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2日 星期五



戰後日本小史(上/下)

在我的書庫中,有一套書籍很特別,我一直保留至今,那就是《戰後日本小史(上/下)》矢內原 忠雄 編。話說1998年,我還在東京的日本語學校苦鬥,為不確定的未來擔憂。那一年下學期,我的日語老師大野洋一,向我們宣布,他將辭去教職,到法國巴黎就讀言語學校,展開新的人生。確切說來,大野先生很年輕,頂多比我年長幾歲,算是同世代的人。他大學畢業以後,即與念法文系的女友結婚,他們夫妻倆都沒走上本行,分別在隨時可能倒閉的日語學校執教,而且必須照料兩個孩子。這就是說,大野先生的收入很有限,經濟狀況不佳,但卻勇敢帶著妻子和兩個幼兒,遠渡法國探索新的天地,這的確不是平凡人辦得到的,對同在異國他鄉拚鬥的人而言,他的巴黎行動尤其帶給我們莫大的激勵。

大野先生是個有情之人。他赴法國深造之前,向我們發出了邀請,我們當然很樂意為他餞別送行。他說,租屋處還有些東西,有需要的話,我們悉數帶回自用無妨。經過上課時的反應與回答,大野先生知道我是個重度的書蟲,於是他想起自家的書堆。他說,他的藏書不多,但可用的書籍,我就帶回去。聽到這消息,我喜不自勝,自然很想一窺究竟。那一天,我們幾個窮學生依約前往,途中轉乘了幾次電車,終於來到了他們的寒舍做最後的現場會勘。我的眼力比不上鷹隼,但若是書籍的話,我只需快速往書架上來回掃瞄數次,就能確定想要的書籍了。大野先生的藏書大約百來冊左右,其中多半是通俗小說和雜誌。那個時期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總覺得應該多念點人文社會的東西為好。不過,我終究必須做出選擇,於是決定取下《戰後日本小史(上/下)》這套書。

看得出大野先生有些詫異,很好奇地問我:「你只要這兩本書,其他的不要了?」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便直白地回答:「對,我只需要這兩本。而且我認為在這些書籍中,這兩本最有價值了,大野先生。」他聽到我的坦言,竟有些意外,不由得笑了笑。他說,這套書是他就讀東京都立大學的教科書,直到畢業之前都沒讀完,莫非我想代替他修補學分?」對此,我當然要給予肯定的答覆。或許,大野先生並不知情,我來東京之前,已經讀過矢內原 忠雄《日本帝國主義下的台灣》中(周憲文)譯本了,我心想,哪天能夠解讀原文的時候,應該購買《矢內原忠雄全集》綜觀全文,他的殖民地學講座值得一讀。只不過,那時候我手頭沒錢,又無雄厚的金援,計畫只能暫時擱置,留待他日發達之時,隆重地把它們迎回來。

從那之後,歲月匆匆經過了三十年,在我們的肉身刻下了印跡。當年,我從東京杉並區阿佐谷郵寄的和帶回來的書籍,有的在歷次的搬遷中失散了,有的抵不住風雨侵蝕早已被送往資源回收站了。但不管如何,我總算把《戰後日本小史(上/下)》這套書安然保留了下來。我仿傚辛德勒的做法,把它們從受困的地獄中拯救出來。就這點來說,我是自感到欣慰的,畢竟,我若沒留下這套書,就無法變成今天的回憶了。如果有緣碰面的話,我會告訴大野先生:「先生,當初你臨別的贈書,我一直留在身邊,做最妥善的閱讀。我沒有辜負你的期待,在書滿為患的書庫中,它們至今仍擁有尊嚴的位置。不受白蟻之害,不受風雨的摧殘,不受搬動的錯亂,不受輾轉出借之苦,而是自始至終安靜地注視著我閱讀的態度,三十年來是否一以貫之地鍾愛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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