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深的愛情 

數年前，師友三國大介說，他很喜歡藤澤周平的時代小說，幾乎讀過其全部作品，我問其作品的魅力何在，他說藤澤的筆觸溫潤細膩，將微妙的人情世故寫得很到位，雖然早期作品色調灰暗沉悶些，但如果讀者想從其作品中學到優美的日文表現，應該可以得到滿足的。我想上述幾個優點，對於日語學習者具有很大吸引力，一面閱讀藤澤的小說，一面快樂學習日本語，其效果必然比在教室上課來得好。坦白說，藤澤周平的諸多作品，我只讀過小說《黃昏清兵衛》《蟬聲陣雨》，不能就此統括評價其時代小說。然而，我對於藤澤的傳記小說甚為敬佩，尤其《一茶》、《白瓶---長塚節》二書，雖然為小說形式，援引資料之豐富，毫不遜色於一部博士論文。

 

說來奇妙，我上午時間多半用於觀看日文特輯和紀錄片，而今天剛好播放《平凡是真----作家藤澤周平》影片（11集），正符合我觀看的需求。這部影片的內容，出自藤澤周平女兒的回憶，講述其父親的（寫作）生涯、任職於小報社、（喪妻後）為照料女兒操勞的生活點滴，續弦（和子）之後，與老母親一家四口過著溫馨小日子的追懷，全片貫徹著藤澤周平崇尚的「平凡是真，平凡至上」的生活價值。的確，樂於甘於平凡是一件好事。必須指出，在該片第4集中，頗富戲劇衝突性，藤澤到和子家裡向其父親請求同意他們的婚事，但和子的父親怒不可遏，劈頭對和子說，這個男人還帶著拖油瓶，接著，對藤澤說，我家女兒可是有人做媒，正式來我家求過婚的。和你不一樣，對方可是真正的獨身，年紀也比你年輕三四歲，而且啊，還是年輕有為的內科醫生，有家傳的大醫院，前些天媒人來過電話說，無論如何都想和她結婚。不過，和子向父親明確表示，想和藤澤結婚，父親反問（藤澤）哪裡好？這時候，和子向父親說，請等一下，返回房間取東西。其間，原本三人對話的房間，剩下藤澤與的父親。其父為打消無言的尷尬，打開圍棋盤上的報紙翻看，藤澤便探問和子的父親看什麼報紙？這時，和子的父親想起什麼似的說，聽說你在報社上班，所以才在意我看什麼報紙吧。藤澤說，他在一家很小的報社。接著，和子的父親迸了一句，多少？性格耿直的藤澤不解其意又追問，和子的父親拐彎抹角地說，見藤澤不明白，只好直問藤澤的月薪多少？藤澤說，他的薪水很低，其父又說，對方的收入與你天壤之別，你能養家糊口嗎？假如你們將來結婚了，她有了孩子，你打算怎麼辦啊？

 

這兩個男子對話一結束，和子拿著裝有信封的木盒走了進來。其父問這是做什麼？和子說，這一大堆信全是（小菅）留治（藤澤周平是筆名）寫給她的，他們倆都在新橋工作，因為沒有錢不能每次都去咖啡廳，所以他們倆一直都是去日比谷公園，每次約會都在日比谷公園，所以只能穿過公園，走到有樂町車站，這一路就是我們的約會了。留治他從有樂町坐上電車，飛快地趕回家，去照顧女兒展子和年邁的老母親，給她們做晚飯，然後打掃家洗衣服，做完這些零零星星的家事之後，等大家都睡了，他才有時間用心為我寫下這些信，這些都是在日比谷公園散步時，沒來得及說清楚的心聲，其實他還要寫小說的，他為了我犧牲了這些寶貴的時間。聽完和子的話，其父有些軟化了，但直接表明自己的擔心，留治的薪資太少恐怕會讓她挨苦日子的。這時候，和子反守為攻，直問父親曾否因為和子的母親去世時，想過與她（亡妻）一起去嗎？其父問和子，你想說什麼？和子說，他是真的想尋死過。他說他的太太（悅子）是路痴，說不定連奈何橋都找不到，所以想陪她一起去。爸爸，你有這麼愛過我媽媽嗎？其父啞口無言。和子說，能把自己的伴侶，看得比他還重的人，這世界上還能有誰？聽到這些我就下定決心了，我非他不嫁。和子這番話，感動了父親，父親謙恭地向小菅留治（藤澤周平）請託，將女兒交給他了。從男人的角度來看，一個男人擔心亡妻路痴找不到奈何橋，這種比大海還深的感情，實在令人折服與汗顏，女人喪夫可能終其一生守住舊愛，而男人喪偶很快就會迎接新歡，否則就會死於寂寞的大輪盤。下次，我想談談一個70歲喪偶的男人，如何在短時間枯木逢春的故事，如何插棍子長葉子的生命奇譚。（2023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