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統性閱讀

我仔細回想，可能是因為我叛逆性格所致，尢其在學習外語方面，從來不遵循正規教育的方法，與正統性的閱讀緣分淺薄。我以自己的志趣為先，不在乎考試成績落後，不能獲得進步顯著的證明。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得以擺脫升學主義的焦慮感纏繞，得以回避由於壓力過大，面頰青春痘增長的困擾，悠然展開屬於我的閱讀旅程。不過，我享受這種非正統性的閱讀，最終要付出代價的，考試測驗的成績，始終敬陪末座，每次只能從名門大學的門口經過，回歸老天為我安排的道路，一種苦行的修習之路。於我而言，我不但沒有因此被自卑壓垮，反而很喜悅那種狀態，體會著那種微妙而祕契般的心靈考驗。

儘管我很不受教，但是在日本東京就讀日語學校時期，我每日正常到學校念書，下課以後，勤奮打工賺取收入。平時，我很少花錢吃豐盛大餐，用儉省的錢買書。我記得，那時候我的日語能力很糟糕，卻又不想把精力傾注在正規的教科書上，反而到神保町舊書店覓書，開拓自己的眼界。說來慚愧，當我在舊書店裡發現了東歐小說全集日譯本的同時，我簡直興奮到了極點。以前，我僅能藉由中國簡體書的翻譯小說，來滿足我對於東歐國家的反體制小說的各種想像。坦白說，我已經非常感恩了，誰叫我不諳英語世界和東歐國家的語言呢？經歷過這些文化的震撼，某日，一個念頭突然掠過我的心頭，我何不採取這種比較譯讀的方法來提升日語能力？而且，我若能徹底實踐的話，對於日文閱讀必有幫助，甚至可作為將來從事中譯日本小說的基礎鍛煉。這的確值得付之實現，一舉數得的妙方。但話說回來，要完成這小小的理想，還必須具備其他的條件。為了比對譯讀中日譯本文本之間，經由語法習慣和表現方式的差異，我不得不借助內山書店的庫存，並要不時地祈禱，立在其書店二樓書架的中譯本俄國小說，尚未被愛書者捷足先登了。之前，我曾經因為覺得該書價過高而擱置沒買下，但下次想買下那部中譯本小說之際，它卻訣別似地不在其位了，讓我沮喪了好幾天。從那以後，我就練成佳書當前務必掌握的果敢與決心了。基於我的財力限制，其後我購得的俄國蘇聯的日譯本小說，僅數數十本而已，我把它們留在阿佐谷簡陋的木結構公寓裡，得空便持續研讀和抄寫，開始了我讀書漫遊的歲月。

確切地說，我那時候還沒有那種聰明才智，足以精準地從語法結構的變異、語言的多面意義、探討俄國小說經由翻譯後如何改變著明治時期日本小說的文體的問題。不過，現在我依舊感到慶幸的是，多虧那時期我還保有暢意亂讀的志趣，頂住非正統性的閱讀，否則現今的我，很可能淪為更平庸無趣的人了。前些日子，與文友辜振豐餐敘，聊及讀書和養生的話題，其中一句話頗有深意，我摘錄示之：「有心練功，無心練成。」他這句話形容的真好！至少對我來說，這句話鮮明而生動，它讓我回想起我青年時期的苦讀生活，雖然中年過後的我，還繼續走在閱讀的路上。但是，我依舊要佩服語言的神奇力量，無論在翻譯層面上，抑或表達人性情感的細膩上，有些時候，我認為它具有摧枯拉朽的本領，又能圓滿表述者的靈魂，進一步地說，擁有這份神助加持的人，再困窘的物質生活，都會發出微光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