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日 星期五

 誰來力挽狂瀾:飯田一史《城鎮書店是如何倒閉的》2-2

 

他進而指出,在他出版《城鎮書店是如何倒閉的》不久前,鹿島茂的《古本屋の誕生》即已問世,有同行建議他可否就這方面議題做總體性的記述,但他承認,僅為戰後新書店的歷史調查與撰寫,即已弄得精疲力盡了,實在沒有餘力碰觸古舊書籍這一領域。他認為,舊書業界和二手書愛好者都之甚詳,直到昭和初期之前,許多店家販售新書店兼賣古舊書,這一情況很平常。

 


松本昇平的《業務日誌余白》(1981年)指出,大正時期(1912-1926)書店新書容許退貨(由轉向寄賣方式),不久之後,根據 Matsumoto Shohei, Business Diary Margins (1981),在大正時代(1912-1926)以後的一段時間裡,當新書的退貨變得通融時 (由買斷轉為寄賣),書店經營有一種傾向,許多新書店還兼營販售舊書,即使優惠折扣也要賣出,並視此為自己的職責。在那個時代,一家書店什麼都做,從零售新書到買賣二手書以及寄賣和競標。

 

然而,昭和7年(1932 年),日本雑誌協会通知全國(兼營新舊書刊)書商禁止弊端的雙重交易,因為在新書店和二手書店中,非法銷售和退還舊書的情況非常猖獗。例如,讀者買了一本新雜誌閱讀以後,立即賣給同一家書店,書商則將舊書退還給出版社,等等。這項禁令遭到書商的極力反對,但工會的章程仍予禁止。

 

即使二戰以後,「新舊書兼營業者」和「新書兼營租書業者」原則上也不能加入新書商工會。當時,發生了兩件違規的事件:一、曾有書商工會投訴「二手書店在新雜誌發售日期前打折出售,迫使該書店停止販售。(日本書籍商業組合連合会《全國書店新聞》1972115日)。二、1977年的「杉田商店事件」,該書店從古舊報紙和過期雜誌經銷商處購買雜誌,然後退還給經銷商以換取現金。(《日本雑誌協会二十年史》1981年)

 

1980 年代初期,在神田的古舊書店街,以折扣價出售暢銷新書和字典也是一個問題(《出版年鑑》19831985 年版)。從只經營新書的出版商、經銷商與書店的角度來看,二手書一直擺脫不掉非法轉換現金的手段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形象。自從「Book-Off」興起之後,這股風潮稍稍有所轉變,新舊書籍兼營的書店稍有增加,不過當被問到這個問題時,老闆有時會坦白以告,現在,出版社不怎麼看重他們了。他認為,作為經濟收入的手段,無論是販售新書的書店、出版社或經銷商,他們運用古舊書店的資源亦無可厚非。所謂的愛書之人,絕不僅只於「只買新書」或「只買舊書」而已,所以,不必戴上有色眼鏡來看待他們。

 

日本的古舊書店是不容忽視的零售業者。他們自1940年代起與出版發行體系打過交道,從進貨(採購)、定價、資金調度等重要環節,可謂熟門熟路,現今,卻被新刊書店給忽略了,看來他們日後要為此付出代價。日本的情況是,出版社訂定書籍的定價,經銷商掌握著重大的環節,依照市場需求預估進書數量和鋪書,銀行帳戶進出帳目也掌握在經銷商手裡。而這就是新刊書店奇異的商業模式。

 


新刊書店經常用「金太郎糖果書店」一詞,來調侃經銷商的鋪書模式和連鎖書店總公司大宗採購的運作方式,有些書店確實給人這種感覺。然而,這個揶揄之詞很少用於二手書店。每家新舊書店都有各自獨特經營方式,問題是,經銷商強行配送書籍到書店,下一個月底就得支付書款,無法預先知道每個月的進書數量。而且退書(書籍損傷)以及退書後的退款往往再三延遲。因此,在這樣的交易條件下,很可能導致現金周轉惡化。儘管如此,這個問題一直被忽視,直到1990年代後期經銷商向書店催收應付帳款的問題才開始嚴肅對待。對於這個問題,飯田一史強調閱讀《城鎮書店是如何倒閉的》重點之一,即讀者可以從中窺見新書銷售業的商業模式經營手法及其歷史變遷,它們又與古舊書產業之間有多大的差異。

 

然而,說的更確切些,飯田一史和多數日本評論家一樣,用溫和的語氣指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歷史經過),並未像台灣出版同業那般機智與善巧,每次遇到經銷商和書店拖欠書款多次展延時,他們總能拿出有用的解決方法。回到問題的本質上。現今大數據和智慧型手機為王道,誰來力挽狂瀾把書店拯救出來?我想,在尚未尋出解決的萬靈丹之前,若能得到更多愛書人的支持,某種程度上能延長書店的壽命,因為任誰都不希望它們走向倒閉的結局吧?(202581日)

 

延伸閱讀:

 

鹿島茂《古本屋の誕生》(草思社,2025-2

飯田一史《町の本屋はいかにしてつぶれてきたか》(平凡社,2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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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31日 星期四

 誰來力挽狂瀾:飯田一史《城鎮書店是如何倒閉的》2-1

 


我在「日本古本屋」網站上讀到飯田一史〈近くて遠い、戦後新刊書店の経営史〉的文章,對其解析和探討日本城鎮書店倒閉的原因,有了更深入的認識。一個客觀的事實是,在智慧型手機尚未大行其道、便捷的網路書店勃興之前,日本的愛書人到住家附近書店看書買書的身影,幾乎是日本社會中常見的生活場景之一。如今,這美好的讀書風景加速消失了,小型書店敵不住時代浪潮,不是縮小規模,就是無奈倒閉,這的確使所有愛書人感到沮喪。然而,如果我們換個想法,跟隨作者回顧這段歷史變遷仍然是有所助益的,至少從書店與書籍文化史的視角來看,不失其意義所在,甚至還能為台灣的書店經營帶來另類的啟發。

 

在此,我簡要概括作者寫作此書的經緯與重點。

 

飯田一史指出,他執筆『町の本屋はいかにしてつぶれてきたか』(《城鎮書店是如何倒閉的》)之初,從「日本の古本屋」網站上,購入(獲得)新風會書店相關資料,在資料運用上頗為受益。但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說,這本書是一部探討戰後新書店的歷史,對於古舊書店著墨甚少,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古舊書店與新書店的歷史發展截然不同;其二、他無法分心而同時處理這兩個領域,即使編纂得再好,這本書對新書而言篇幅過厚,此外,古舊書籍的統計和調查比新書少。這就是說,若要更完整說明這個議題,還得將讀者家中的書籍和向古舊書店的購書全納其中,在這個條件的制約下,他難以寫出完整的面貌。

 

然而,如文中所述,根據閱讀輿論調查和其他數據顯示:日本人(16歲以上)的平均讀書量長期低於2本。假設日本人每月閱讀1.5本書,人口為 1.2 億人,一年的閱讀量則為21.6億本;到2023年,估計書籍銷售量將達到4.6 億本,公共圖書館的藏書量(包括個人與團體借閱)總數將達到8.4億本(取自:出版科學研究所、日本圖書館協會的資料)。我們假定有40%圖書來自新買的書或向圖書館借來,那麼剩餘的8.6億本書的閱讀都不是來自新書店或公共圖書館。(20257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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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30日 星期三

 書寫的綠洲

 

我時常在想,比起閱讀的歡樂,若非將寫作當成終生所愛願以獻身的對象,它真的是一件苦差事,而且充滿不確定性,各種精神壓力隨時傾瀉而至,所以,莫怪務實主義者多半要採取趨吉避凶的態度。我知道這樣說,似乎不得不補充一個說法:既然投入寫作竟然給作家自己帶來巨大的壓力,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何不就此放棄這個念想轉向其他行業呢?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據我所知,有的作家暫時無法解除這種壓力,總要抱怨一下(排放瓦斯),不過,他們對於寫作仍有情份和迷戀,自然沒辦法一刀兩斷。

 


我想,這是順乎情理的心性表現,或許過些時日,這些壓力消散了,他們就會奔向寫作的十八銅人陣再次挑戰打過關卡。另外,還有一種情形是,有的作家一開始採取溫和路線(不躁進),不管每次寫作不如期那麼順利,他們仍然沒有膽小退卻,以寫作為快樂的源泉,正是這種轉念為進的態度,而使他們越是投入寫作的狀態中就獲得越多的靈感與動能。

 

在我看來,小說《台湾および落語》作者身上就展現出這種特質。

昨日下午,我剛剛從疲倦的小睡中醒來,打開手機看到了一則簡訊。那是作家真木由紹二十五分鐘前發來的簡訊:「剛剛來到茶行,買點送給明理女士的禮物就走了。下次,再會。」我打電話到茶行,真木先生已經離去,趕往另個行程了。我旋即寫了簡訊向他致謝,並期待我們下次的文學對話。真木先生是個勤讀與愛書家,每次來訪都贈書予我,以此催生我讀書與寫作的動力。上一次他來去匆匆,臨行前贈我一本西東三鬼的小說《神戶.續神戶》(新潮文庫,令和六年5刷),我甚為驚喜。說來巧合,之前我對「京都大學俳句事件」很感興趣,自己搜尋了相關資料,文獻行家惟喆也居中協助,使我對該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要角之一的作家西東三鬼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我認為,這就是作家之間文思靈犀相通的體現,否則就沒有這般巧妙的書緣。這一次,真木先生送了我兩份禮物:丸山健二《新編 夏の流れ》(田畑書店,2020-7)、《圖書新聞》第3690期。先說丸山健二的作品。多年以前,我讀過丸山健二的小說,對他抒情散文式的風格有點印象,現在,翻讀他這部裝幀明麗的極短篇小說《夏天的河流》,同樣可以感受到他筆下的日本風景,還有他透過教誨師對死刑犯心靈輔導的細緻描寫。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特別的閱讀經驗,為了延續這種難得的經驗,今後我還要閱讀更多丸山健二的作品。

 


在此,我稍為談一點出版此書的田畑書店。約莫二十餘年前,經由師友三國大介先生的介紹,我結識了田畑書店社長石川次郎。石川社長知道我熱衷於日本近現代文學的研究,他特別領著我到神田舊書街巡書檢閱,慷慨買了六卷本的大部頭《日本近代文学大事典》(講談社)、《日本文化総合年表》(岩波書店)《日本近代総合年表》(岩波書店)贈我,說研究者應當持有這套武器軍備才行。從那以後,我很珍惜並善用上述那些思想寶庫,由衷感念石川社長的友誼與支持。很不幸的是,石川社長於新冠疫情期間故世,其田畑書店轉讓給了出版文化人經營。與真木先生交談時,得知真木先生提及他與現任田畑書店老闆有往來,使我想起了石川社長贈予書冊的往事。 


接下來,有必要突顯真木先生發表在《圖書新聞》上這篇書評的價值:〈俺とシショと落語家パワハラ審判〉(俺與師父與相聲家霸凌打官司)。嚴格講,作家撰寫一篇書評並不困難,只要讀完受託的書籍都能寫出相應篇幅的文字。不過,比這更重要是,撰稿人點評的內容是否精實到位,對該書領域的生態(狀況)是否了然於胸,而不是以堆砌華麗而無用的詞藻來掩飾自身的空虛。就此而言,由深諳日本落語界內情(眉角)的真木先生寫來格外令人信服。在他出版小說《台湾および落語》(彩流社,2023)中,我就細緻體會出他所描繪的落語界的生態,換句話說,不熟悉這個行業的光明與黑暗,沒充分掌握到相聲學徒在封閉環境道德界線模糊的行當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以及他們被罵背叛師門仍要捍衛自由與尊嚴的「內心掙扎史」,任憑你是有能力固定產出的書評家,終究寫不出這擲地有聲的書評。

 


這就是我對真木由紹這篇書評的評價,期待這篇日文書評翻譯出來,以饗各方的讀者,說不定讀完這篇書評之後,還能帶動台灣讀書界觀賞落語的風潮。目前,真木由紹《台湾および落語》的中譯本正在翻譯,大家拭目以待。20257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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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9日 星期二

 日本作家的故事005

 


我延續吉行淳之介《懐かしい人たち》這部懷念先輩作家的隨筆集,其中一篇介紹〈《青い夜道の詩人》〉,亦即他與詩人田中冬二(1894-1980)相識的過程,讀來頗為有趣。吉行淳之介在文章指出,他在1942年發現了田中冬二這位詩人。那年春他就讀舊制靜岡高中,住在距離靜岡市郊外的宿舍,可獲得的資訊很少,沒有文學書籍,僅知道些詩人和小說家的名字而已。那時候,靜岡市的書店還算多,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日本國內的出版品少得可憐,有書店但書架上卻空蕩蕩。

 


在吉行淳之介印象中,當時出版「現代詩人叢書」詩集,每冊相同的裝訂,頁數很薄。據戰後資料得知,當時,有些詩人創作戰情昂揚的詩歌,因而獲得了自軍部配給的紙張。小說家也做出同樣的舉措,但在數量和氣勢上,比不上那些支持戰爭的詩人。必須指出,這個叢書選錄的詩集,幾乎展現自由和個人的風格,不是為迎合局勢而寫。這套叢書詩集定期出版,每出版一冊他就買下,田中冬二的詩集即其中一冊。他進而表示,


他很喜歡田中冬二的詩歌,田中的詩歌有一特質,敏銳掌握到日本傳統的風物。簡言之,這種詩歌風格極具地方特色,筆觸細膩又感性,尤其在戰爭時期讀到這樣的詩歌,無疑就得到了某種寧靜之境。從這個角度來看,在戰爭期間出版一部情感細膩的詩集,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它的功能十分強大,而且又能發揮撫慰心靈的奇效。稍為誇張地說,一部雋永詩集的威力似乎勝過朝向敵方戰場的轟隆隆的自走砲。(2025729日)

 

圖片:取自日本拍賣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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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8日 星期一

 夏日與思無所限 / 邱振瑞



麻雀和灰鴿都來了

一齊站在我窗前

向我吐露一肚子不滿

為何只歌頌春天的美妙
憧憬金秋詩意之蕭索
同情言論管控的寒冬
唯獨遺漏了整個夏季

它同為四季中的成員
發揮季候的旨趣
豈可因幾場狂風暴雨
或者炎熱如火爐
就要抹煞其重要身份


諸君啊 你們應當知曉
夏季有諸多海洋奇觀
如雄偉壯闊與澎湃
浪花為何躍然而起
只為擦拭暗淡的月光

(2025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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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7日 星期日

 入魅與祛魅:我的台灣學思歷程

 


有文學同行跟我反應,有機會的話,可否寫點台灣學的文化隨筆?其實,我很早就這樣的想法,相關書籍材料都有,但遲遲沒有下筆。我反省其中的原因,在於我的企圖心太大(執迷於大敘事),卻沒有相應的具體行動,到了最後,自然就沒有智識與文字產出。

   時間和人生有涯的催促感,可以很大改變人的想法,我就是感悟到這種局限性,因而放棄了大敘事,轉向言簡意賅的寫法,而這不也是另一種綜觀全局的轉進?既然如此,我就得付諸實行了,第一批精選出十餘冊論著,通讀之後,從我個人觀點(偏見)出發,每篇寫個1600-2000字。我想,這是我對台灣學研究的致敬,也是一位鐵桿讀者的學思與自白。當然,它還反映出我追求學問的入魅與袪魅歷程,其中有驚喜的歡呼,有自以為是的淺薄意趣,有使入為悲壯歷史的遭遇而感喟的沉默。總而言之,不論各界反應如何,這些我深讀靜思所寫下的文字,將為我開路進入我的文化隨筆集裡。(2025727日)

(註:所有圖書皆由師友三國大介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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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6日 星期六

 讀書與接力棒

 


上午,我收到師友三國大介義女的電話,告知受其義父的託付,預計與其夫婿開車從桃園載運一批書籍過來。下午4點許,大批贈書如期而至,我約略算了一下,四、五捆書籍和兩個紙質提袋大約150冊。必須指出,其中27冊日文書,全與日本赤軍與1968學生運動和新左翼(包括對日本共產黨的論述)相關。在此,我衷心感謝他的盛情與支持。他慷慨贈書予我,如同把一支接力棒交在我手上,他未完成的夙願想寫卻未寫成的文章,今後就由我來實現了。在我看來,當我收下這大批圖書之時,身份和寫作意志必須跟著變革,由讀者變成了接力長跑的跑者,在有生之年,我有責任而且必須堅韌的跑下去。(20257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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