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命與暢銷書---中江兆民

在日本近現代思想史的光譜中，中江兆民（1847-1901）的論述和翻譯著作，佔有很重要的位置，「日本沒有哲學家」這尖銳的批評，正是出自他的觀點。以日本的思潮發展史而言，他是明治時期卓越的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同時亦是堅定的自由民權主義者。這位出生於土佐（今高知縣）下級藩士家庭的奇能異士，十三歲喪父，由母親把他扶養長大。根據文獻顯示，他的幼名竹馬，後來改為篤介，別號兆民，頗有「億兆之民」的涵義，表示其倡導民主主義的志向。他幼年時期，曾入藩學文武館學習漢文，幾乎熟讀經書、文選、諸家百家，其中尤為喜愛《史記》和《莊子》。正因為他熱愛學習，使得他比同儕具有較高的漢學教養，豐富和奠定日後其文筆生涯的厚重基礎，他十七歲即開始接觸西洋學問，先學習荷蘭文，後來又學習法語和英語，歷史老人依舊不忘給他機會。當神戶、大阪開港之際 ，他在法國領事館擔任翻譯。直到1871年，由同鄉後藤象二郎和坂垣退助的推薦，以法司省（部）留學生的身分留學法國。他在留學期間，深受十八世紀法國啟蒙思想的影響。三年後，他結束了留學生活。回國以後，在明治政府任職，由於與同僚意見不合，曾經兩度辭職。從那以後，他開設過法文私塾，藉此講授政治、法律、歷史、哲學等課程。

對中江兆民來說，1880年可說是其文筆生涯的轉折點。是年，他參加自由黨，並擔任《東洋自由新聞》主編，積極從事政治活動，宣傳自由民權的思想。只是，這份報紙一年後即遭到了查禁，但他又獨立出版《政理叢談》，介紹法國的民權思想。他設想周到又具出版策略，用漢文翻譯的《民約譯解》（即盧梭《社會契約論》，在其刊物上連載，吸引了許多知識青年的閱讀，促成智識層面的影響。經由他推動的力道，使得他的聲名遠播，獲得「東洋盧梭」稱號，成為著名激進的自由民權理論家。然而，自由民權運動多次遭到壓迫，很難正面無阻發展，他之後轉為寫作活動。這個時期，他的譯作頗豐。例如，他譯出《非開化論》（盧梭《科學藝術論》、《維氏美學》、《理學沿革史》、《理學鈎玄》等書。在論述方面，他著有《三醉人經綸問答》、《平民的覺醒》等。然而，為了鎮壓自由民權運動， 明治政府於1887年公布《保安條例》，將與他在內570餘名的民權派人士逐出了東京。

此後，中江兆民先後擔任《東雲新聞》、《政論》等刊物的主筆，繼續推動自由民權思想。1889年，《大日本帝國憲法》頒布，他們民權派人士等獲得恩赦，1890年，他在大阪水平社（為被歧視的部落民爭取解放的組織）支持下，當選第一屆眾議院議員。1891年2月，在議會中，他看到自由黨土佐派於預算問題上倒向執政黨，而深感失望，嚴厲批判他們「無血之多的展示場」，憤然辭去眾議員。1891年，立憲民主黨創立，他擔任《立憲自由新聞》主筆。是年七月，他移居到北海道的小樽奮力創辦實業，自己籌措政治活動的經費，以擺脫政府的控制，奔波之餘又擔任該地創辦的《北門新報》主筆；1893年，出身高知的他在札幌開設「高知屋」。之後，又成立了「北海道山林組」，積極熱心從事林木和鐵道事業，但是這些事業接連失敗，最後以債台高築而收場。直到晚年，他再度投身政治活動，於1897年12月號召組成「國民黨」，試圖重返必然苦鬥的政界，然而，政治的成功卻沒向他招手

1900年，中江兆民原本要出席「國民同盟會」，但是他的學生幸德秋水加以勸阻，因為這組織以貴族院議長和帝國黨等右翼傾向並主張強硬外交政策的政治集團。是年年底，他患有喉疾，次年4月確診為咽喉癌，醫生宣布還可活一年半。儘管如此，他早就想撰寫著作，有系統論述自己的思想觀點，於是他就利用這最後的時間，在癌症的折磨下，以堅苦卓絕的精神，於8月寫成，題名為《一年有半》。同年9月，由博文館出版，成為當年的暢銷書，記者鳥谷部春汀於在《太陽雜誌》上撰文讚揚：「這部書籍甫出版，三日內，即狂銷了1萬冊之多，由此可見整個社會的閱讀盛況及其高度期待，預估今後將陸續增刷……」據統計，《一年有半》一書，一年內再版二十三次，至少銷售了20萬冊。有趣的是，這樣的火紅熱銷現象，卻讓苦病纏身的正岡子規大感不滿，嚴詞批評這部書為「平凡淺薄，不值一評。」爾後，中江兆民憑其餘生之力繼續寫出《續一年有半---無神無靈魂》。必須指出，這兩部書稿均由其學生幸德秋水整理。其續篇於同年10月由博文館出版。就在兩個月後，12月13日，中江兆民病情惡化去世，享年54歲。由於中江兆民生前既已囑咐辦理其葬禮時，要免除一切宗教儀式，這可謂將「無神無靈魂」貫徹到底的精神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