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的境界----小川未明 

 

昨天是母親節，想必許多人都以各種形式慶祝或追思母親的偉大。這一晚上，我受邀蔡氏家族的餐會度過了溫馨的時光。有趣的是，也因為這個機會，我才知道哥倫比亞進口的康乃馨一枝售價99元，而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作為樹籬笆的扶桑花，看來我對「康乃馨」這個他者，這個充滿善意的外國勢力，尚有排斥的情緒，幾十年過去了，至今我還惦記著那善於隱匿童年夢想的燈仔花叢。

談點與母親有關的話題。

我讀了小川未明（1882-1961）的童話----〈母の心〉（1938），這篇童話大約二千餘字，故事簡明感人，用字洗練流暢，儘管如此，為了慎重起見，我猶然放慢速度讀了三遍，直到最後一遍，我才比較能夠理解小川的言外之意。

 

這篇童話中只有三個人（敘述觀點）----良吉和母親以及少年郵差。開篇寫道，良吉的父親戰死在那場事變（應該是九一八事變），之後他和母親相依為命。迫於經濟因素，良吉小學畢業後，不得不到京都做工。良吉是個孝順的孩子，在外工作每次想到獨居故鄉的母親時無不熱淚盈眶；他母親也是，擔心隻身外出打拚的兒子，是否平安健康努力工作，早晚祈求神明保佑。

 

為了解除思念母親的擔憂，良吉想了一個辦法，也就是，把他當日看過的報紙半封郵寄給母親，以報紙代替書信報平安，他的母親為此非常高興。於是，他每日工作結束後，當晚就把看過的報紙寫上老家地址投入郵筒，兩天後早上報紙會送至鄰鎮的郵局，而它投遞至良吉老家剛好正午時分。這時，母親已在門口等候，一個與良吉約莫同齡的少年郵差朗聲說送報紙來了，旋即又從母親的視野中消失。 

在那以後，翌日天氣看似不錯，時值秋末，田野和山丘景象，令人感到悠閒，不料，突然下起了雨夾雪，來送報紙的少年郵差披著雨衣仍被淋濕了，母親好意請他入內歇息喝杯熱茶，但少年郵差說還得趕著投遞不能耽擱，放下報紙就疾步離去了。有一天，良吉收到母親的來信，信中說：她很高興每天收到寄來的報紙，但最近眼力不好，沒辦沒看報紙，而且每日天氣很糟，都是雨雪交加，寒風刺骨的，為了送達一份報紙，少年郵差還得冒著風雪而來，對他未免太可憐了。以後，每隔十日寄來即可，知道你平安健康就已足夠。

 

之後，良吉遵照母親的叮囑，果真每隔十日寄報紙，順便捎去母親喜歡的繪畫雜誌，心想，母親不能每日收到報紙心情難免落莫，但想到那名少年郵差因此減少奔波，自己也非常高興。過了一陣子，那少年郵差送郵件來了。只見他詫異地探問：阿姨，最近為什麼您兒子都沒給您寄來報紙？良吉的母親一臉微笑，如實說出個中緣由，當下，少年郵差十分感動眼裡泛著淚光，因為他強烈感受著眼前這位阿姨溫暖的母愛----將別人家的孩子視同自家孩子看待。 

綜觀日本兒童文學之父小川未明的生涯頗耐人思索，他一生中參與了兩次戰爭，最後因深刻體現到個人在大時代中的脆弱與渺小做出轉向的決定。對親歷時代苦難的人，所有的轉向很大程度取決於對生存權的抉擇。我覺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它頗能挑戰所謂的正統性：也就是，凡是祭出政治意識形態正確論的大棒狠毒敲打轉向者（他們眼中的叛逆者）的心靈與肉體，究竟又能為獨斷的自己帶來什麼？（2023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