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地的木瓜樹
二十餘年前,某當紅媒體人至花蓮旅遊時,為發現木瓜樹而驚呼了起來,因為在此之前他只吃過木瓜,從未看過木瓜樹本尊,一直以為木瓜和甘藷一樣,是生長在泥土之下,但這回終於看到了,竟然與他想像的剛好相反,難怪他要發出興奮的叫喊。或許,從現今角度來看,這位媒體紅人未免太沒常識了,何況又是媒體高階主管,應當比別人常識廣博才對,怎會閙出這種笑話來?坦白說,當時,我也是持後面的看法。不過,為了避免專斷主義作祟,我後來試圖換位思考以同理心去理解他的本意:冷靜看來,他如此驚喜應是發乎真誠的,因為他不怕別人嘲笑,直接表達自己對此事物的無知狀態。進一步說,一個人若能真誠反省自己的無知永遠比習慣性的偽善可愛得多,畢竟,他的想像與認知都因其固化的生活環境(不積極了解臺灣風土文物)所塑造的。
前兩天,師友三國大介又寄來了一批書籍。其中,《植民地文化研究:特 集 「満州国」文化と台湾》這本20年前的期刊,使我尤為矚目。我由衷感謝三國大介的關照,他與我亦師亦友,更是我不可或缺的總編輯,有了他提供的思想寶庫,我有乘坐萬年船的踏實感。他所贈的資料圖書中,滿州研究占很大比例,足夠我認真完成一部小書。當然,退一萬步說,我個人喜好的滿州探索終究是紙面之間的穿行,比不上親歷者及後代家屬證詞的強大,但歷史主義還是寬容的,它容許一個文本,有各種各樣的詮釋,正如有人問起,你的觀點是否站得住腳時,我只能回答,我不追求政治正確的觀點立論,而是完全取決於我如何從整體上把握歷史的材料。我閱讀殖民地文學及其相關論述,還是有所獲得。例如,我發現了一種叫小地主的怪病,他分明(沒病)可以決定自己栽種何種農作物,卻羨慕他的佃農種植水稻,總是翻起美麗的稻穗云云。具體地說,如果小地主的自虐傾向越是加劇,就給佃農越多幻想的空間,實質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由此置換,小地主像玩SM遊戲扮演受虐者,而這時慣性自視被壓迫者的佃農,就成了拿細軟繩子綁住小地主的手腳,不時給他滴淌蠟燭皮革抽打的施虐者。
只不過,歷史經驗表明,所謂支配者與被壓迫者的關係並非鐵板一塊,有可能置換和流動性,小地主未必個個萬惡誅之,而佃農不全然都是可憐之人。現今,我的故鄉嘉義出現的「小地主(因老年力衰,無力耕種),大佃農(科技新貴大量租借田地機械化管理的高效營收)」的世紀現象,就顛覆了我自以為是的農民史觀。在我看來,從事殖民地文學研究,既有歷史正當性的優勢,也有沉重的包袱。1942年以京都學派為主的「近代的超克」座談會,所有參與成員的發言幾乎都指向「超越現代性」的可能性,在反對者看來,對此嗤之以鼻,但我們不能因為其發言的確有保守傾向,就學起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社會主義者)的口吻,將小地主一律打入地獄,至少我們從動蕩時局的激辯中保住了最後一絲清醒。(2023年5月3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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