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31日 星期三

 不可戰勝的黑市

 

坦白說,我尚未弄懂黑市與賊仔市在政治社會學意義上之前,往往把它們混為一談,認為它們只存在於書面語與口頭語的差異,雖然我就地利之便,多次參觀過嘉義市內的賊仔市,品味那裡流轉的空氣。這個盤桓不去的疑問,直到我閱讀日本戰後史,它才形成具體的問題意識,帶著我一同探究黑市的形成史。

 


我認為,撇開時下主流的宏觀敘述,從微觀的角度切入,以認識戰敗國家於被占領時期的民眾生活,似乎也能找到部分答案。在Anne Sebba《巴黎女人----在納粹占領下的生死與愛情》中,主要論述1939-1949年巴黎的猶太女人苦難遭遇,尤其在納粹占領時期,情況更為慘烈。作者還提及法國憲兵來到小說家伊萊娜.內米洛夫斯基家裡抓人的情節。伊萊娜的《法蘭西組曲》,原本要寫到四到五個部分,但最終只完成了兩個部分:「六月風暴」和「甜蜜」。作者對《法蘭西組曲》評價很高,這部精湛的作品細緻入微地展示了戰爭給普通人的生活帶來的傷害,同時顯示了伊萊娜對人性的深刻理解。

 


在第四章〈1942:巴黎慘糟蹂躪〉,就提及占領時期黑市與配級制度的關係。當時,巴黎民眾對於食物極度渴求,這不僅出於難熬的飢荒,不僅因為它是唯一安全的非政治話題,也是由於當時出現的社會亂象。例如,一些詐騙犯此時不擇手段地榨取一切可能的利益,想大賺一筆。一些小咖啡館老闆背地裡偽造身分證;大腹便便的女人則被戲稱為BOF,這是奶油、雞蛋、乳酪三個詞的首字母。 

對於巴黎女人來說,誠信經營的黑市店舖集中在大市場(Les Halles)周圍。不過,也有傳言說,有的古董書書店裡賣奶油,牙醫診所裡賣酒、文具店裡賣肉,這些傳言都讓巴黎女人們做出不同尋常的嚐試。晚上,女人們在大市場的地板上尋找白天掉落的零星食物。1942531日,他們再也壓抑不住對食物配給制度的憤怒,一群女共產黨員舉行示威,告訴德國人「我們不害怕」。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時,不僅巴黎女人為吃不飽群情激憤,連維持治安的警察也在抱怨,他們工作日益增多起來,既要逮捕抵抗者、巡查黑市以及處理數以千計的告密信。在強制勞役制度建立後,警察的數量小幅下降,但許多警察對他們在「春風行動」中扮演的角色感到不滿。 

 


依照我個人解讀,關於日本戰後史的論述,約翰.道爾的《擁抱戰敗: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日本》,亦是值得一讀的專著(70萬字)。他以同情的筆觸談論了日本的戰後處境,也談論了美國文化對日本的影響。該書第三章〈虛脫:疲憊而絕望〉中,有一段描述精彩生動:1948年,(美國占領下的)日本的糧食短缺仍在繼續。黑市繼續繁榮著,大量失業者處境艱難。物價會漲到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地步。日本婦女們仍然靠撿拾破爛木柴取火,為了買一點薯芋要等待數小時。正如有人在那年2月報紙投書所寫的那樣,主婦們依然抱怨在排成 長龍的隊伍中,蓬頭垢面穿著磨損的裙褲和骯髒的破敗的罩衫,就像髒兮兮的牲口一樣。無家可歸者仍然因飢餓致死,甚至到了19492月,報紙仍然報導說,於前3年每年冬天死亡上百人形成鮮明對比,那年冬天上野車站「只有9個」無家可歸者死亡。 

在日本多數中下層家庭都有類似的故事。其中有一些,至少在講述這段經歷時,會帶給他們一種拉伯雷式粗俗幽默的快活。例如,外出者要控制腸子和膀胱,因為他們常常需要調動得宜。他們坐數小時擁擠的火車來往鄉間去換取東西,在途中經常得節制飲食,因為根本沒法上廁所。成員眾多的一家人,擠住在沒有下水道的房子裡,就得想辦法到別處解決尿糞的問題。進一步地說,居住擁擠的地方意味著必須祕而不宣處理有限的資源。一位年輕的丈夫和她懷孕的妻子後來生動地回憶道:他們將一塊巧克力藏在浴室裡,因為那是他們僅有的食物,不想被親戚發現而心生嫉妒(朝日新聞社編、《聲》第一卷)。當時,大阪作家織田作之助在《讀賣新聞》發表了連載小說《土曜夫人》(1946831日至128日),而篇名「周末夫人」一詞,經此效應成了熱門的流行語。這部小說極為形象地捕捉到已婚婦女的空間困境,他們因住家過於擁擠,不得不在星期六晚上逃到小旅店投宿,只為享受二人獨處的甜密時光。綜上所述,對於占領時期的戰敗國民眾們而言,黑市不僅是無法戰勝的,連侷促的居住空間似乎也無法戰勝。在此,看來只能求教於厲害的歷史社會學家們,請他們提供萬全的解決之策了。(20228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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