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0日 星期六

 護送孟德斯鳩回家 

喜歡飲酒的人,對於酒精發揮的功能,各有不同的定義。直到目前為止,還流行這樣的說法,作家遇到寫作瓶頸的時候,總要點吸著幾根香菸,或者打開瓶蓋喝個兩杯,文思就會如噴泉湧動起來。很可惜,我有過敏體質,不適合吞雲吐霧,與朋友小聚,頂多喝個半杯,無法盡情享受這兩種不可言喻的境地。

兩個酒醉的場景。

其一,昨天,我很晚才回家,遇見了一個有趣的場景。一如往常,我拐進自家前的巷弄,看見了三個年輕人並排迎面走來,他們的步伐走得很慢,彼此還低聲交談著。我好奇看去,其中一個女子似乎喝醉了,走路如騰雲駕霧似的,難怪有一男一女在其兩側攙扶,就是要防止她倒在暗巷裡。看到這裡,我終於明白了。我家附近有一間地下室廉價小酒吧,每逢星期五周六晚上,就有很多青年來此飲酒作樂,有時圍站在巷口大聲聊天,忘記他們的喧嘩正在劃破附近住家的安寧。看樣子,他們三人先在那裡喝過了一輪,其中一女子因不勝酒力,才從地下室冒了出來,來到地面上透口氣的。但這並不排除,女子情況好轉之後,他們還可能重回地下室的酒館,繼續歡樂。我心想,那酒醉女子很幸運,沒遇到身手矯健的揀屍隊員把她載走,否則今年中秋節就顯得月圓人殘破了。

 


其二,約莫二十年前某個下午,有個中年男子來到了我岳母的茶莊,他不是來買茶,不是來品茗交流,而是來傾吐苦水的。那時,他酒醉的很厲害,說話語無倫次,我趕緊請他坐下,自己遊龍過江似的淋壺沏茶,希望用中焙火鳥龍茶湯來驅逐他的酒氣。不過,他不在乎我手沖的茶湯,歪著身子坐在茶桌前的木椅上,獨自喋喋不休起來。幸好,當時店內沒有其他顧客,否則他們要狐疑,這家伙是什麼東西啊,憑什麼在此撒野?究其原因,他是我岳母朋友的胞弟,我們基於人道主義的高貴情懷,其於愛友及屋的精神,說什麼也不能將他請出去。毋寧說,我們的任務在於,慷慨地給他喝熱茶解酒,盡快地把他從茫茫的酒海中拯救出來。經我盛情勸誘,他勉強喝了幾杯熱茶,猛然問我,聽說你都硬梆梆的書,你讀西洋哲學書嗎?我據實以告,西洋哲學書稍為涉獵,但僅僅是皮包之見。他自述是哲學系的高材生,如果能夠到法國留學的話,他很想研究孟德斯鳩。

 


我一聽見「孟德斯鳩」四字,不由得湧生敬畏之情,因為我不諳法文,即使《論法的精神》這一力作,我僅能讀中譯本和日譯本,以解我的好奇之心。他看到我反應,似乎感到有些得意,在這俗世狂流的社會裡,竟然還有人願意讀點孟德斯鳩的著述,這不是奇葩,什麼才是奇葩?其後,他以自己的講課風格,向我介紹了孟德斯鳩種種,其間,我興奮對向他說,我家裡還有《波斯人信札》中譯本呢。他滿意地點點頭,表示我算是個好學之人。就這樣,一來孟德斯鳩,二來孟德斯鳩,三來「論法的精神」,我趁機改變局勢說,你尚有醉意,自己回家不安全,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家吧。起初,他基於失業中年男性的尊嚴,不同意我的護送之行,後來我實現尼采的權力意志說,態度堅定地把他送回家裡。至今,我猶然印象深刻。當天傍晚,他太太不在,只有就讀國中的女兒在家,她一看見陌生男子扶著他酒醉的孟德斯鳩爸爸回家,露出羞愧難當的表情,彷彿地下有洞的話,她二話不說要鑽進去的。但我的立場是,作為護送少女爸爸回家的義工,作為她爸爸與孟德斯鳩的書友,我一時找不到確切的語詞,以形容當下的情境。因為我不清楚,她爸爸是如何演繹自身的雙重生活,又如何在真實與虛構的領域裡運作自己的生活之歌?以我而言,我不具備保留著幻想的特質,還經常在成為「過時的人」與「時代倒錯」的拉扯中,自以為是的徘徊。推算起來,現在孟德斯鳩的女兒已經三四十歲了,她偶爾還會想起當年兩個孟德斯鳩貿然闖入家裡的驚險畫面嗎?(20229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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