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7日 星期六

風雪及其贈書

時間流逝的真快。
大約三個星期前,我方接到日本老友久保先生的電子郵件,他說預定於這個月24日抵達台北,若需要代買什麼東西,告知一聲無妨。前天晚上八點許,他就仙風道骨般地現身了。一如往常,我連忙請他安坐下來,共同品飲台灣高山茶,開始了我們前年未續的話題。從外表看去,久保先生身材瘦小,總給人病弱的印象。這並非我的刻板印象,而是我多年來眼見為憑的觀察。所以,這次我只託他代購宮本輝的長篇小說《長河之畔》(流轉之海系列第八卷)。短暫寒暄過後,他飲下第三杯高山茶,鼻頭處已有一抹鼻水了。我發現,當他說得盡興之際,我甚至覺得他鼻頭的鼻水很不安份,隨時就要滴淌下來。這使我不得不神經質似地為他遞上了面紙,想趕快地阻住殘水留鼻的捉弄。不過,他本人對此倒不怎麼在意,向我道聲謝謝,馬上用面紙反覆把鼻水吸飽,直到因鼻水濕透面紙,而縮小扭結成一團。日前,新聞報導東京初降大雪,許多人困在雪天下,各項交通運輸為之大亂。我打趣地說,你居住的羽村想必很冷吧?他說,那場大雪嚴寒得要命,簡直不能出門呀。話畢,他取出相機,出示他在住家庭院前拍下的雪景相片。我仔細一看,久保家庭院裡的幾棵松樹,真是本事超強,它們似乎練就傲雪凌霜的能耐,樹冠和樹身枝條全頂著厚厚的雪片,可照樣佇立得挺拔有勁,沒有壓倒或傾斜的跡象。

據久保先生自述,他出生於山口縣的萩,父親東京帝大畢業後,不知什麼原因,沒有進入穩固的公部門體系,而到民間人壽保險公司上班。他於少年時期,跟隨父親調派到東京,就此完成了中學、高中和大學的學業。其後,結婚生女都是在東京度過的。我不禁好奇問他,為何退休後,不搬回家鄉住,卻隱居在東京都羽村市?他回答,這說來話長,總之經過許多轉折,他在羽村市安頓下來,那裡是其妻的老家,獨棟式的房舍,前庭有綠意的植裁圍繞,以居住的空間而言,足夠支撐他們的老後生活。雖然他大部分時間住在羽村市,但每年仍要返回萩的老家,待上三個月時間,與老家共度溫柔時光。他的老家將近百年的歷史,毗鄰蓊鬱的山腳下,猴群們經常惡意地闖進他家的後院,不是偷摘柿樹間的柿子,就是進入屋內翻找一番;除此小小災難之外,據說,流散的山豬們亦要湊熱鬧,這弄得其住在附近的兄長,隨時都要繃緊神經與之搏鬥,多次布設和改良陷阱,都捕抓不到聰明的山豬們,想必牠們也在精益求精,才不輕易受騙上當。他說,幸好兄其代為處理這些麻煩,以骨瘦如柴的他,肯定應付不來的。當然,這樣並非說他只會懷念家鄉,一點用處都沒有,庭院裡的樹木枝條過長,他仍然要搭梯上去,妥善地修剪整理。他說,兩年前照例要造訪台灣,因為修剪樹枝的時候,過於專注投入,而忘卻自己尚未習得雙腳移梯的技巧,又感到頭暈目眩,頓時從木梯上跌落了下來。結果,這樣垮跌下來,使得他腰部扭傷和小腿輕微骨折,走動移位變得很不方便,喜歡能劇表演和吹笛子的他,只好靜養身子,不容傷勢再擴大,否則他每年環遊台灣的旅次願景,真的就要變成如夢幻泡影了。


我發現,久保先生天生具有浪漫主義式的風格,這從他環島遊歷的路線得以證明。他說,他乘坐火車到花蓮,一探紅葉溫泉宿夜,然後進入台東山區漫遊,接著來到屏東,在恒春鵝鑾鼻的海岸邊,迎著豪情的海風吹起笛子,然後又造訪高雄,體驗著這個港口都市的活力。他說,一次,他來到嘉義的蘭潭湖畔,取出揣在懷裡的樂譜,吹練起笛子來了。或許,他吹練到忘我的境界了,而忽略了周遭的自然因素。說到這裡,他有點小小抱怨,因為就在他吹練功成以後,赫然發現自己的臉頰、脖頸以及手上,被黑紋蚊子叮得紅點微腫了,而且奇癢無比,難受了幾天。我連忙地勸慰他,由於你是初次到訪嘉義,我們嘉義的蚊子又格外熱情,可能來不及致上歡迎詞,就朝你全撲了上去。但依照我的理解,它們對你沒有惡意,這種特殊形式的迎賓禮,算是極具特色,只是很難被理解和接受。下次,你們相識變得親近,它們應當不叮咬你,不侵擾你的樂興,只會在你耳畔嗡嗡伴奏。不用說,他對於我這番說詞,必定視為笑談。不過,我自信這詼諧的語法,最終仍會發揮社會言語學的功能。我認為,在這文化交流的時刻下,我的語言邏輯已激發著行事拘勤的日本人,而他作為我的語言的指涉對象,亦可從中得到嶄新而果敢的比較。當我在此敘述這段趣聞的時候,按照行程估算,久保先生的腳程已到台東了。以我過去的經驗,台東的山巒和友善的清風,應該會讓他留下深刻印象。我借用日本式的說法,久保先生置身在這田園詩歌般的境界裡,絕不遜於《萬葉集》裡表現日本傳統抒情的吟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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