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原點----藤澤周平與安部公房 

一次，與師友三國大介對談，話題三轉四折，最終轉向了日本的時代小說。我問他，如果台灣讀者從時代小說的作品，進一步認識日本庶民文化，他會推薦哪個作家？他是性情溫厚的人，說話待人很客氣，從不武斷批評別人。他沉思了一下，彷彿正在從讀過的書單中進行篩選，為我提供合適的人選。他說，藤澤周平的時代小說值得一讀，我好奇追問原因。他說，藤澤周平的小說語言平易近人，表現出應有的時代氛圍，做到這一點相當不易。我覺得他評語中肯，於是接下話柄擅自發揮：你的意思是，台灣讀者可以將藤澤的作品當成一種認識日本文化的路徑？他溫和地笑了笑，沒有附和我尖銳的結論，彷彿要我自行參透文化的底蘊，因為有些事情和認知，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如同對讀書的感想，對人性和政治霸權的重新定義。

 

不久前，我在日本古本屋網站上看見藤澤周平早期未刊短篇小說集，很想找來閱讀，但想到手頭工作未做完，便告誡自己不可越界太遠。然而，看到這個書影我依然有所收穫。我想，所有研究者和出版社都知道，出版作家全集旨在彰顯作家終生的文學成就，尤其未刊作品的出土問世，必然得到文化界的最大關注，儘管其早期作品難免顯得青澀，不似晚期作品那樣圓熟。以安部公房的《砂漠的思想》為例，該作品並非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不比《燃盡的地圖》、《沙丘中的女人》、《壁》等出名。只是，如果你要理解安部小說中經常出現「砂漠」的象徵或隱喻，就必須通讀這部作品。該書有安部幼年時期的滿洲國經驗，漫天黃沙不設防地襲來，不由分說就抹消國家與城市間的界線，那裡的居民始終帶著模糊的身分，每日努力地拚鬥求存。從這個視點來說，安部早期晦暗的「砂漠」思想，即是其文學思想的出發點，後續吹進作品裡的巨大風砂，就是其思想的延伸；「砂漠」承載著安部的愛與憎，更多時候，它則變身為他用來批判國家體制的強大武器。所以，誰說小說家軟弱無力？在關鍵時刻，小說家往往就能輕易將小說變成不可阻擋的風暴。（2020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