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日 星期二

 為了圓滿晚年的旅行2 ---2

 

對旅行者而言,住宿永遠是他們首要和刻不容緩的問題。

正如上述,森本先生出發至台灣島內旅行之前,因一個星期乘船顛簸的疲累,當晚只好投宿於基隆的廉價旅社。不過,這個苦澀的經驗卻令他終生難忘。我問,所謂廉價旅社到底有多便宜?他說,一個晚上收費30元。那真的很便宜呀!接著,他苦笑說道,日本語有個慣用語「安かろう悪かろう(一分價錢一分貨;便宜沒好貨)」正是用來形容這種尷尬的狀況。為什麼?那間旅社沒冷氣設備,房間內,只有一台電風扇,嗡嗡作響旋轉吹送,就是吹不散八月高濕的熱氣。這並不打緊,更糟糕的還在後頭。我打趣地說,難不成半夜有孤獨的幽靈來敲門嗎?當然不是。半夜裡,有幾隻蟑螂出來亂竄,嚇得他連忙把它們趕了出去,但整夜沒睡個好覺。他自我解嘲地說,那幾隻可憐的蟑螂大概也抵擋不住濕熱的攻擊,只好出來透透氣。我暗忖,說得也是。雖說暗夜出沒的蟑螂是土生土長的產物,而且多半已適應了港口都市的環境,實在扛不住酷暑的煎熬了,溜出來通體散熱一下,也是權宜之計。

 


第二天,森本先生一行離開基隆乘坐火車來到了台北車站。下車以後,他們立刻尋找過夜的旅館。由於事前做過查詢,位於車站後方的華陰街有許多旅館,森本先生在外頭打量一番之後,登樓走進了一家旅館。這一次,他暫時擱置半生不熟的中國話,以日本語向櫃檯人員洽詢。在1970年代的台北市,旅館櫃檯女服務員多少懂一點日本語,便用有限的語彙與他們溝通。一晚70元,附有冷氣。有了冷氣的加持,這意味著投宿者可以安心入睡,並成功驅散台灣八月的暑熱,又沒有蟑螂出來走動嚇人。就這樣,以森本為首的學生旅遊團度過了安眠的一夜。

 


翌日,森本一行離開旅館,開始展開為期兩個星期的台灣環島旅行。

眾所周知,出生於日語世代的台灣人,多半能夠講流利的日語。然而,經歷1950年代的白色恐怖和掃除日語色彩的特殊時空下,他們(尤其是用日語創作的作家)成了失語的世代。森本說,那位旅館女服員熱情又親切,雖然日語能力有限,但看得出她與之交朋友的誠意。臨行前,她請森本稍候一下,說要帶她通曉日本語的丈夫來認識。約莫十分鐘以後,女服務員的丈夫抵達了。說來奇妙,兩個男人一見如故地交談起來。那位台灣郎陳先生沉寂多年的日本語彷彿又復活了。最後,陳先生向森本伸出了友誼之手,說如果不嫌棄的話,下次來台灣旅行時,就住在他們家。為此,森本很是感動,在注重個人隱私的日本,要遇到這種慷慨之情是難得的,他卻意外收到了這奇特的緣份。

 

兩個星期後,與森本同行的朋友先返回日本,他本人則多停留了一個星期,儘量飽覽台灣的美麗風光。旅行一結束,他打點行李在基隆港登上了貨船,而且回程與來時路線有點不同:基隆----宮古島----那霸----鹿兒島。在航行途中,還發生了一則有趣的插曲。那天中午,他飢腸轆轆一時找不到食物,另一個同伴建議,不如摸到船艙底部,摘吃點外銷日本的台灣香蕉,豈知那些包裹著的香蕉青澀硬實口感極差,他啃了兩口就放棄了。後來,他才知道這艘香蕉船裡的青色香蕉,在送達日本以後,它們還得置放些時日至成熟才流入市場。經過數日奇妙的航行,那艘貨船終於抵達了鹿兒島的港口。他在鹿兒島下船,從該地乘坐火車返回香川老家探望父親,然後搭乘火車返回東京,恢復日常的大學生生活。

 


森本先生向我說完四十五年前的台灣之旅,自己似乎也沉浸其中,不時透露出懷舊的情緒。故事到此,輪到我隆重登場了。我立刻勸說,人生無常(兩年前,他患了腦溢血住院一個月,所幸搶回一命)把握當下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不如趁身體堪用思想正常之際,把他多年來旅遊台灣的點點滴滴寫下將之出版,那將是人生中的大事,也是晚年最圓滿的墓誌銘。更具體地說:不這麼做,我們還能留下什麼?說到這裡,他拿起品杯中的東方美人茶,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說:我說得有道理。他是應該全力一試的時候了。(20257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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