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3日 星期六

禁忌如何新生----島崎藤村

在日本文化積極迎向現代性的蓬勃的大正時期,島崎藤村即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他的長篇小說《新生》前篇,於大正七年五月至十月,在東京.大阪《朝日新聞》連載,後篇於翌年四月至十月,在同報刊上完成連載。這部以私人生活為模型的小說,描寫得細緻而寫實,有著赤裸裸的告白和矛盾,令人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小說故事的主角岸本妻子病歿,身後留下兩名幼子,其胞兄兩位女兒輝子與節子,於心不忍便來家裡照料。不久後,輝子出嫁了,家裡各項雜務,全落在節子身上。不過,禁忌的悲劇正是從此時開始的。岸本因抵不住情慾的誘惑,逾越了人倫的底限,竟然誘使侄女節子發生肉體關係,並使其懷孕,摧毀了人倫道德的最後防線。岸本幹出這種事來,自然沒有顏面見胞兄,可他沒有勇氣當面坦承錯誤,最後只好藉口至法蘭西留學,於渡航期間捎信給胞兄為節子的事情致歉。數年後,岸本預估風波已然平息,立即束裝歸國。回到日本之後,岸本寄居在胞兄家裡,這段期間他發現節子落寞寡歡,便藉機向節子送吻求愛了。原先這看似熄滅的孽緣畸戀又重燃了起來。岸本和節子回到禁忌的深淵。

明治晚期至大正時期有個顯著現象,許多傑出的日本近代文學或長篇小說,都是在這時期的報刊連載的,例如夏目漱石、二葉亭四迷、森鷗外、長塚節、森田草平等知名作家,還包括自然主義的作品,在《朝日新聞》、《每日新聞》、《讀賣新聞》等報刊發表。因此,島崎藤村《新生》應該是此連載小說風潮中,最後的壓軸之作。眾所周知,能夠在大報上連載小說,很快吸引大眾讀者的關注,為作家的未來贏得名聲。大正九年,菊池寬的通俗小說《珍珠夫人》於《每日新聞》連載,這樣的媒介方式帶來嶄新的成功,實質促進了報份增印,讀者受此題材和寫法的激發,開始渴望閱讀這種大眾小說。當時,有些「純文學」作家看到這不可擋的情勢,因而轉向撰寫大眾小說,面向大眾帶領大眾,進入趣味橫生的小說世界。在這股大眾風潮的趨勢下,因而催生出這方面的高手作家,從大佛次郎到吉川英治,皆是典範性的佳例。與此同時,這又推動大眾娛樂雜誌的蓬勃發展,大眾傳媒與文學聯結起新的共生關係,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的界限不再壁壘分明,而是回到對等的地位,沒有你高我低的劃分。按照當時的說法,純文學與大眾小說的較量在於,作家要展現說故事的高超本領,善於在故事中描景敘情,盡量讓讀者們讀來興味盎然,有著如飲佳茗般的回味和不忍釋卷,這才是作家真正的本事。


順便補充說明,按照時間來看,島崎藤村在《朝日新聞》發表《新生》之時,他的兩個兒子想必無法略而不見,並且感到震撼和打擊。因為他們的堂姊節子從今而後就要代替「母親」角色來照料他們。於此,我們或許要發出疑問,島崎藤村為何要不惜家醜外揚的悔罪,將這段不被世人接受的醜聞訴諸筆端?有一個說法,也許可以稍為解開這個謎題。從經濟面向來看,當時岸本(島崎藤村)家的生計,僅靠島崎藤村一人獨撐,在此嚴峻的時刻,島崎以自我揭醜的方法獲得生計來源,為了養活島崎一家人,為了新生和活下去,就顧不得道德高牆立下的禁忌了。然而,同時代的作家芥川龍之介,未必是道德重整委員會的主委,但他就不如此寬待這個問題了。他閱畢這部小說,不無感喟地說,「我從未看過如此狡猾和偽善的人!」以此來看,這或許是芥川的道德偏見,或許是對於道德情操的堅持,同為生活貧困折磨的作家,不應為此生計而揚醜求存。毋庸置疑,這個問題不可能有正確的答案,再多爭論都無法得出結論。正如哲人所言,天底下沒有最好的辦法,只看你用什麼方式來解決。而嚴厲批判岸本(島崎)偽善面孔的芥川龍之介,其後似乎也在證明自己的堅持,當他無法抵抗大正時期漠然的不安,那種難以言狀的惶惑之時,他並沒有自曝其短,而是迎向自死的道路,為自己人生劃下完美的句點。



標籤:

0 個意見:

張貼留言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 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