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山頭火與尾崎放哉
我在《阿爾比恩的種子》上冊(第14頁)中,讀到了作者David Hackett Fischer概括《民俗學》時所做的定義,覺得深富洞見,特地抄錄如下:「正如薩姆納認為的那樣,由於它們多種多樣,因此易於研究。他不是在原始部落裡找到民俗的主要範本,而是在新英格蘭的地域文化中;要正確地理解這些(即不列顛的四種民俗很早就傳入了北美)民俗,必須有經驗性的描述,即用證據來證明或證否。」如果我站在文化史家的立場,必然得「用證據來證明或證否。」不過,與之相較,我是詩歌創作者,「必須有經驗性的描述」這種主題性的訴求,最能引發我內在的共鳴。我認為,這情形與寫作詩歌俳句的經驗相似,詩人只要寫出心中最真切的感受,即是對意義的完成,無關乎是否證實或證偽,而且也沒有閒功夫理會這些。
這段引言,使我想起了種田山頭火和尾崎放哉的俳句來,因為這短短幾行的文字,其實顯露著他們置身在那個時代對於當下最為樸素的銘記,儘管基於崇仰與模仿的創作關係,使得同時代某些詩作俳句的內容,看起來多麼相似仿真,甚至遭到後輩研究者的嘲諷。譬如,日本自由律俳句俳人種田山頭火(1882-1940)即是最佳的範例,他一生浪跡天涯,但遊歷過各地的風光,寫下許多膾炙人口的俳句:
不斷地往前,依舊是青山
無奈的我躊躇前行
烏鴉啼叫,怎奈我孤寂一人
我想,不需太多解釋,任何老練的讀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情感。沒有費解的詞句,沒有諱莫如深或搔首弄姿般的偽裝,完全是直抒胸臆的告白。另外,還有一位與山頭火齊名的俳人尾崎放哉(1885-1926)。根據研究者指出,尾崎放哉很崇仰山頭火,喜歡其人風格和作品。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尾崎放哉寫了一首自由律的俳句:
即使咳嗽,也是一個人
用沒有容器的雙手去接受
一個人的路,已開始日暮
或許,它們的意境遇於相似了,以致後者之作惹來模仿的訕笑,說那只不過是自我滿足者的身影,缺少真摰的情感,更少了原創性。然而,我必須回到「必須有經驗性的描述」這句話上。換言之,即便尾崎放哉模仿山頭火自由律俳句的形式,是明確而分明的,但作為最終表現出來的內容,放哉已注入了自己的主體情感,而我作為讀者就會沿著這條路徑來理解放哉的孤獨園。我想,不論是讀者或文藝評論家,若具備「有經驗性的描述」的依據,他們看待事物的目光,應該會比一般人深邃些,他們解釋人性與情感衝突的時候,應該會來得切中要義,讀來令人份外感動。這樣一來,那些慣於打高空或套句式的說法,就會顯得無地自容,少數的良善就得以持續萌芽,龐大的偽善漸漸凋零。(2019年11月16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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