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灰裡的炭火 

在任何時代裡，父子之間的緣份（關係）向來微妙又難以解釋的，同樣出於自己的血脈，有些子女孝順無怨無悔照料老病的父親，有些子女的做法則不同，他們為了分得（變賣）財產，不惜與老父怒言相向，以鐵拳暴打老殘之軀，但是要解析這樣的人倫現象，恐怕最雄辯的語言大師都無能為力了。 

我的朋友P就遇到了這樣的人生困局。三十五年前，他父親五十二歲，正迎向事業的高峰，他很看重這個獨生子，兒子大學一畢業，就把他送至日本留學。五年後，P取得國立大學碩士學位，如父親所望在日商擔任要職。在那以後，P父子關係一直平順無波。不料，大約兩年前，他的父親罹患了失智症，良好的父子關係瞬間崩塌了。他走入老父的房間，探看有無異狀，其父親旋即怒斥發火，指名說這兒子拿走他的銀行存摺準備把他的棺材本全數擄走……。P說得無奈，不過，我們這些局外人什麼都不能做，頂多溫情暖語安慰一番。

 

說到P的境遇，我想起了幸田文《父．こんなこと》（新潮文庫，2020年7月第79刷）這部抒情性十足的散文集，進而品味幸田文（1904-1990）與幸田露伴（1867-1947）的父女情緣。眾所周知，他們父女皆為享譽日本文壇的名作家。幸田文出生於東京，是幸田露伴的二女兒，她1928年嫁入清酒中盤商，十年後以離婚收場，其後她帶著女兒回到老家與父親同住，並照料老父日常生活起居，直到去世。幸田文的文筆極佳筆觸細膩，這部散文集正是她照料父親晚年生活及其出殯火化過程的記錄，讀來有如「埋在灰裡的炭火」那樣，給人溫暖的感動，有著日本人特有的優雅而哀傷之感。我想了想，如果P讀過幸田文這部散文集的話，可能更有感觸了，同樣與父親同住，卻面對不同的局面：一座隨時噴發的老火山，另一座則是安詳微笑的老靈魂。（2024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