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的故事003
據我的觀察與了解,每個作家遇到靈感枯竭卻必須完稿的時候,通常有自己的解決之道。例如,吸菸、飲酒、服藥、喝咖啡、狂吃零食、找朋友(無休止)聊談,這些都屬於合法合理可控的行為,我非常贊同這樣的做法,而且自己經常使用上述方法之一。之前,我曾介紹過吉行淳之介《懐かしい人たち》這部寬泛性質的文壇回憶錄,並從其文章中獲得某些經驗的共鳴。這一次,我讀其書又有了新的感悟。在該書中,有這麼一篇有趣的隨筆:〈睡眠薬と高見順〉:據吉行淳之介回憶,他看高見順(1907-1965)的年譜發現,1960(昭和35)年1月,高見順正著手創作長篇小說《いやな感じ》(令人心生不快的感覺),但是,同年十月因疑似癌症住院治療。吉行說,高見先生有四年時間經常住進御茶水的「山の上ホテル(山上飯店)」閉關寫作,他也同進該旅館,每個月將近15天進駐該飯店拚稿。
正如上述,高見1960年寫始創作《いやな感じ》,三年後才竣稿,但在此期間,這部長篇一直在《文學界》連載。他的長篇小說《砂の上の植物群》(沙上的植物群)就在這一年於《文學界》上連載(1963年1月号至1963年12月号)。儘管他與高見同住在山上飯店,見面次數並不多,因為擔心影響到寫作進度。當時,山上飯店(尚未另建新館)房間內沒有廁所,而設在各樓層邊角。根據小說家安岡章太郎(1920-2013)指出,他1965年下榻山上飯店的時候,遇見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次,安岡如廁結束以後,忽然間,看見了一名男子站在窗戶旁茫然若失。原來那個是高見順先生。安岡說,高見先生雙手濕濡,看來忘了擦手的樣子,他很能理解作家的落寞感。的確,小說家陷入苦思卻不得其稿,進度嚴重受阻之際,往往就會出現六神無主的狀態。在吉行聽來,安岡親眼見證了這一幕,著實令他莞爾一笑感同身受。
接下來,就是吉行淳之介與高見順的親身經歷了。某個深夜時分(約莫12點左右),他在外面辦完事情返回飯店,碰巧在大門口邂逅了高見順。高見順劈頭問道:「你有安眠藥嗎?」吉行旋即表示,自己沒服用安眠藥的習慣,高見順一聽,迸出了一句:「是嘛,傷腦筋呀!」神情極為茫然與無助。吉行認為,高見先生平時遇上這種情形,說話總是簡捷明快,他說得這般無奈,想必是相當苦惱不已。稍後,高見自責起來,說都是自己疏忽所致,安眠藥用罄卻忘了補充。吉行看得於心不忍,隨即帶著高見來到飯店旁的停車場,讓高見坐上他的自用車,安慰說道:「我知道有藥局營業至半夜。」於是,他開車到神田附近兜繞著。車子駛到九段附近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家燈光尚亮的藥局,安眠藥危機才正式解決了。在這當下,他強烈地感受到,高見如釋重負的安然。買到安眠藥,他們立刻趕回去,一到飯店,他們就各自回房間繼續寫稿了。經過了這件事情,吉行有了一種體會:小說家奮力寫稿之際,有常備藥物的支持,它同樣構成精神奧援的一部分。
回到安眠藥的話題。
二十餘年來,我因思慮過多(更多是因寫書計畫過多)而無法成眠,偶爾會藉助安眠藥的力量。剛開始,藥效很好,但之後有了抗藥性,它就不見奇效了。換句話說,當你到了三更半夜滿腦子還想著寫書計畫,精神亢奮到無以復加,直升至昂揚的高峰,僅憑吞服一粒半粒安眠藥,豈能把那為寫作瘋狂的意念壓服下去?這時候,該怎麼辦呢?據長期經驗看來,好像也沒什麼好方法,除非你放棄或關掉那澎湃洶湧的心思,要不就正面地接受它。
我認為,這是作家為寫作必然的代價。正如我們好意告誡別人不可久坐(偶要起來活動)那樣,事實上,其中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試想一下,如果作家不在電腦桌前久坐(坐扁屁股)寫稿,他們哪來收穫甘美的作品?正因為寫作是個苦差事,所以,我那半途轉向的朋友V說,相較起來,讀書的樂趣還是大於寫作的荊棘之路。V說得有理。從那以後,V就不再被失眠所折磨,唯獨像我這樣的頑固人士,寧願睡不好覺,也要奔向寫書的煉獄道。(2025年7月12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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