東南亞古老的悼詞
定然是感應那份美德



標籤:


與裸書相逢

我相信,每個愛書者都有相似的經驗,在某個時期,像著魔似的特別偏愛某種類型的書籍,或者迷上哪個作家的作品,不答自己是否讀懂,只要看到那種書籍出現,自然會慷慨買下。好比我於1984年左右,我喜歡法國文學,但不諳法語,對法語有著美好的憧憬。在緣因巧合下,我得到了巴爾扎克的《高老頭》的中譯本,那是出自傅雷的譯筆。自那以後,我便打定了主意,今生學不了法語,至少得擁有一套《巴爾扎克全集》中譯本,以壯實我對法國文學小說的品味。上天待我不薄,這個夢想在將近二十餘年以後,終於讓我修成了正果(關於購得《巴爾扎克全集》日譯本和中譯本的經過,留待日後再談)。現在,讓我把敘事的場景拉回到1988年東京的神田舊書街,那時我對於法國文學尚有留戀,閱看日譯本仍有好處的,首先,它可解除迷戀之苦,其次,我破敗的日本語文,也能藉此機會獲得拯救。
那一次,我身上帶著數萬日圓,所以步履比以往更為堅定,就前進神保町的舊書店街了。巡視數家書店,我來到了田村書店。就我的經驗,這間書店很有特色,店門前堆滿各種全集售價平實公道,高貴而精美的人文社會圖書,則鎮守在店內。必須指出,我每次看見店門口用黃色紙條標示書冊,就讓想起臺灣宮廟常用的符令,那景象給了我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一種誤以為進入人類學領域的錯覺,看得我喜不自勝。就這樣,我忽然收到了法國文學(日譯本)傳來的電波,在田村書店前,發現了《菲利浦全集》(三卷本)。我旋即翻看了標價,這套書竟然才3000日圓!這套書依照行情,最便宜也要12千日圓,甚至更高的價格。在購書方面,我是個重視內容的實用主義者,不追求珍稀版本,抑或以擁書抬高身份。我覺得應該見好就收,不宜猶豫不決,當下便付款取下了。
後來,我仔細翻閱這套書的來歷,因而更了解古舊書的身價來源。這套《菲利浦全集》,原先為富士文庫所藏,經我無法證實的原因,依除籍(淘汰)手續,正式從公共空間流入了古舊書業界,又輾轉來到田村書店,由我購得的。熟悉日本古舊書界的人都知道,一本書籍不管經歷多少劫難,最後出現在書市的時候,若沒有書衣和書腰的裝飾,就等於不折不古的「裸本」,而赤身裸體的書籍就會嚴重貶值。換句話說,我購得的日譯本《菲利浦全集》,在這意義上,即是身價慘跌的「裸體書」。就我印象所及,或許與巴爾扎克、雨果、左拉等大作家相比,菲利浦的名氣小得多,那時(現在)中國尚未出版中譯本,但是對無法閱讀法文的人而言,以平實的價格取得日譯本,終究是值得慶的事情。撇開書價高低的計較,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在清貧的苦學生時期,在異國的書店街與「裸書相逢」,這樣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過往,有必要拿出來回味一下。




標籤:


〈綺想十行〉

雨水滴下來
我才明白了道理
原有的枝條上
並沒有四季之分
那是供諸多的蟲鳥
共同佇立的沿線
我有什麼資格評論
他們活著的豐姿
過境冷鋒若講道義
想必會網開一面



標籤:

2019年3月23日 星期六


書與我

出於我的閱讀偏好,在古舊書店,若看見鶴見俊輔的著作,一定立即購入。上次,到京都和大阪的尋書之旅,即找著幾本他的作品。我還發現,他是個勤於筆耕的人,撰寫評論文章、思想論述、評傳,同時也為出版社編書。那次,我購得的《本と私》(岩波新書、2003年)一書,正是他編選的書籍。持平而言,比起閱讀名家的嚴肅論述,這種非專業作家所寫的隨筆,自然來得輕鬆許多,又可減少必須完全理解和通透的心理重負。這樣說,並非在否定後者的重要性,其結果正好相反,這種來自民間的聲音,存在於庶民生活中的回響,更可向讀者示現著被忽視的歷史社會的光影,這無疑是讀者最大的收穫。 
在該書「本とともに広い世界へ(與書前往寬廣的天地)」中,有一篇文章〈沖縄に「沖縄本」を運んだ話〉(稻坦純一),談到他從東京來到沖繩縣宜野灣市任職(電子專科學校校長)期間,如何蒐集沖繩相關的史料(書籍)的過程,經由這訪書之旅,他進而更得知沖繩的出版生態,更了解這種言論空間的形成史。據他所言,在他赴任的第11年,有關沖繩的書籍不斷增加,他沒明說群書是否已占領偌大的書房,但是按正常推算,想必幾近寸步難行的程度了。順便一提,作者這段與沖繩之書相關的描述,卻使我想起了多位沖繩的朋友:又吉盛清教授、作家又吉榮喜,以及為父親平反不信青史喚不回的青山惠昭先生。我心想,假如「書與我」是在呈現書緣的話,那麼它同時也促成了書與人的交織的命運。(2019323日)




標籤:

2019年3月22日 星期五


斯文與批判之聲

今年二下旬,經由末岡實教授(抱病未能來訪)的介紹,我得以與日本學習院大學的安部清哉等學者餐敘。對我而言,兩三個小時暢談,尤其在日本語文和日文寫作方面,我覺得收穫甚多,多年來的困惑因此消散了不少。安部教授在日本語文研究上建樹頗豐,我自然要善用此良機,向他請教「言文一致」(白話文運動)的問題,這個試圖藉由包容更多表達的口語形態,直到什麼時候才取得成功的?也許,我的提問過於嚴肅尖銳了,原本輕鬆的氣氛,頓時變得嚴肅了起來。不過,他沉思了片刻,舉了幾個具體的歷史事例,使我在書本之外,認知到推動(言文一致)之後,作為日語使用者的日本人的經驗和見解,這些看法,於我是極佳的參考。
另一個話題,則指向了日本人的書寫與口頭表述的差異,這是我多年來關注的議題,無論如何都想一窺全貌。就我的閱讀經驗來說,日本人談論嚴謹的命題(座談會),虛文過場的形式似乎比直抒胸臆來得多,總要歷經幾轉曲折之後,才會抵達關鍵之處,得出輕描淡寫的點評。我有點冒昧地說,對這種寫作和言說方式,總覺得不夠。安部對此這樣解釋:「在日本,這種文章較能吸引讀者,也就是說,剛開始,不宜將論述的門檻拉得太過,否則很容易嚇跑讀者的。而且日本讀者多半樂於享受閱讀的氣氛,不那麼在乎知識的獲得或者政治立場的表態。
依照我的寫作性格,我不大贊成以上述的方式來爭取更多讀者進場的做法,但我認為這是成功的寫作政策。而這個在餐桌上的漫談,倒是讓我重新思考了日本與臺灣作者在寫作上的差異。上次,我在政大百年樓聆聽酒井直樹教授的講演,覺得他的謙沖為懷的學者,對日本的殖民地政策和美國霸權主義仍有批判,但絕不是劍拔弩張似的措辭,遠不及他在自己的論著中那樣炮火猛烈。我認為,這種於口頭上委婉的批判方式,並非僅止是酒井直教授而已,子安宣邦教授、柄谷行人等明星學者,至今仍保有日本學者在論述異見時特有的日式傳統風格。2019322日)





標籤:

2019年3月21日 星期四


川端康成談小說創作

從明治到昭和時代,日本出了不少傑出的作家,但論及擅長寫小說之外,又是評論文章的能手,的確就不多見了。就此而言,川端康成可謂是日本作家中的名家。這部《小説の研究》(角川文庫)即是他的傑出。該書初版於19569月,全書分為三部。第一部「何謂小說」有七個章節,細緻分析了長短篇小說的諸種技巧,以及作家的創作動機等等;第二部「作家與作品」,評論德田秋聲、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和菊池寬等作家的作品;第三部「文章論」即在探討作家的文體和寫作風格,包括斎藤茂吉高浜虚子、与謝蕪村、永井荷風、武者小路實篤、小林秀雄和志賀直哉等著名作家,值得作家同行和讀者閱讀。



標籤:

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我的卷髮

近日來, 多年未見的朋友看見我,立即問道,「你去燙頭髮了?」我回答說,「不,我這是天然卷髮,完全沒有造假。」接著,對方又追問,「那你怎麼沒有白頭髮呢?看起來黑溜溜的。」對於這個問題,我覺得有必要給個說法,以解開朋友的心鎖,順便說明我們家族的優良基因。我向朋友表明,年輕的時候,我嫌蓄留長髮麻煩(項頸容易長痱子),不易梳洗整理,而把頭髮剪得很短,要不就是理個小平頭。不過,最近我忽然莫名地感到年齡的重負了。我高度懷疑,禿頭危機是否正式向我發動攻擊了?我可以拍胸保證,那種念頭絕不是夢境,或者幻覺可以比擬的。一天,我站在鏡子前面洗面刮鬍子,猛然發現應當很茂密的頭髮,卻變得稀疏許多,說得具體一點,鬆軟的髮絲似乎無法遮掩住敞亮的頭皮了。正是這個不體面的隱憂,促成了我蓄留長髮的最大理據。說到我頭髮的性質,就得提及我母親的聰慧和長遠目光。她知道我們家經濟狀況不佳,深諳電燙頭髮的壞處,在她看來,燙髮屬於不當開銷(奢侈浪費),而且容易破壞髮質,很可能損折母子之間的羈絆。因此,她在懷胎期間就祈求上天,賜給我優質的髮型和繁多的髮量,一輩子遠離謝頂的威脅,更別說是任何染整頭髮了。由此可見,我母親是多麼有先見之明。換句話說,現下我到了五十過半,還保有黑溜溜的卷髮,完全是上天和我母親商定出來的恩賜。

我這樣和盤托出黑頭髮的緣由,思路清晰的懷疑論者或許會追問,你們家兄弟姊妹,該不會只有你得自這種遺傳吧?我心想,若有這種設問,還真是精準到位。我二哥的髮質就與我殊然了。他的髮量不多,髮性很是柔軟,俗稱清湯掛麵型的那種。既然先天條件不同,我二哥自然無法蓄留長髮,也沒有卷髮的美學護持了。姑且不說天然卷髮的利弊之分,我二哥為了打破命運(清湯掛麵的髮型)的魔咒,意外地為自己推開了認識文化衝突的路徑。我二哥是一位卓越的紅木家具的工藝師,在1983年之前,即發奮學習日本語,矢志到日本開創新的天地。數年以後,他的日籍老闆很賞識他的才華,聘請他長期駐點(栃木県小山市)維修黑檀和紅木家具。若以小說布局的伏筆而言,正因為這個機緣,我二哥先抵達日本鋪平道路,才有我於1986年前往東京求學(這個留待日後隨筆再敘)的故事。

正如上述,我二哥每日進出工作間忙於維修家具,必須包著頭巾,不宜蓄得長髮,自然是留短髮為好。一天,他突然靈機一動,何不到美髮院弄個電燙卷,這樣直髮垂簾聽政的困擾就可迎刃而解了。順便指出,我們家的血統都是行動派,劍及履及絕不拖延。經由二哥轉述,當他花了數千日圓走出美髮院,頂著醒目的電棒頭回到公司宿舍時,恰巧與其日籍同事山中先生碰個正著。山中先生一臉驚恐地說,「桑,你是怎麼了?為什麼弄出電棒頭呢?」我二哥不了解這話的隱微之義,直說「這樣我倒是方便省事,不需為直髮而傷腦筋。」山中先生朝二哥打量了片刻,最後只好挑明說,「你不知道嗎?在我們這裡,只有混流氓黑道的才弄電棒頭的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工作間有個來自臺灣的黑道師傅。桑,你找時間把它弄平吧,免得引來別人的側目。聽完長輩的警語,二哥有些啼笑皆非,因為在他看來,只不過弄個電棒頭,有這麼嚴重嗎?這純粹是出於方便的考量罷了。如果情況真如山中先生所說那樣,日本社會真是有趣,因為這麼說來每個人必須主動標示自己的社會身份,不論是流氓或黑道份子,從衣著打扮和髮型以及口音,即可識別其個體在群體社會中的位置,自行展示個體服從於共同體的階序意識。

我二哥的電棒頭事件,使我想起了多年前NHK製作的特輯節目。該節目的主題探討廣島市的飆車族問題。根據指稱,那時飆車狂漢在市區作亂橫行,嚴重影響了市民的安全和安寧,廣島警方多次出動取締,但是收效甚微,反而助長狂徒們的囂張氣焰,廣島市長為此頭疼不已,急欲找尋解決之道。依我看來,日本人終究最了解日本人的習性和細節。不同於散兵遊勇似的臺灣的飆車族,衣著隨便趿著藍白拖鞋都能上場,廣島市的飆車族成員卻不同,每次出陣競飆的時候,總要穿上有華麗刺繡的制服,以此彰顯他們的威風陣仗。也就是說,他們用獨特的制服標示自身的存在,展現敢於衝撞社會體制的武勇,這是一種暴力宣示,一種非常手段的主權爭奪戰。後來,廣島市長終於想出了一個妙策。他向廣島市內的刺繡店家道德勸說,呼籲他們不要為飆車族刺繡……。果然,刺繡店家極為配合市政單位,以各種理由辭退飆車族的委託。想不到,僅止這些拒絕的做法,即產生了極大的效應。廣島市的飆車族難題竟然解決了大半。於是,有好奇的記者訪問了飆車族的主要成員,想證實是否真有此事。記者向一名染金髮的飆車族問道,「你們為什麼不飆車了?」金髮兄弟則坦承以告,「不穿上咱們的制服,就不是飆車族了,更提不起拚勁了。」若這角度而言,廣島市長的真是了得,顯然他多麼熟悉社會心理學的底蘊,就這樣將這難題斧底抽薪了。接回上述,我的卷髮得自上天的恩賜,至今仍然是心懷感激,讓我省下許多不當花費,只是二哥的直髮問題尚未得到解決。話說回來,也許他並不在乎,只是我片面的揣測。因為他近年來研修佛法參禪悟道,說不定他早已看破這世俗的煩惱了。世間的三千煩惱絲,豈能纏住清醒的人呢?(2019320日)



標籤: ,

2019年3月19日 星期二


舊書與新愛

大凡愛書的人,看見心喜的書籍,總是按捺不住手癢,不把它們請回家,總覺得心有不甘。進一步地說,不管提買多少書籍進門,多半有各自說法和緣故。我因為有切身的感受,所以支持這種見解。以我為例,買書有時只是該書題材和視角獨特,進而激發我寫作的靈感,這自然是首選和必購的。而有些情況下,僅止是因為該書的裝幀設計、迷人的插圖和編輯巧思,帶給了我視覺美學上的愉悅,我便要買下存放,不採取實用和功利主義。不過,所有坐擁書庫的人,幾乎都要面臨這種質疑和詰問:「你家裡那麼多藏書,每一冊看過了嗎?」通常,我都坦言相告,不想虛與委蛇,直說我有很多藏書但多半都沒讀完,甚至有些書籍一直埋在書堆裡,的確被我冷落和忽視了。可是我也有壓力,期許自己儘快請他們上場。最近,我又找到了一種說法,那是出自瓦特.班雅明的見解。 
班雅明在一篇關於藏書的文章中說,大多數藏書家最多能讀完其藏品的百分之十!他表示,這是他依據權威人士的說法。接著,他舉了一個例證:有位先生知道法國作家法朗士家中擁有很多藏書,非常羡慕卻不諳個中門道,便向法朗士請教:「這些書您都讀過了嗎?」只見這位偉大的散文作家機敏地回答,「十分之一都不到。我想,著名的塞法勒瓷器你不會天天都用吧?」班雅明認為,書籍收藏是一門藝術,它隨著時間變遷而逐漸成熟起來。話說回來,相較於純粹以藏書為樂,書籍內容仍然是我關注的重點。於我而言,一本很平凡的舊書,一本不忌憚家醜外揚的論述,揭示二戰後日本民眾的飲食文化,社會問題、風俗現象的小書,我都把它視為豐富的精神養份,充分享受舊書中的新愛,並以它滋潤著我的閱讀視野,不致於因為疏懶失焦,不小心變成乾眼症的患者 。在此,我挪用了中醫的說法:「讀書補氣潤肺,對於明目心志,大有裨益。」(2019319日)




標籤:

2019年3月18日 星期一


父親的遺物

去年,我在東京荻窪的古舊書店,購得了一本有趣的傳記----《我的父親.萩原朔太郎》。這本以散文筆觸和小說體裁的傳記,出自詩人萩原朔太郎的長女萩原葉子所寫。她在該書中記述其父親從年輕到晚年的生活、後來再婚以及和文壇作家往來的狀況都詳列其中,就此而言,這為探知萩原朔太郎的日常生活面貌,的確多了些可貴的資料。
萩原葉子說,每年511日,是其父親的忌日,她都會前往位於前橋市的墓地為亡父上香。1952年,屆逢其父逝世21周年,舉辦了追思會,還用錄影機拍攝整個過程。據她回憶,二戰期間自家遭到戰火吞噬,得以搶救出來的東西,才那麼幾件而已,所以她決定找出父親的遺物,回想父親健在時的身影。她說,在父親的遺物中,有軟帽、鞋子、吉他、曼陀林和煙灰缸等等。她父親平日喜愛載著軟帽,同款式的買了好幾頂,儘管如此,重複戴同頂軟帽,前後的帽緣難免起毛邊,有時詩人父親在外喝醉了,回到家裡,那頂軟帽都被擠得快塌掉了。某個嚴寒的夜裡,她父親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隨手就把塌得不成形的軟帽,掛在門口的掛鉤上,直接上了二樓臥室。那時在她看來,那頂軟帽如同父親的遺骸一樣,令她不由得悲從中來。不消說,那頂軟帽滲透著她父親的髮油,而那味道總是纏繞不去。而她作為詩人的女兒,每次看到父親的軟帽,聞到父親髮油的氣味,就無法自抑回想和睹物思人。 
不過,我與亡父之間的心象歷程,與萩原葉子的情況有點不同,若說有什麼相符合的話,在「父親的遺物」之中,倒是可以找到溫暖的共鳴。
我心想,可能是上天太過操勞忙碌,而忘了把我家的故事編得圓滿些,導致悲劇來得太突然。我不到兩足歲(1963年)的時候,我那在南靖糖廠當臨時工的父親,因過度勞累某日操作砂糖鍋爐作業時不慎工傷死亡,這個說法,後來由於我的日語之緣,使我與其當年的主管謀面並得證實。不僅只這個原因,長年來我一直有個念頭,想寫點文字來紀念我那壯志未酬的父親,哪怕我僅能描寫他生前的些許樣貌,或者他與我家長兄姊們交談過的隻字片語,我都會傾力把它們寫下來,成為追憶的基礎文本。只可惜,我父親是個木訥的人,與家裡的孩子談話不多,為了解決經濟問題,已忙得焦頭爛額,每日睡不到幾個鐘頭,全投入工作的輪迴之中,直到他心臟停止跳動那一刻為止。所以,我從兄姊們那裡聽聞的有關父親的事情,可說是零星和片斷的,少了較為整全的輪廓,更不可能有什麼物質的遺產了。換句話說,就算我拚勁再大,極力追憶亡父的生涯經歷,一開始就處於基礎薄弱的起點了。 
說來奇妙,或許亡父在天之靈也抵不住我這種執拗的呼告攻勢,不得不做出回應,必須讓我有思考和回想的對象,而不把我推向西田幾多郎「絕對的無」的概念裡。多年前,我二哥交給我一只陳年茶壺,說它為亡父的遺物,是他從老家的抽屜裡找出來的,已經在他那裡存放多年,現在交由我保管,隨時可追念遺物的往昔。就這樣,當我正愁著沒有懷念的對象物之時,亡父很快即託付二哥送茶壺來了。現在,這只品相普通的有點刮痕的物件,正式登入家裡的廚櫃裡了,正等著我沿著這個線索,重新構建父親生前的日常生活簡史。對此,我不會貪求太多,像萩原葉子懷念其詩人父親萩原朔太郎一樣,即便透過父親的遺物,僅止能回味暫時隨著時間消逝的面影。若從精神解離的角度來說,這是幻影而不是真實的,我也不必太計較,因為我最終會這樣解釋,這是出於自身的「純粹經驗」,並要否定理性的客觀條件,必須以我的版本為主。(2019318日)



標籤:

2019年3月17日 星期日


〈不必顫抖〉

那不是起風
門,不必顫抖
那不是驟雨
門,不必顫抖
那並非驚弓之鳥
門,不必顫抖
那並非特務按鈴
門,不必顫抖

既然如此
風草中的動靜
可能是愛情溫存
或者晚彩霞剛降落
不必懷疑一切
祕密檔案穿上西裝
恐怖已然洗手
度過逮捕的季節


(附記:今天與詩人何郡餐敘,聊談詩歌寫作,忽然觸及戒嚴時期偷讀禁書的恐懼心理。那時,寫詩關懷或批判臺灣社會都得謹小慎微,惟恐觸惹來文字獄,不得善終。在此,謹以此短詩回想那個不幸的時代。)



標籤:

2019年3月16日 星期六


寫吧,記憶

某些時刻
總想寫點什麼
稍為推開
壓抑這塊岩石
別管它有多沉重
別在乎
與章法的距離

好比幸而
做了一場奇夢
故人深夜來敘舊
不帶任何酒菜
只安安靜靜談話
直到黎明的星芒
忘了通報時辰



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