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30日 星期日

尾崎士郎的文學人生

與現今生活在承平時期的日本作家相比,出生於1898(明治31)年,歿於1964(昭和39)年的作家尾崎士郎,由於他經歷大正民主思潮的興起,以及後來爆發的戰爭災難,他的文學生涯的確符合波瀾萬丈的形容,其險峻周折的遭遇,同時亦為研究者提供了可貴的素材。


尾崎土郎就讀早稻田大學政治科的時期,即加入了社會主義運動,以致於後來輟學,沒有完成大學的學業。1910年,爆發了震驚社會的「大逆事件(謀逆天皇)」日本政府大肆逮捕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思想家幸德秋水和十二名社會運動者,在這場炮製的政治迫害中喪生。尾崎士郎為了調查「大逆事件」的真相,進入於以堺利彥為代表的賣文社,並追隨思想家高畠素之投身社會改革運動。1921(大正10)年,他以此事件為題材,寫成〈來自獄中〉,參加《時事新報》小說徵文,獲得了二獎名次,首獎作品則為宇野千代的〈脂粉之顏〉,也就是他第一任妻子。而尾崎因這個文學獎的肯定,從此步上小說家的道路。1933(昭和8)年,他開始在《都新聞》連載長篇小說《人生劇場》,獲頒了「文藝懇話會獎」,其作品也洛陽紙貴,執筆連載超過二十餘年,堪稱是暢銷的長篇巨作。此外,在這期間他還主編過《文藝日本》雜誌。

然而,到了中日戰爭以後,日本國內的言論空間受到嚴重的壓縮,作家面臨著表達政治立場的考驗。許多作家為了明哲保身,開始迎合執政當局和時代的氛圍,不願與可怖的筆禍正面衝突。這種現象尤其在爆發太平洋戰爭以後,軍國主義文學更大行其道了起來。根據無賴派的作表性作家坂口安吾說,194110月左右,軍部征召了十餘名青年作家上戰場,其中有多位作家是坂口的朋友,坂口特地為這些作家朋友送行。就他的親身觀察,以尾崎士郎的反戰思想最為激進和猛烈,把戰爭視為萬劫不復的災難,他被派至菲律賓的戰場。那時候,尾崎士郎已經是日本文壇的風雲人物,在同行的作家中,他的年紀較為年長。

事實上,軍部向來對於言論風向是極為敏銳的,他們知道尾崎士郎是個有節操、寧折不彎的作家,瞧不起軍人的高壓作風,但是他們卻給予尾崎很高的評價,這到底藏著什麼機鋒?。依照坂口安吾的了解,尾崎有英雄崇拜的傾向,擅長描寫悲劇英雄人物的心理狀態,以帶有詩意感性的悲壯的筆觸來描繪他們。例如石田三成、成吉思汗、西鄉南州等歷史人物,都在他的描述中獲得悲愴性的高度。毋寧說,尾崎採取另一種作戰抵抗的方式,他不可能為軍國主義歌功頌德,又不能攖其軍部的鋒芒,因而寄寓於歷史人物上,轉向歷史風景的描寫,青春男女的愛情故事,因為這種隱微的寫法很安全,絕不會透露自己的思想立場。吊詭的是,尾崎這種寫作方式,卻得到軍國主義者和讀者的喜愛。當時,有個普遍現象,日本軍人的品味不高,談不上什麼文學素養,頂多能夠吟誦漢詩的程度。


換言之,表面上看,尾崎士郎的文學描寫自然風景的抒情、世間的男女情愛,最終如夢幻泡影消失,走向死滅空寂的結局。不過,在軍國主義者看來,青春戀愛的主題,至少對其政權不構成危險性,他們同時可以仿傚希特勒的做法,藉此篡改尼采的思想,將尾崎描述的悲劇英雄,置換為是日本青年為軍國壯烈殉死的德行。從政治策略來看,與其說日本軍部是草包,不如說,其實他們比任何人都深諳移星換斗的術法,或者更準確地說,自古以來所有統治者取得政權以後,他們必然會發展出這種統治術:實行國家恐怖主義的時代,他們熱衷和狂烈興建文字獄,在尚未能完全壓抑民意的時期,他們照樣逮捕異見人士,違反人道審訊迫害,當反對的言論鎮壓不住,就借力使力指黑為白,製造社會和諧的假象,以維繫其政權的不正當性。由此看來,尾崎採取的文學技法似乎相當成功,因為他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並用富有生命力的文學作品,撫慰了許多徬徨不安的靈魂。試想,在軍國主義喧囂的時代裡,沒有被送上戰場的青年,絕對是受到上天眷顧的幸運者了。這時候能夠自由的閱讀,自在地倒反閱讀時代的風景,應該不失為是平凡而奢侈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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