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樹木當然也是如此:幸田文《樹》
數日前,H在群組發來了一則訊息,他到美國加州期間生活過得充實,美語會話進步不少,只可惜三個月假期太短即將結束,要返回平靜無波的台北市的寓所。也許他想把握僅剩的時光,今日他特別發來了造訪大峽谷的系列照片,給我們也來個紙上旅行團,看照片想像自己迎向大峽谷的壯闊美景。出於我對森林樹木的偏好,在他的系列照片當中,那張樹皮如繪畫般的白樺樹,特別吸引著我。這個奇特的心理現象,可以與我每次看見參天大樹時的興奮串連起來分析。
這時候,我旋即想起了幸田文(1904-1990)《樹》這部散文隨筆集。這部作品都是以樹為核心展開的思考,以樹的生與死為鏡面,反思自然更迭與生命的真諦,其文字之細膩與深刻,堪稱散文寫作的高境界(必須說,譯者譯筆精妙傳神)。在此,容我簡短引述〈魚鱗雲杉的更新〉的段落:
「倒木的肌膚上已經覆滿青苔,但樹幹的弧度恰呈現在與我面相近的高度。那樹幹越往前越細,旁邊還殘留著從樹根伸出的嫩枝,證明著曾經的景象。真是可憐啊,這樣的想法從心中一點點冒出,昔日樹木的姿態講述著死亡的圖景,也表露出既沒有哀傷,也沒有其他任何情感的生的姿態。
或許是因為昨日的雨,枯木亡骸被浸得透徹。然而,我觸碰到的並非倒木本身,畢竟那苔衣已經將倒木裹著嚴嚴實實,彷若自然為它打造的壽衣。我勉強壓下內心的膽怯,試著用雙手指尖撥開青苔。下方也是濕漉漉的,脆弱而細碎的茶褐色碎片沾到了手上,是原來的樹皮。
剛剛因目睹生死輪回中那活生生的銜接,我的胸口還在被寂寥的餘韻擾,可是看到這棵樹後,心中便如同喝下清泉一般清爽起來。……或許正是因為指尖濕冷,才能敏銳地捕捉到若有若無的溫暖與古木無可爭議的乾燥感,這是濕熱的手所無法感知的。是古木本身的餘溫,還是新樹遮蔽了寒氣?古木並未單純地死去,新樹也沒有單純地活著。看夠了生死的銜接與輪回的殘酷,便不會再糾結於任何事物。」
最後,幸田文為這篇抒情文字做了總結:「日本北海道富良野的森橡中存在魚鱗雲杉的倒木更新,那些松樹排成「一」字形,英姿颯爽。只憑這一點,我就心滿意足。」進一步說,對我而言這篇4千餘字的隨筆,已然道出散文作家的底蘊,任何寫得一手好文章的作家,的確使人羨慕不已,但透過學習與仿傚,還是可以實現,唯一無法模仿的是,作家的心量(氣度),以及他們對於生死疲勞的通透。正如作者所說,人也好,鳥獸也好,一切生命的傷痛都需要翻捲,樹木當然也是如此。
推薦書目:
幸田文《木》 (新潮文庫,1992-)
幸田文;史詩
譯《樹》(海峽文藝出版社,2025年6月)
標籤: 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