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中的與愛與怕 

 

昨日下午，外甥女L來訊通知，店裡有我的包裹（一箱書籍），從照片中看，寄件地址來自桃園的吳先生。為此，我不由得感到納悶，因為我並不認識這位寄件人。晚間，提前給千葉大的黃醫師慶生，特地選在小巨蛋附近的江浙菜館用餐。黃醫師說，今年開始他乘坐高鐵就享有半價優待了，65歲這個年齡真是奇詭無比，它使人欲拒還迎又愛又怕。 

慶生會結束後，我們返回茶行品茗又參與試茶。十五分鐘以後，我打開郵局專用的紙箱查看，箱內全是日文的新書，大小共計14冊，至少10公斤。當下，我終於明白了。這些好書絕對是師友三國大介精選的，完全符合我研究與出版的需要。但是我的疑惑仍然未解，難道他已經回到桃園老家了？當下，我把14冊新書排列起來，給他們拍個大合照書影，發給了三國大介，並附上短訊：「今日，我收到您寄來一批好書，十分感謝！順便一提，您已經返回桃園了？」我看他尚未回訊，心想明日他就會回覆。晚間十點許，店裡打烊，我將全部新書帶回家裡。

 

三國大介起得很早。今早7點許，他就發來了三則短訊。也就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1.「今はまだ日本の家にいます。ワイフが舎弟の遠出で台湾に帰りました便乗して送ってもらった。」

2.「ジョーオーウエル日記もとても素晴らし書籍です。ザ・多喜二はあなたにとって良い素材になれると思います。(よし)」

3.「無理を通る古本屋さんが一軒知り合っても便利ですね。今や俺の癖も多少わかってくれたでしょう。ありがたや！ありがたや。^_^ 

這三則短訊，我看了好幾遍，由衷感謝三國大介的提點與支持。我知道自己的體力已大不如前，但對於應當負重而行還是得撐持下去。此外，我必須說，他對我知之甚深，總是心有靈犀寄來我亟需的書。例如，數日前，我觀看了中京テレビドキュメント「戦時下の性被害」歴史のタブーを語る９５歳の女性『満州黒川開拓団の真実』（2020年9月5日放送），點燃了我對這段悲慘歷史的好奇。在這批新書當中，平井新帆的專書《ソ連兵へ差し出された娘たち》, 就是對前往滿洲國（中國東北）開墾的岐阜縣黑川開拓團600餘人，二戰末期蘇聯紅軍攻占開拓民屯墾地，開拓團副團長以保護全體村民的安全為由，要求開拓團裡未婚少女犧牲，來「接待」蘇聯紅軍。而這裡的「接待」極為含糊的暈光，它用來掩飾淡化「充當性奴」的事實。可以說，這段以性祭品換取生命安全的黑歷史，是我對於日本的殖民地文學研究之外，不得不進而探索的令人觸目驚心的現代史。

 

除了《ソ連兵へ差し出された娘たち》一書之外，李吉隆的長篇小說《滿州夫人》，同樣吸引了我的關注。這部歷史小說譯自韓文，曾獲得2016年韓國筆會文學獎。據譯者五十嵐真希的後記指出，故事舞台為1945年8月至1961年4月的朝鮮半島。故事以在半島擔任醫生的李根五、曾任滿州國的行政官的長子滿雨、以及出身滿州族的媳婦張永美（滿州夫人）一家人，在激盪的歷史波濤中，努力求存的生命姿態。從這個視點而言，的確展現出李吉隆的歷史家視野，他藉由小說人物的命運來講述身為殖民地人民的無奈----生逢其時與生不逢時的尷尬境地。當然，其中少不了要對殖民地宗主國的批判的，這是所有殖民文學中常見的主題與技法。所以，我們閱讀這樣的小說時，自然要與作者同仇敵愾，一起承擔苦悶歷史的重負。但反過來說，這不完全只有負面陰影，我在這日譯本小說的越境激發之下，哪天我需要重讀庄司總一的長篇小說《陳夫人》。在我看來，重點不在於它獲得了「第一屆大東亞文學獎」，而是它如何體現臺灣人在日治時期的精神面貌。你說個人精神史也未嘗不可。（2023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