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6日 星期二

 夏目漱石與「他者」為友 

 

專業出版人有一種說法,既然稱為專職作家,那麼他就必須具備專業條件(芸を持っている芸能人と芸を持っていない芸能人の違い;如同藝人就必須有表演才能,而不是徒具虛名賣色求萌),每次推出文化商品時,不但要嚴以律己,自問此書出版是否比前作進步?是否自我重複與東拼西湊?是否習慣性地炒剩飯為樂?最重要的是否重視讀者的期待與意見?相反,如果是業餘作家的話,批評的目光就不會那麼尖銳了,因為業餘作家並不以出售文化商品為業,必然不涉及道德欺詐和以書貼現,他要怎麼寫作都與受眾無關,你花錢買他的作品,純屬個人消費行為,這好比在大熱天裡你口渴難耐,快速衝進便利商店,買來一瓶冰涼飲料茶,只要冰涼下肚而不會質疑它是不是道地的烏龍茶? 

關於這個專業與業餘的說法,我意外地找到了一個佐證。正如前述,自從夏目漱石辭去東京帝大的教職,任職於《朝日新聞》撰寫連載小說,他的寫作意識必然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前,在大學課堂上,學生們都得聽從他的教誨(傳授知識),不可能當面對他提出批評,說他原地踏步不求精進,更不敢謿笑老師的英語發音不佳,等等。然而,在報紙撰寫連載小說大獲好評的話,就意味著讀者增加報份銷售跟著水漲船高,而報社的營收增加,紅利就會回饋到員工身上,形成有利同得(共存共榮)的機制。

 


夏目漱石在小說《春分之後》序言〈關於春分之後〉(寫於19121月)中,這樣寫道:

「……當我終於決定從除舊迎新的元旦開始動筆時高興極了。然而,我首先感到的並不是長期被困住的手腳得以伸展(注:指夏目漱石大病初癒)時的那種快樂,而是即將卸下重負時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不過,這項被長期擱置起來的任務,究竟怎樣才能完成的比以前更為出色呢?想到這裡,我不禁又感到一種新的壓力。

 


我心裡也有一點心理準備,就是盡量寫得有趣一些,否則就不好交差了,因為我擱筆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這裡面也包含了如下兩種心理:首先,我必須報答報社朋友們的友好情誼,這些朋友對我健康問題和其他方面都給予極大的理解;其次是,我無論如何都要酬謝讀者們的熱情關懷,這些讀者每天都像必修課似的閱讀我的作品,為此,我頭腦裡始終有一個念頭,就是必須盡力地寫出一部好的作品來。可是寫作的常規又告訴我們,僅憑願望根本無法決定作品的品質,儘管主觀上想創作出上乘的佳作,但能否如願以償,作者本人也難以做出預言。因此,我不敢公開聲明這次是為了長期休養做出的補償,就是說,這裡面蘊含著我某種苦衷。」 

在序言往下部分,夏目漱石還提及 「……從東京到大阪兩個城市的統計結果得知,購買我們《朝日新聞》的讀者已逾幾十萬的龐大數字。雖然無從查考其中有多少人在讀自己的作品,但這部分讀者中的大多數恐怕對文壇幕前和幕後狀況均一無知。我相信,能把自己的作品公諸在這些既有教養又平平常常的人士面前,就是自己最大的榮幸了。」到這裡,細心的讀者都能讀出漱石的心跡來,他成為專業作家之後,不但沒有固步自封,更是謙遜地進入讀者(他者)的視野,主動與諸多不相識的「他者」為友,重視他者的目光,並以此作為奮進前行的重要基礎。(20235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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