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憂鬱
不久前,與一個熱愛文學創作的外交官朋友茶敘,我們的話題聊得很廣泛,從地緣政治國際外交到旅外見聞,最後提到了他派駐外國的切身感受。我開了玩笑:「 2018年,恩斯特.H.康托洛维茨《國王的兩體身體》中譯本出版後,我加足體力讀了前半部,為這位中世紀史學家的論述觀點甚為佩服。容我借用這個概念一下,請問臺灣的外交人員也有兩個身體?一個作為外交人員的身體,一個作為平凡人的身體。」他莞爾一笑說,「那是當然。」接著,我直問道:「外交人員都一直待在駐外單位嗎?」他說,「我們每六年輪調一次。」我問為什麼?他解釋道,首先,每六年輪調一次,是為了公平起見,以確保外交人員的升遷機制;其次,輪調制度亦有好處,它可防止駐外人員與當地(利益)糾纏過深的弊端。我讚聲說,這樣很不錯呀!他略為感喟地說:「外交人員派駐外國太久(若沒輪調制度),我都快得憂鬱症啦!」他這麼一說,猛然使我開始思考「憂鬱」的內涵與特性。他險些患了憂鬱症,一向樂觀的我就與憂鬱症無緣嗎?
上次,我們聚會的時候,他表示,自己很喜愛芥川龍之介的作品,但是不知什麼緣故,在臺灣,芥川的中譯本不多。接著,他問我芥川終生留下多少作品?我說,芥川是個十分勤奮的作家,姑且不論其每部作品是否皆為佳作(其實也不可能),他若沒有這份為寫作獻身的熱情,也就沒有《芥川龍之介全集》(12冊、岩波書店)這個文學豐碑了。我繼而補充說,芥川只活了三十五歲,可謂生涯短暫,可他卻寫出皇皇十二冊作品來,這已超出「鬼才」稱譽的範疇了。對作家而言,「鬼才」如同漢方中的藥引,重要的是,作家必須有真材實料的配方(本領)。他又問,為何芥川選擇了自殺?我說,我不在案發現場不敢斷言,僅能綜合各文本資料推測:「芥川是個心思敏感的人,又缺乏強韌的生存意志,當他無法直面時代的不確定性,無法排除那種排山倒海的壓力之際,只好不帶走一片雲彩似地走上了絕路。」他接著說,這算是時代的憂鬱症?我說,應該是吧。正如每個時代有其自身的憂鬱症一樣,即使我有兩個身體,終其結果,依然難逃憂鬱症的執拗纏繞。話題轉向至此,他探問道,「邱兄,也有憂鬱症嗎?」我斷然地說,「有,當然。我的憂鬱症表現在兩方面:群書讀不盡,寫作進程困頓;其次,就是帶狀皰疹後期的神經痛了。對我來說,隱隱作痛如同一場無聲殘酷的折磨。我清楚感覺到,堅強的意志正一寸寸地潰敗撤退。僅止這樣,憂鬱症就不需我為它正名了。」(2021年3月24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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