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追星更有趣的電影政治史 

 

我不是鐵桿追星族，對追星不感興趣（也無此條件和熱情），但對電影明星的口述史或回憶錄就不同了，因為作為受訪者的明醒，他要談及自己與拍攝電影時的人與事，自然就要進入其生活的時代狀態，這樣讀者就有機會和空間，就能近距離觸摸歷史的肌膚，進而感知現代史的溫度。我覺得現代讀者很幸運，不懂原文憑其中譯本同樣可以掌握歷史的脈絡。當然，這是對一般讀者而言，專業研究者得深諳原文才行，否則不懂裝懂有極高的自毀性。

 

我在春日太一的《日本電影的黃金時代：仲代達矢訪談錄》（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一書第六章中，讀到「新劇和左翼運動」時格外興奮，因為我需要深入了解日本左翼思想的興衰及其傳播方式，我撰寫長文的時候，才能精簡扼要點出他們的歷史位置，避免在連續空話和套話中打轉。

 

仲代達矢（1932-）談到新劇的歸屬問題時，引用了坪內逍遙（1859-1935）和小山內薰（1881-1928）的主張：它與傳統的歌舞伎、狂言以及新派劇不同，它是一種近代戲劇，最早開創新劇的是起用歌舞伎演員出演的市川左團次（二代），新劇以「反日本戲劇」的形式出現，後來將莎士比亞、易卜生等國外作家的名作引入日本，從而成為一種新的劇種。後來日本逐漸進入戰爭狀態，那時新劇本身還屬於少數派。例如，改編自高爾基的《底層》這部戲中，一旦出現「自由」這個臺詞，就會遭到制止，因為有審查官在場。如果是小說創作可以用記號來代替，而表演則辦不到，因此演起來特別辛苦，新劇在意識形態上屬於左翼思想。

 

在戰爭期間，幾乎所有重要的左翼思想分子都陸續被關進了監獄，我的老師千田是也（1904-1994）也是如此，很多人在到戰爭結束後才獲得釋放。那時，共產主義以及共產黨員成長起來，在那樣一個時代，我進了俳優座，本質上來說它是一個左翼劇團。當時發生的東寶爭議事件，東寶工會主張自由製作電影，於是，公司便讓（美國）占領軍進駐。當時，這一事件帶頭的就是五味川純平《做人的條件》（長篇小說）電影攝影師宮島義勇，頭號象徵人物則是山本薩夫（1910-1983）。由於俳優座也幾乎都是支持左翼思想的共產黨員，所以會協助山本薩夫拍攝電影，然而東寶、松竹等大電影公司不會起用共產黨員，因此，當時有意宣揚自由思想，但為了得到大公司的任用，大家都紛紛隱藏自己的身分。 

之前，我從相關研究中略知日本左翼思想的概貌，但電影人仲代達矢的口述，讓我多延伸出一個視角來，在華麗喧囂的電影發展史中，意外捕捉到左翼思想和共產黨員在不利的環境條件下，如何精巧隱身與變形，最後變成了肉眼看不見的異形。（2023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