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 ⦿邱振瑞

我給自己許下來生

是為了延長記憶

是為了相續不失

如新雪剛披覆寒枝

風和鳥暫時離席

餘下時間和空盪盪

正等候一團冷影

往昔顫抖仍要接連

我給自己許下來生

是為了懷念樹蔭

疊落在小徑盡頭

那裡尚有白色焰火

向情感的灰燼悼念

如果一切正常

春天得以如期來臨

散佚的都是我的歸鳥

辻邦生的世界

在日本純文學的世界裡，作家辻邦生在文學涵養上有其特點，他因留學法國的緣故，其文學風格裡滲透著法國文學的底蘊。而且，他與日本傳統私小說家不同，他的作品結構縝密故事性強，尤為擅長藉由女性和歷史人物探求人生的意義。

辻邦生1925年9月24日生於東京。父親是新聞工作者，這個家庭背景，很大程度促成他走上文學之路。1944年，他進入松本高等學校理科，熱衷於表演話劇，曾扮演過霍普特曼的《孤獨的人》中的凱蒂，以及易卜生的《幽靈》中的女主角。其初期作品《在迴廊》和《夏天的城堡》，以女生為主角即淵源於此。翌年，他與低一年級的北杜夫（後來成為著名小說家，以長篇小說《榆氏一家》享譽文壇）結識。他向來博覽群書使得學弟北杜夫驚嘆景仰。日本戰敗以後，他從理科轉到以德語為第一外語的文科，喜歡閱讀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和俄國文學作品。然而，他就讀舊制高等學校期間，由於長期缺課，因而留級兩年。他在松本高校五年的最後一年，開始自學法語，1949年，考上了東京大學法文系。

1952年，辻邦生大學畢業，畢業論文題目為〈論斯丹達爾〉。其後，他進入研究所繼續學習。1956年，已在學習院大學文學系擔任兼任講師，在那時結識了小說家福永武彥等人。1957年，他赴法國巴黎大學留學。一般到法國的日本留學生，多半是學習語言或文學，但他卻與眾不同，而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創作道路。1959年，他到希臘旅行，受其異文化的激迸，開始執筆寫作。這一年，北杜夫乘船到法國時，曾經拜訪過這位傑出的學長。辻邦生在法國留學四年後返回日本。在此之後，他同北杜夫、以及文壇怪才埴谷雄高（他出生於日治時期臺灣殖民地的新竹）交往頻繁。1962年，他發表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在迴廊》，獲得近代文學獎，從此正式躋身於日本文壇。1966年，他獲聘私立立教大學副教授，1968年，他與埴谷雄高一起再次赴法旅行，1969年9月回國。1972年辭去立教大學的教職，到國立東京農工大學任教授。1975年，他到學習院大學擔任文學系教授。

從辻邦生的文學歷程來看，他在松本高等學校期間，在學校雜誌上發表過小說，但後來創作未能持續下去。在日本文壇上，像辻邦生和小川國夫這出於1920年代的作家，除了鬼才三島由紀夫之外，正式從事文學創作活動較晚。這個因素可歸結為他們的歷史困局，亦即當他們要確立人生的方向，卻遇上戰敗後的社會動盪不安，價值觀念分崩離析，直面尼采所說的「重估一切價值」的抉擇。辻邦生經過長期的思索，終於於法國留學時期，找到新生的方向。1959年至1960年，他創作了《在陌生的小鎮》等作品。那時，他透過北杜夫將這些作品交給埴谷雄高，由他推薦在《近代文學》雜誌上發表，其中有《城寨》、《影子》、《晚年》和《在迴廊》。他發表上述小說，還將一些關於小說藝術理論的文章《故事與小說之間》、《神死之後》輯成一冊《通向小說的序章》，1968年由河出書房出版。

在1960年代初，文學評論家平野謙認為，以往發表在文藝雜誌上以私小說為主的短篇小說已經走向終結的命運，其後應該以純文學長篇小說引領風潮。當時，正值安部公房發表了《砂丘中的女人》，文壇上對長篇小說的需求增多起來，繼新潮社之後，河出書房亦計畫出版一套長篇小說叢書。而經由埴谷雄高的推薦，辻邦生的《夏天的城寨》獲選入這套叢書，1966年出版。從內容到寫作技巧而言，《夏天的城寨》和《在迴廊》很相似，它們可稱為姊妹篇。這兩部小說都是以歐洲為背景，藉由與與女主角相關的第三者的視點，敘述一個女人的經歷，其中還穿插日記和信件以及朋友們的回憶。

辻邦生在純文學小說的世界探索，其筆端亦伸向歷史小說的領域。1968年至1979年，他共發表了三部歷史小說。在《安土往還記》中，他藉由一個外國船員的觀察，描寫日本武將織田信長在亂世中展現的勇氣和才略。確切地說，他並非按照史實來創作，而是借用歷史小說這一形式表達或映照自己的人生觀。《天草雅歌》則是描寫，在長崎擔任翻譯員的上田與志愛上葡萄牙人和日本人混血的姑娘未果，令人辛酸的愛情故事，同時亦反映江戶時代初期的政治、外交和經濟的史實。《嵯峨野明月記》則以江戶初期的京都為舞台，以三個人物各自的視點敘說編寫藝術版本嵯峨本的過程。事實上，以這種方法創作歷史小說，具有很大的難度，但他獲得了成功。在這段時期，他還出版了《來自異國》（1968年）《城．夜》（1969年）、《北方海角》（1970年）三部短篇小說集。

此外，他於1972年出版的《背教者朱里安》（中央公論社），同樣值得介紹，這部小說是他第二次赴法時開始動筆的。他之所以創作這部小說，在於表現在羅馬末期皇帝面對自己的帝國走向基督化所展現的高貴情操，與現代知識人的精神處境有共通之處。在那以後，他仍繼續出版現代小說《走向正午海洋的旅行》（1977年）、《時間之門》（1977年），還有《從海邊的墓地》等四冊隨筆集；1999年7月29日辭世，享年74歲。

〈歲末短語〉 ⦿邱振瑞

為了回應這個命題

我不想朗讀歌德

無意重複他的語言

果實的記述更吸引我

在光禿禿的夢園

我學習祝福中年之秋

慶幸它讓我擺脫

那年齡特有的酷熱

若是就此成真

我就能與冬季毗連

領受唯一無二

不需藉助高深詩學

不索求土地荒涼

這時若冒出淡然青煙

應該是捎給我的請柬

（附記：這兩個釋迦產自頼顯邦先生自家果園）

〈囚徒的雲端〉 ⦿邱振瑞

眼前海岸並未改變

波濤一樣奔騰

在你輕輕斷裂之前

你誇大自己的想像

以為島嶼可以飛翔

當你消失之後

這一切都有記述

不容許你任意批改

就埋在仰望的雲端

那是因為待過迷宮

習慣於反覆滅頂

沒有比驚懼來得英勇

《日本文化關鍵詞》：幸德秋水

幸德秋水（1871-1911）這個日本社會主義運動的先驅者，其尖銳的言論思想及非正常的死亡，為日本社會運動史的發展，投下震盪的餘波。

他少年時代即參加自由民權運動，成為中江兆民的門徒，接受其思想影響。先後擔任《萬朝報》、《自由新聞》、《中央新聞》記者，宣傳自由民權思想。1897年，加入「社會主義研究會」，並參加組織「社會民主黨」。1903年11月，與堺利彥等組織「平民社」，創刑《平民新聞》。當時日本知識人都知道，作為有足夠底氣向外擴張領土的日本帝國，其威力銳不可擋，這時與其站在對立面，甚至站主張社會主義的立場，將給自己帶來生命的危險。他不但反對日俄戰爭，推進社會主義和反戰運動。其後，與堺利彥合作翻譯《共產黨宣言》，在《平民新聞》上發表。然而，這個壯舉卻成為筆禍，他被判違反新聞條例，入獄服刑五個月，《平民新聞》遭到查封。出獄後，他於1905年前往美國短暫旅遊，其間，發表了「在美與各國同志相見歡」一文。

1906年回國後，他於6月28日，由日本社會黨主辦在神田的錦輝館的大演講會上，以「世界革命運動的潮流」為題，批判了群眾運動試圖透過議會（選舉）翻轉政治的可能性。他的意思是，當時的議會已完全被中產階級和貴族們所把持控制，在他們專制的政體下，要實行社會主義的理想，幾乎不可能。換言之，他主張「直接行動論」，藉由勞動階級原有的罷工權利，進而癱瘓和推翻專制政權，拯救全世界的無產階級……」。但這時歷史的進程，卻又出現耐人尋味的事例，因為幾乎與此同時，1907（明治40）年，夏目漱石卻辭去東京帝大的教授一職，擔任《朝日新聞》的記者。在此之前，他已在該報紙上連載了《虞美人草》、《礦工》、《三四郎》等多部小說，接著，在其第四部連載長篇小說《從此以後》（1909年6月至10月）中，也讓幸德秋水登場了。這是夏目漱石從某個記者朋友那裡聽來的，「……平岡接著說道，幸德秋水這個社會主義者有多麼恐怖，嚇得政府當局派出兩三名警察日夜輪班，甚至守在幸德秋水家門前，搭起帳篷繼續監視。幸德秋水一旦外出，警察們立即尾隨跟上，若不慎跟丟了，後果不堪設想。」不過，夏目漱石的小說人物代助，對此轟動社會的要角卻興趣索然。或許，出於這個微妙同情和隱喻，他把代助視為那個時代常見的沒有生活理想卻賦閒在家的「高等遊民」。

1910年，桂太郎內閣與司法機關以謀殺天皇的罪名----「大逆事件」，將多數無政府主義者予以逮捕，這次，幸德秋水逃不過此劫，再度被捕入獄。1911年1月，他被判死刑，結束了悲壯奇拔的生涯。著有《二十世紀的怪物—帝國主義》、《社會主義神髓》等。二戰後，出版《幸德秋水選集》3卷，《幸德秋水全集》11卷。

向紙張致敬的年代（6）

進入1946-1948年期間，占領軍在日本逐步推動民主體制，但對於新聞報刊和言論管控，仍然沒有出於托管政府的慷慨而放寬尺度。1950年，美國對日本頒布了《新聞出版準則》（Press Code），形同一道形式善意但實質控制的準則，儘管這準則沒有法源依據，代表占領軍當局的方針，但誰要是逾越了這條紅線，就得受罰懲處。具體地說，每個雜誌發行之前，必須提示校樣送交審查。就內容方面而言，當然不得批占領軍的各種作為，含沙射影似的或社會重大新聞的報導也不行。例如，像政府所配給的砂糖裡有跳蚤等等都要迴避。二戰前，日本軍部的做法是，以○○ⅩⅩ方式標示，美國占領軍的審查部門則更為強悍，那段文字必須全部刪除，對於作者這等於重新撰寫，而且在事前審核的把關下，所有陽奉陰違的想法，絕不可能鬼偷渡成功的。

對於這種不平等限縮言論自由的做法，日本出版界和新聞人自然憤憤不平。在他們看來，執行這項惡劣準則的是，出身夏威夷的第二代日裔美國人，因為他們並不了解日語詞彙中的微妙之處，有時連主詞和受詞都不懂。以前，日本軍部的審查官員態度嚴厲，但是畢竟同為日本人，各種瞹眛婉轉的語法表現，他們彼此都能心領意通，也就是說，被檢閱的一方，尚能表達自己的理想和堅持。不過，這種在日語傳統下所擅長的特色，在支配者的眼裡，則是全無用武之地，被悍然地排除在公眾的視野之外。以日本小說常見的用語為例，日本作家習慣用「在○○町，○○村」來呈現某個地名。可這樣一來，美軍的審查官就會要求，「必須清楚寫明地點」，干涉到如此細微的地步，無不令日本人悲憤。

在這種特殊氛圍的狀況下，卻吊詭地助長了查禁的風潮，而且這樣的自我查禁，是由日本警察率先執行的。例如，美國作家諾曼．梅勒的小說《裸者與死者》，以及《紅與黑》、《自由》色情雜誌等，都遭到了查禁的命運。在日本警方看來，雖然他們不能使出《出版法》這個武器，卻能用《刑法》中「違反善良風俗暨散布猥褻書刊」的罪名來懲罰違反者。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是一記落在書刊雜誌頭上的轟雷，讓他們不得不面對內部尖銳勞資糾紛的同時，無疑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所謂的勞資糾紛，包括工會要參與出版社的經營方針，以及編輯與資方（出版社），在薪資調幅方面的對立。但更令出版社頭疼的是，占領軍甚至以各種或明或暗的方式介入，使得這樣的紛爭愈加複雜難以解決，最後弄到勞資雙方不歡而散。

就新聞媒體方面而言，有《讀賣新聞》的勞資糾紛，在雜誌方面，則是中央公論社，兩者幾乎鬧得沸沸揚揚。例如，在由美國主導的「獵紅．肅清共黨分子」的大旗下，原本只是出版社內部的紛爭，亦即美軍認為社長有共黨嫌疑而以強制解職，資方高層希望工會提出抗告的要求，卻遭到了工會方面的拒絕，這讓嚴峻的情況每況愈下，有許多高階幹部因而請辭。最有名的事例，即出版過大型文學小說全集的改造社了。在改造社內部裡，編輯部和工會以及經營團體向來是冰火不容的。偏偏GHQ這時又介入干涉，向資方要求解雇編輯部的左翼份子……。回溯當時的背景，正值朝鮮戰爭前後，也是美國大力掃除赤色分子的政治運動的高峰。簡明地說，所有加入日本共產黨的高層幹部全部被解除職務，而這股掃共風潮還撲向了教育界和財經界，出版界只是這政治狂浪的最一波而已。在山崎豐子的長篇小說《不毛之地》中，就有詳細而深刻的描寫，為這段歷史面貌增添完整的輪廓。

〈山中書簡〉 ⦿邱振瑞

枯木與春天相逢

劈頭問我

去年蝴蝶何種打扮

山崖邊上的朋友

替我回答

它們盜走昆蟲祖譜

溪水卻開始倒流

像要洗刷可怖濁污

為如鏡清明立起路標

如果這樣運行

我相信石頭承載憂傷

依然記得地母的容顏

《日本文化關鍵詞》：二．二六事件

1936年2月26日，以荒木貞次（1877-1966）中將為代表及皇道派少壯軍官的武裝政變事件。

進入1930年代，日本軍部的法西斯化日益顯著，但其內部派系分為「皇道派」與「統制派」。1935年7月，皇道派首領之一真崎甚三郎被免去教育總督職務，埋下這場政變的地雷。8月，皇道派終於展開了反擊，該派軍官在陸軍省軍務局刺死統制派的首領永田鐵三，兩派的矛盾因而嚴重加劇。1936年2月，原駐東京的第一師團即將開拔到中國東北，該師團以皇道派少壯軍官居多，他們認為當趁此機會，結合近衛師團部分軍官，以及因士官學校事件被罷免的軍官，共計1400餘名士兵發動政變。2月26日清晨，分兵襲擊各重要部門，闖入首相官邸，誤殺了首相祕書，首相岡田啟介幸免於難，然而，內閣大臣齋藤實、大藏大臣高橋是清，以及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等人，在這場衝突中被殺死，侍衛長鈴木貫太郎受身重傷，前內閣大臣牧野伸顯在湯河原休養，於此武裝襲擊之前逃出。

此外，陸軍省、參謀本部、議會、首相官邸、警視廳一帶亦被這支武裝部隊占領。他們高舉「尊皇討奸」「昭和維新」口號，要推翻當前被元老、重臣、官僚、政黨與財閥控制的政治體制，在於建立「軍人政府」。但儘管如此，宮內省中仍然要求早日鎮壓。2月27日，甲府、左倉等地警備隊奉命進入東京，正在演習的海軍艦隊也向東京回航。至29日，在大部隊包圍和宣傳攻勢下，皇道派士兵紛紛回到原部隊，這場武裝政變以失敗收場。在這場軍官政變中，共有兩名領袖自殺，其餘反抗者被捕。在特設軍法會議上，首謀者17人判處死刑，包括為這場政變提供思想理論基礎的奇士北一輝、西田稅也判處死刑。其後，統制派展開「肅軍」行動，許多皇道派軍官受到嚴肅懲處。3月，廣田弘毅組閣時，軍部大臣恢復由現役軍官擔任，寺內壽一以陸軍上將出任陸軍大臣，自此統制派掌握軍部實權，對於政治方針的發言更為強硬，書報審查愈加嚴苛，作家想要放言高論，對於時局加以批評，等同於飛蛾撲火般的危險。

二．二六事件，雖然以失敗告終，但不得不說其影響層面是很巨大的，或者用浪漫主義的說法，它已從實際行動悄然轉化為另類的精神遺產了。那些矢志要維護日本皇道精神的文人作家，經由這場悲劇性政變的感召，最終還是會做出勇武行動以回應的。1968年，小說家三島由紀夫成立了皇國色彩濃厚的「楯の会」，1970年11月25日，他與該會四名追隨者闖入了東京市谷的自衛隊總部，展開悲壯性的行動，但其訴求未獲回應，他以切腹自盡的慘絕般的美學宣言，為當時漸趨富庶穩定的日本社會，投下了最難解的驚嘆號。

〈頹廢派〉 ⦿邱振瑞

我仿傚頹廢派詩人

攜帶酗酒的狂歡

並為殘枝身影

點燃最後一根香菸

那是用來告別昨日

已然穿洞的西裝

怪鳥為何倉促飛走

餘下滿地的荒涼

我不信遍尋無著

鈔票有自身汗臭

逃亡者將留下印跡

風雪未必全程隱瞞

其後若一無所獲

得不到善意的回音

我從此斷絕這份友情

破落也需骨氣支撐

《日本文化關鍵詞》：漫畫

以漫畫的本質而言，約略分為兩種：一種政治漫畫，表現對於政治、社會的批判、諷刺、揶揄；另一種是由情節連貫的一組繪畫構成的連環故事漫畫。前者起源甚早，在歐洲可上溯至16世紀，17世紀曾遭路易十四禁止，盛行於19世紀以後。以諷刺風格著稱的《笨拙周刊》（Punch），於1841年年英國倫敦創刊，法國則產生過杜米埃、加瓦爾尼等人的傑出的漫畫作品。

日本的鳥羽繪（一種以日常生活為題材的水墨漫畫，興盛於江戶時代至明治時代，又稱為江戶漫畫）較類似於漫畫意義的體裁，但西洋式漫畫最早刊登於日本的雜誌報刊----《隨筆》和《萬國新聞》，則始於1868年（明治初年），內容非常精采、反映出那個時代巨變中的各種問題，隨後便是1874年6月創刊的《日本地．畫報》（作家假名魯文編輯），連載漫畫。1877年3月，《團團珍聞》創刊（野村文夫主編、團團社出版），作為正統的大眾滑稽娛樂雜誌而收載漫畫，並一直延續至1906年7月。進入大正時代以後，少年少女漫畫雜誌開始刊載兒童漫畫，田河水泡的《黑野貓二等兵》（載於《少年俱樂部》，是此類題材的先驅。1970年代以後，隨著日本社會的經濟增長，進入民生穩定的時代，以政治、社會題材的諷刺漫畫不甚景氣，輕鬆幽默的漫畫也逐漸失去市場，轉而以兒童為對象的冒險題材漫畫，和以青少年為主的故事漫畫，登上報刊雜誌的舞台。然而，追求智識又勤奮的讀者，若不想就此失去歷史視野，進而想探知二戰後日本人的生活史，漫畫家長谷川町子在報刊長期連載的漫畫《サザエさん》（榮螺嫂），其所展現的庶民生活圖景，以及生動微妙的細節，都是通讀這部全集後必有的收穫。

〈書齋〉 ⦿邱振瑞

我以為這裡

有四季如春圍繞

有世外桃源固守

我就此安全閱讀

豈料嚴寒一到

詩集裡漫長海岸

照樣撲來惡浪狂風

無悔的大雪落不停

我要告訴俄羅斯詩人

親愛的涅克拉索夫

在臺北經受如此折騰

我的鼻子凍得通紅

支氣管發炎嘶嘶響起

絕不是模仿單簧管

它似乎證明季節自身

我是否應合這種語言

〈夢遊〉 ⦿邱振瑞

我終於發現

夢裡發生的一切

沒有時態限制

醒來繼續存有

我越過低矮的樹林

用舊前目光打量

枯葉們穿戴整齊

不像在躲避長風

以幽暗自豪的谿谷

依然濁流閃閃發亮

流利說出幾則古語

比我的記性堅韌

我抬頭回望

山嶺上那片殘月

隔著去年夏末煙霧

它說記得我的瘋狂

創刊者與總編輯

說到日本的女性雜誌的誕生，我們必須提及這幾份刊物：由小說家國木田獨步創刊的《婦人畫報》（1905年）、由中央公論社出版的《婦人公論》（1916年）

、由羽仁吉一和妻子創辦的《婦人之友》（1917年）以及《婦人俱樂部》（1920年）了。就雜誌的內容而言，它必然與時代的政治社會情勢密切相關，說它反映那個時代的面貌，應該並非言過其實。例如，二戰以前，《婦人公論》這份雜誌即反映出重要推手嶋中雄作的思想色彩，他擁護女性主義，支持女性解放運動，因此，在其雜誌上時常刊載知名女性作家的文章，探討那時女性迫切的問題，受到諸多女性讀者的閱讀愛戴。然而，隨著日本在二戰期間情況更形嚴峻，該雜誌的頁數逐漸減少，在內容方面，受到軍部的嚴格審查，在有限的和被動的自由中，配合政策偏向與戰情相關的報導。爾後，中斷了幾年，二戰以後，又重新復刊，嶋中雄作依然高舉理想主義的大旗。這時政治學者丸山真男、文學評論家加藤周一、劇作家木下順二等等，都加入了筆陣，正面挑戰當時社會的禁忌話題：戰爭未亡人（寡婦）、上野車站的「流浪兒」，以及美國占領軍士兵，與日本女性產下「混血兒」（森村誠一的推理小說《人性的證明》，即批判了這段暗黑的歷史）問題，其撰文視點可謂廣泛深入。

進入這個文脈中，我們必須補述一下。

1912（大正元年）10月，嶋中雄作自早稻田大學哲學系畢業後，進入中央公論社任職。他在大學時期，曾經受教於小說家島村抱月的課程。1916（大正5）年，他已在《婦人公論》裡擔任重要角色。而該雜誌之前，就有引領社會輿論的《中央公論》（1913年）綜合雜誌，它同屬於中央公論社出版。那時候，該雜誌社總編輯瀧田樗陰（1882-1925），做事風格甚為剛烈。他就讀東京帝國大學時期，即參與了《中央公論》的編務。這個人情感豐沛，一旦屬意某個作家的文筆，旋即乘坐人力車趕到作家住所，熱情向他約稿。在此之前，《中央公論》只印製1000冊，300冊寄贈，餘下400冊，到了瀧田樗陰擔任總編輯，該雜誌的印量直衝至40000冊。正如上述，瀧田樗陰行事講求效率，嶋中雄作在手下工作，大約三年時間，被其操累得團團轉。瀧田甚至要求部下，要培養什麼嗜好、閱讀何種書籍、強迫他們吃食炸豬排飯或鰻魚飯。對作家而言，有人力車到家裡門口接迎，自然是備受禮遇的規格，不過這種不捨晝夜般的做法，卻可以把人力車拉夫弄到過勞死。正是這個痛苦的機緣，使他開始尋思創辦其他的雜誌。

就他印象所及，1911（明治44）年9月，女權運動者平塚 雷鳥，即創辦了女性同仁雜誌《青踏》。因為這份雜誌的崛起，使得女性意識大為抬頭，甚至因而誕生出「新女性」這個詞彙來。1913年7月，《中央公論》的臨時增刊推出「婦女問題特輯」，島村抱月、內田魯庵等名作家都撰文支持，還有重要論文「論平塚明子」，以及尾島菊子、田村俊子和水野仙子等《青踏》同仁。在這個好評的激勵下，嶋中雄作向麻田駒之助社長提案，希望創辦女性雜誌，這就是1916年創刊的《婦人公論》。初期的《婦人公論》，多半由男性的教育家和思想家執筆，文章艱澀難懂，但其中幾期仍然可看出他編輯的創意：「家庭悲劇特輯」、「惡妻愚母特輯」、「戀愛破滅特輯」等，這些企劃都頗受讀者青睞。

在《婦人公論》裡，有個編輯半澤成二，亦即後來轉行當作家的諏訪三郎。據他回述，當時，有個女記者波多野秋子，比他遲至兩個月左右，進入雜誌社。波多野秋子長相漂亮，工作能力很強。她自青山學院英文系畢業，但已經成為人妻，她比半澤年長三歲，半澤對她以姊姊稱呼。儘管如此，在工作上，半澤對於波多野秋子仍有嫉妒和偏見，因為他嚐過許多苦頭。對於這段微妙的歷史，半澤的《大正時期的雜誌記者---回憶婦人公論的記者》（中央公論社）一書中有詳細記述。他引例道，瀧田樗陰很喜歡帶著美女波多野秋子外出，在作家之間，都知道這位「美女記者」，甚至芥川龍之介都好奇想接近秋子，他不輕易為人撰文，但明知秋子只是利用他約稿索文，他同樣樂意為她寫稿。而芥川龍之介刊登在《婦人公論》（大正12月3月號）的「猿蟹會戰」一文，就是秋子向他成功約來的稿子。

事情到此，兩個編輯的情結，卻出現了巨大的轉折。發生東京大地震那年7月，波多野秋子卻與作家有島武郎在輕井澤的別墅裡殉情自殺了。其中有一說法，秋子的丈夫知道妻子與有島武郎有染，因而以「通姦罪」威脅，要向他們提告，他們因而害怕相約尋死。為此，嶋中雄作於8月號以「敬悼波多野秋子女士」為題，寫了長達二十二頁的追悼文。總括地說，大正時期是自由戀愛和自殺殉情的時代。大正14年10月27日，瀧田樗陰去世，昭和3年，麻田駒之助將中央公論社讓渡給嶋中雄作。其後，嶋中也擔任總編輯的職務，為中央公論社付出辛勞。他於1949年去世，臨終前，仍記掛著他創辦的《婦人公論》。小說家野上彌生子，為其撰文追悼他在創辦雜誌的成就。至於，後來因《中央公論》刊載深澤七郎諷刺昭和天皇的小說「風流輩譚」，引發了日本極右翼分子衝至家中刺死女傭的「嶋中事件」，就是其次子面臨的政治風浪了。

向紙張致敬的年代（5）

駐日占領軍開始推動政策，於1945年9月頒布了言論出版自由的備忘錄，原先壓制言論出版的法令相繼廢除了。這項政策看似某種自由主義的福音，對於戰前飽受日本軍部壓制的新聞界和出版業而言，言論尺度的確相對寬鬆得多，但還不能算是百分百的言論自由，存在各種形式的限制。其中，最引人莞爾的是，某次，兩三個只會說幾句日語的GHQ軍官，對著池島信平說，「你們《文藝春秋》的內文，應該全部改為羅馬字嘛。」池島信平連番辯駁，「我們不可能這樣做的。」但是那幾個軍官卻追問不放，「其實，這樣做才符合常理，任何人讀得懂。你們當然做得到的。如果你們多支付五倍稿費給作者的話，他們一定願意用羅馬字寫文章。」這是出版人所碰到的經驗，惹得當事人哭笑不得，同時這亦反映美國人和日本人在思想邏輯上的不同。

上述提及的民間情報部，扮演著很大的任務。他們定期舉辦關於民主主義要旨的講習會，新聞報刊和雜誌社幹部必須前往聽講，不得擅自缺席。在講習會上，他們大肆宣傳美國式的民主體制，參加者幾乎都耳熟能詳。池島信平對此做法覺得荒謬，只去了一次。後來，他被叫去了該部門，一個美國女軍官劈頭斥責他，「為什麼不來聽講？」他當面直言反駁，「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日本雜誌社的記者，每個可是大學畢業，有很高的文化素養。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我們已經有過這樣的經驗，對於民主主義還算熟悉的，懂得它的運作原理，也曾經有過議會……我可不想浪費時間，聽你們這種說給高中生們的所謂民主主義的講習會！」有趣的是，經過他的申辯抗議，那名女軍官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而沒有追究下去。

對於這樣的美日思想衝突，並非只導向負面方向發展，日本的出版人在那個時點，基本上仍然對美國的民主制度抱持敬意的。例如，美作太郎反而藉此機會，開始研究美國這個國家。他到古舊書店買來英文原版書，兩任美國總統林肯和傑弗遜的政治理念。後來，他們也認識了幾名美國軍官，與他們閒話家常。那幾名美國軍官經歷過「沖繩戰役」，但嚴格說來，他們都是善良的美國公民，被徵召到戰場上來，他們亦反對戰爭。而這樣的坦誠相談，使得他們彼此建立了某種程度的信任和友誼。在美作太郎看來，正因為他知道戰爭時期日本軍在占領地的作為，與此對照之下，使他很佩服美國這個國家制度的長處。一次，他要搭乘電車上班，到了本鄉上富士前車站前等候，卻不見電車駛來。那日很是嚴寒，他冷得直打哆嗦，在原地跳動兩腿驅趕寒顫。這時候，一輛吉普車駛來，在他的面前停住，一個隊長豪情地對他說，「上來吧！」「你去哪裡？」美作太郎回答說，「我要去GHQ」，隊長立即說，「那麼我就送到你那附近，快上來吧。」

這是美作太郎的親身經歷，他沒有拒絕這名美國隊長的好意，直率地坐上了吉普車。據他回憶，在那個時刻，他才體會到這個嚴峻事實，才真正承認日本戰敗了的現況。如美國歷史學家約翰．道爾所說的「擁抱戰敗」，只是那種感覺複雜而糾結，很難用幾句話形容出來。或許可以這樣說，像這種深刻的內在體驗，不止於詩人世界所獨有，當那些曾經作為愛國主義的國民，遇見來自外國占領軍的良善美意，難免有些不可調和的矛盾情結。

〈鳥話〉 ⦿邱振瑞

在某種語境下

我依然相信鳥話

牠向我真誠的詠嘆

這比一場驟雨

世紀般的錦繡華麗

展開的文字更牢靠

牠震盪我無邊昏聵

撕開蟬翼般的虛偽

讓浮光重新回魂

我親愛的鳥話呀

如果冬至忘卻溫暖

請你繼續為我歌唱

〈蘆葦語錄〉 ⦿邱振瑞

別問我為何在這裡

這並非問題所在

你若想知道得更深

向歡快的河流垂詢

別問我為何在這裡

這並非詩眼祕境

你若想知道得更多

就通往懸命的吊橋

別問我為何在這裡

這並非思想重點

你若想領會冬末

向懷疑的冷風修習

別問我為何在這裡

這並非山路盡頭

你若想看得更高

請教我依靠的峰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