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6日 星期三

 聲魔的苦衷

依我個人的體質和經驗,除非萬不得已,儘量不進入公共場所,免得被各種雜聲干擾。以我在二手書店買書為例,那天,有個中年婦女上樓,立刻蹲在書架前,一面胡亂地翻動舊書,一面以手機和朋友聊天,如同新聞記者現場連線,長達五分鐘之久,完全不顧周遭的反應。誇張地說,我覺得那五分鐘格外漫長,就像直升機在我頭上纏繞,讓我不勝困擾直想轉身離去。當時,我很想下樓告訴店員:「貴店二樓有客人講手機超過五分鐘,已妨礙其他顧客的安寧,上去勸她長話短說,要不請她移師捷運站前講個痛快!」或許,我埋怨的聲波太過強烈,儘管她背對著我而且大衣裹身,但就在進入第六分鐘之際,她終於關上噪音的大門了。說來奇怪,這個動作一結束,我升高的血壓立刻降下來,心情轉好地繼續翻閱選書。結賬的時候,我沒有告訴店家,因為這噪音提早結束,我多買了三本書,雖然金額不多,也是對貴店的支持。


 

此外,我在醫院候診區多次遇過製造噪音的達人,有的玩手機遊戲音量開得很大,彷彿不需經你同意,就能把你拖進電玩的戰局;有的傢伙更猛了,他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逕自開始偉大的長話之旅。遇到這種場面,我通常會提醒對方:大家是來醫院看病的,而不是來演講看戲的。遺憾的是,我的勸善之舉效果平平,有的怒目回視,彷彿我在多管閒事,有的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先減低手機聲量,稍後再故態復萌。對此,我實在參透不了,為什麼這些人對製造噪音如此執迷?難道是我的聽力過敏異常,才對周遭的聲魔抱持偏見?他們亦不為人知的苦衷?

最近,我試著轉變心念,從這個角度「理解」聲魔的存在。眾所周知,深居老舊社區巷弄的人,尤其附近有餐廳或小酒館,必定領教過散客後的喧鬧聲,有時遊民喝醉吆喝吵聲在巷弄迴盪不已,這時不請管區警察來制止,等於同意他們歡鬧到天明。去年,我家巷弄前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聲魔。起初,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後來發現,每到深夜一點,他就蹲坐在前棟大樓後門的階台上,右手拿著香菸,左手持手機講個不停,經我仔細收聽,每隔兩分鐘左右,他就丟出三字經罵人,彷彿不痛快地幹譙一下,會渾身痠痛的樣子。當然,他也有鐵骨柔情的一面,對著電話那端的女性傾訴衷腸。有一次,直到深夜二點,他還徘徊在手機愛情的迷途上,已明顯干擾到我的睡眠。我終於忍不住下樓,要對他進行道德勸說。我仿傚忍者的身手悄聲貼近,他講得太投入了,沒發現我已在他的身後,待我向他說,「這位小哥,本巷弄很安靜的,任何聲音回響甚大,你剛才所講的愛情故事,巷弄裡的居民聽得一清二楚,你希望大家都知道你的祕密嗎?」可能我的修辭發揮作用,他先是驚跳了起來,面帶錯愕地看著我,悻悻然收起手機離去。在那之後,他又準時在那裡講手機,一講一多個小時,我受不住又下樓去,對他好聲勸說。不過,他不理會我的善意。最後,我打電話到派出所請轄區警察來處理,這午夜的穿耳魔聲才停歇下來。過了三個月,他又出現了,同樣在午夜時分,對著手機長談不止,聲音十分沮喪,沒有往常尖銳的斥罵聲。那時候,我突然覺得他是不是病了?是不是長期受到寂寞和憂鬱的煎熬,被逼得走投無路,每到深夜時分,蹲坐在台階上講話?如果我的猜想沒錯,那麼他用這種方式釋放積重難返的心聲,就令人理解和同情了,儘管他的做法明顯妨礙了住居安寧。我想,於我這是很好的轉念。因此,有好長一陣子,不見他講話的身影,我反而有一種落寞的感覺。最近,他又現身說話了,我不生氣不下樓規勸,而是臨窗俯瞰,祝福他的心聲都能順利傳達出去。(2020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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