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通譯
往事只能回味嗎?
上午,我觀看NHK衛星頻道,想看點國際新聞報導,但可能新聞時段已過,正巧在播放晨間電視續劇《舞い上がれ》。我看了五分鐘左右,該集已到尾聲(我不了解劇情內容),但最後一幕情景-----十幾名穿制服的工人齊坐一堂,讓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約莫2000年,一位熟識的日籍總經理S問我,可否撥點時間到他的工廠坐坐。當下,我納悶不解探問因由,原來要我擔任監聽一職。S在台灣六年期間,不諳中文也無意學習,每次開會或下達生產計畫或業營方針,只依靠他的專職口譯員----有留日經驗的K。幾年下來,S發現,工廠管理和生產始終不見成效,偶爾還閙出內部(幹部和工人)糾紛,最後他都得清理戰場收拾善後。S說,他私下調查後,K這個口譯員有問題,不是假傳(總經理)旨意,就是暗中搞鬼(我沒告知S,1930年代的日本共產黨人熱衷這條路線,他們樂於潛伏工廠當暗樁(工廠細胞),許多無產階級作家在作品中不諱言稱許作為「細胞」的榮耀)。總歸一句,那日S主持開會,他希望我到場,借重我的日語聽力,鑑定k在傳譯過程中,是否切實遵守「忠誠傳達」沒有「背叛原意」。
朋友發生這樣的困難,又不是要我兩肋插刀,我自然樂意而為。但嚴格說來,S畢竟出身技術人員,沒有受過情報員的特訓,他要執行的監聽計劃,一開始就不夠嚴謹。首先,那天上午,S開車載我到達工廠,我這個「外人」與工廠總經理一起現身,等同在告知廠內員工以及城府甚深的通譯員:今天,我特地找來外界日語高手鑑定K的口譯及其他講話後工廠幹部的反應。換句話說,S自己先掀了底牌,而且還提醒K預作防備。開會如常進行,S講話的時候,不看我的表情,坐在S身旁的k,神情專注篤定,在S講話後,接續口頭傳譯。我坐在臺下聆聽著,為了不讓不K不自在,我不直視K的神情,時而閉上眼睛,佯裝因過度疲勞而睡著的樣子。其實,在抵達這場合上,我和K已意識到彼此的存在了。我確知他有機巧的「鷹眼」,而他也識得我是煉就「火眼金睛」的奇人,兩方擁有特異功能的眼睛,快速交會一遍既已足夠,不需要另闢戰場做無謂的廝殺吧。
三十分鐘過後,會議講話順利結束了。翌日,S問我,K的口譯如何。我說,K傳譯得很好(將你的講話內容精要傳譯),具有專業水準,將來他不幹工廠口譯員,在日語口譯界也有立足之地。S聽完有點無奈,但依然感謝我這個臨時的臥底幹員。兩年後,S任期屆滿返回總公司升任本部長,可謂比他同期和戰後嬰兒潮世代的人更早嚐到出人頭地甜果的精英。
說完這段奇妙的往事,我正想睡個午覺,正要走出書庫時,驀然看見一本書掉落了。我拾起一看,原來是高見順的詩集《死の淵より》。這冊詩集沒有書衣。在日本的古舊書店裡,書籍沒有書衣等於裸本,書價要大打折扣。不過,我向來愛惜字紙(只要尚可讀閱),不計較書籍的品相。當初,我以100日圓購得,即表示我欣然接受它了。用通靈的視角看來,詩集《死の淵より》猛然出現,意味著高見順有話要說,又或者他希望透過我來介紹在他小說之外的詩想世界。我心想,既然如此,我就試試手氣,藉此機會強化自己的譯筆,姑且在此翻譯他的三首短詩。
明治期:(列隊站著的小學生手中揮動日章旗 / 旭日的紅墨滲入雨中 點點泥污躍上其身後正裝的褲裙)
大正末期:(少女的頭髮有火藥味 / 我這恐怖份子手中的紫羅蘭凋萎了)
照和期:(姐姐說,我賣藝不賣身 / 但人家對鬍子客人說,我賣身不賣藝)
(2023年1月16日)
延伸閱讀:高見順《死の淵より》(東京:講談社,1985年5月15日第17刷)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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