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室的大鳥 

 

原本，打算星期日不寫稿，好好讀書的，不料，計畫趕不上變化。這幾天，可能是林秉樞神鬼交鋒般的新聞事件鬧得太大了，一個從事餐飲快遞的朋友牛兄，突然來了電話，說要向我爆料。我心想，我不是報社大記者，不是電視臺或者週刊雜誌的要角，向我爆料等於打水漂。他說，我不管，反正我要向你爆料，我只是實話實說，絕對沒有添油加醋。你照我的描述寫出來即可。 折騰了90秒左右，我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好姑且一聽。 

他說，那年冬天很冷。有一天中午，他送了六人份餐飲到某高大上集團總部時，忽然間，在走廊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光景：一個頭髮灰白的高大老人，上半身穿著西裝打領帶，但下半身竟然沒穿褲子，光滑滑得像一條鰻魚。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仔細一看，自己並沒看錯，很是納悶，這種高級辦公大樓裡，不可能出現遛鳥俠吧？離去之前，他實在按耐不住好奇，就近向一個男員工低聲探問道： 

「那個老頭是誰呀？] 

那名員工遲疑了一下，陷入是否回答的困境，直到快遞員所說的那個奇異的老人，消失在辦公室之後，他才壓低聲音反問： 

「你有什麼問題嗎？」 

「我沒什麼問題，只是覺得那個老人有點怪，天氣這麼冷，他不穿褲子，不怕著涼嗎？而且，這樣不衛生也不雅觀吧……」 

「……」 

「好多年前，我老爸中風半身不遂，但經過努力復健進步很多，練到握著輔助器可以在屋內走動。」 

「這跟不穿褲子有關嗎？」 

「有。我老爸是個很怕熱的人，寒流來襲的時候，也沒有穿的特別多。我們擔心 他來不及上廁所，建議他包尿布防漏，但是基於男人的尊嚴，打死他就是不包尿片。用他的說法，他寧願尿在褲子，也要堅持人穿褲子的尊嚴。」 

「這位大哥，我看你是個直爽的人，有話就直說吧。」 

「 好吧。我就長話短說。你們董事長又不是失智的老人，他這樣光著下半身，不嚇著公司的女同事嗎？」 

「……」 

「你們公司這麼多人，難道都這樣視而不見嗎？說出真相，有那麼困難嗎？」 

「……」 

男員工脆弱的琴弦好像被快遞員的連珠炮炸斷了。 

「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難處，你們快遞員是無法理解的。」 

「是嗎？」 

「 首先，我要說明一個事實：他不是奇怪的老人，他是我們的董事長！我們在他的大旗之下幹活，領他的薪水，他喜歡光著下半身，以遛鳥為樂事，我們管不著，更不敢說什麼。」 

「我只是個平凡的快遞員，但你的說法我不能苟同。」 

「喂，先生，我覺得你很白目？」男員工發火了。 

「……，我這樣問你，算是很白目嗎？」 

「好吧，我坦白告訴你。如果你喝過我們董事長招待的紅酒，吃過他設宴的大餐，拿過他的好處，希望沾染他的大名毫光，墊高自己的知名度，加深各種人脈金脈關係，自告奮勇為他鞍前馬後，主動為他提拿公事包，你哪敢公開批評他嗎？進一步地說，在台灣，只要你在政治權力和媒體有實質影響力，你的話就是真理，其他的人說的都是屁！好比，我們董事長寫文章或發表講話，我們都要大聲說，董事長英明聖裁，真是擲地有聲的好文章啊！」 

「我覺得你的說法很傲慢。」 

「 不，一點都不傲慢。你可能不知道，在台灣，所有的政治權貴以及社會賢達,他們是不會犯錯的，如果有人說，他犯錯了，那一定是你眼花看錯。」 

「我不同意。那我問你，如果哪天，有媒體報導圖文為證說，你們董事長沒穿褲子，一天到晚，在公司總部遛著大鳥，你們怎麼回答？」 

「這還不簡單。到時候，董事長就說，你們這些員工真糟糕耶，我經常凌晨三四點起床讀書，比一般人更勤奮用功。不過，今天早上趕著出門的時候，忘記穿西裝長褲了，你們竟然不提醒我，太不應該了！」 

「幹！話都是你們在講的。下次，我不來送餐了。」 

撂下這句話，壞脾氣的快遞員就走了。我認識的牛兄的確不擅長政治修辭，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從那以後，他的摩托車騎遍台北市的大街小巷，就是不接高大上公司總部的訂單。（2021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