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皮囊的歸宿

 

日前根據朋友通報，由於新冠疫情解封，旅居東京的同鄉C所屬的豪華郵輪公司恢復正常營運了，四月中旬，C終於離開內勤辦公業務，如願登上了闊氣的郵輪，陪同諸多看透人生的旅客們環遊世界一周。一年半前，C返回台灣探親時，留日同學會老大黃醫師做東，邀集大家餐敘，吃喝非常盡興。席間，什麼話題都聊，如三年來東京的變化甚大，我們熟悉親近的東京似乎變得陌生起來，最後話題落在郵輪工作的苦與樂。C說，在郵輪上做個半年，可省下房屋租金和又能存錢，等存夠了錢，將來在東京買一間小套房安度晚年。話說到這裡，大家當然明白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邏輯，但畢竟各自的生存處境不同，我們無法提出更好的建言，只能大力為她祝福。後來，C迸了一句，她死後準備海葬，理由很簡單，海葬費用不多，又很環保（回歸自然），適合天涯孤獨者。她看我對海葬興趣盎然，立刻給我發來了海葬（項目）所需費用，以及流程執行的影片，彷彿希望我也加入這個項目。但我必須坦白，別看我經常在文中提及海洋啦波濤啦，那是我對偉大自然的歌頌與憧憬，以此來激發我休眠的創造力，那不是我死後的最終歸宿。

 

直言之，我不喜歡死後的靈魂 還在海面上漂泊（有華格納的《漂泊的荷蘭人》就夠了），對時下流行的樹葬也不感興趣。這不是費用的問題，而是對終死之地的最後擇定。當然，我這種說法必須有一先決條件。那就是在你死後家屬會確實執行你的遺願。C似乎不解我的意思，我只好舉出實例讓她明白：我有一遠房親戚，他老人家長年與疾病戰鬥，情況時好時壞，生前就囑咐家人，死後希望為他完成偉大的海葬紀行，很可惜，這個遺言沒有實現。因為他的愛妻不想先夫的靈魂被大海帶走，每次忌日還得來到海邊悼念，她老夫人可不幹，寧願冒著逆反先夫遺願在夢中被斥責的風險，就是要把先夫骨灰安置在山中的靈骨塔裡，這樣她隨時可來探望先夫，達到人在塔裡如同現形的終極實現。

 

換句話說，如果你要實現自己的葬禮，就必須堅持活到最後一刻，然後交給付費辦事良心的禮儀公司，否則一切都有變數的，原本你想擁抱大海的寬容，最後卻被送進幽靜山中的塔位，與上下塔位的臺灣同胞開始研究山中之音的玄妙。其實，這樣也不錯。對我來說，死於臺灣故土，不管土葬或火葬，即使裝在偌小的骨灰罈隱居深山都好。我想，那些與我有同樣想法的瘦削的靈魂都想留在故土的，就算聞不到土地的香味，至少我們的靈魂不再漂泊。雖說人死後只是一具臭皮囊，但臭皮囊也有選擇歸宿的尊嚴。（2023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