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5日 星期日

智識的冒險----《「帝国」日本の学知」》

我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我的熱情和興趣忽然轉向了,由飼養鴿子放飛天空,變成了愛好方寸之美的集郵者。那時候,我認識了一位集郵專家,他經營的集郵社就在故鄉的大街上。那時候,每次下課的鐘聲敲響,我立刻衝至停車棚,牽出中古自行車,奔回四公里外的家裡。或許,這是所有狂迷者共同的現象,他們有信奉追求的目標,就會不計後果。我也沒有例外。以我田徑隊員般的速度,四公里返家的路程,往往不需十五分鐘。不過,自我受到集郵的魅惑,我騎自行車的速度,相對減慢了許多,而且並非直奔家裡,而是專程轉向那家集郵社。那位老闆待我很好。起初,他只是將我當成顧客,半年過後,他看我熱衷集郵道樂,頗有研究精神,有辦法熟記和辨識郵票目錄裡各種郵票的面額、印量、尺寸、顏色、市場行情等等,於是,將我當成此道同好,甚至將我視為他的徒弟,出示其價格不菲的變體郵票,傳授我集郵的個中三昧。

那時候,我正值叛逆和苦悶時期,不喜歡教科書的束縛,位於街上橋旁的集郵社,成了我智識建構的新樂園。說來我這別樣的少年時期,還真是幸運,同輩們正埋頭苦讀準備聯考,經常通宵夜讀,搞得滿臉青春痘,近視眼鏡的鏡片愈加厚重起來,厚得像凍豆腐一樣,看得我內心五味雜陳。因此,我自然將這自在的遊蕩,視為莫大的享樂。然而,我為了這道樂的趣味,終究付出了代價。我高中聯考的成績奇差無比,連一個省立高中都考不上。幸好,我並沒有因此沮喪。相反的,那時最令我感到無力施為的,應該是我手頭沒有雄厚的資金,可以用來蒐集珍稀的郵票。我細究下來,即便我記憶力超強,翻閱郵票目錄過目不忘,加深對郵票和珍貴明信片的探究,可沒有資金支撐,等同於無力購入真品郵票,最後,我也只能面向稀罕的郵票興嘆了。於是,我師法高僧似的轉念一想,既然現實情況如此,我何需刻意追求?我擁用一冊郵票目錄,豈不是就擁有全部的郵票嗎?或許是我祖先有靈吧,一個關愛的聲音告訴我:「你應該找個不需花費太多金錢,又能終生自娛的興趣吧。」當下,我尋思了幾遍,頓悟到一個道理,這世間哪有比隨興讀書來得快活的事情?從那以後,我真的開始發狂似的轉向讀書為樂的世界,雖然那全些是五花八門的閒書,但是許多世界文學名著中譯本,都是我於青少年期間的讀物。

回想起來,我當初荒唐似的遊歷智識的印跡,如今已轉移到我尋覓日本的古舊書上。我每次我前往東京,必定去新宿車站附近的BOOK OFF,像巡田水似的巡視一下。我知道,只要勤於走訪,通常都有意外的收穫,並成為我尋書的有力線索。例如,我可能在店內書架上,先購得某個著作集或全集的殘本附冊,但是有這個殘本,我就能按圖索驥似的追查,逐一地將它們蒐全。在這方面,的確很像我少年時期的集郵樂趣,從零散到找齊的過程中,都讓我浸潤在愉悅之中。上次,我在西荻窪的音羽館書店,遇上了一件美事。他們店面前的書架,擺放著許多日本文史哲的好書,售價都很平實,訪書者特意前往,絕對是值回票價。那時我豪邁地掃買過一遍,然後將滿袋滿手的書籍,搬運至下榻的民宿。放置妥當以後,我再次巡店復視。

果真,我在不顯眼的地方發現了一套奇書:《「帝国」日本の学知」》共7卷,它們就置於該店書架頂層。我朝店內環顧了一下,似乎沒有踏臺或鋁梯椅子的東西,我不便擅自搬動什麼,搆不著書籍,又急於想知道售價,只好向店員詢問了。這位氣質斯文的店員,立馬拿出一台鋁梯取下了套書,反覆查看了幾次,都沒能找著標貼的售價。他很客氣地說,他們店裡的庫存非常豐富,每日進書無數,在神保町的書店街設有分店,他必須詢問老闆,請我稍候一下。於是,我立身在重重的書堆後面等候。約莫二分鐘,他與老闆通上電話了,幾番說明之後,他忽然迸出了「25千圓」的金額。話畢,他起身走出已被書堆擋住視線的櫃檯,一看到我微笑地:「想必如您也聽見了,就是這個價格。」對此,我自然沒有異議。試想,我千里迢迢來這裡購書,與好書良緣奇遇,我豈能因為畏懼書價高昂而退卻,淪落為中途半端的人?當下,我快速地掏出了三萬日圓遞給那名店員,從他手中取回一張5千日圓鈔。

我付款之所以如此明快果決是有原因的,因為十餘年前我就吃過這種苦頭,沒在第一時間購下書籍,與良書錯身而過了,現在,回想起來真不是滋味。我想,這很可能是良書對我的申誡,旨在懲罰我沒有及時把握當下。走出了音羽館書店,我心情愉悅提著這套書返回了民宿。依照我以前的經驗,此時在房間整理淘書的成果,最是令人美好的時刻。在這過程中,我發現,原來《「帝国」日本の学知」》這套書不只7卷,而是8卷本。按照原書價格計算,每卷定價4800日圓,8卷共計38400日圓。儘管這套書於2006年出版,在日本舊書網站上卻極其少見,而我以25000圓購入,是相當合理划算。我據此推理,這套書籍可能剛剛進貨,店家預估短期內乏人問津,因此沒有及時標上售價。這種事情或許並不稀奇,我亦曾經遇過幾次。一次,我在舊書店裡已巡視多遍,始終沒找著中意的書籍,幾經周折後,我從走道兩側的書堆中找到了屬意的書籍。不過,這些書籍通常沒有標價,似乎正等候店主的品鑑定價,再將它們擺上書架,等待有緣書蟲的青睞。話說回來,該店家持有的這套書籍只有7卷,缺少其中的第7卷,所以才以25千日圓售出。我認為,這樣計價並不離譜。我只要找到第7卷,即是齊全大團圓了。數月之後,我上網「日本の古本屋」查找了幾次,果真有店家出品了第7卷,但僅此一家而已,分卷的或半套的也不多,由此可見持有者都不輕易釋出。


說到書籍從零散回歸齊全,我必須提及末岡實教授的貢獻,因為沒有他鼎力相幫,我即沒機會回述這段過程了。今年五月初,經由他及時訂購第7卷寄來,這套書籍才得以完整。也許有朋友納悶,零星散冊同樣可閱看,我為什麼執意如此?是啊,這種說法也對。而且人生苦短呢。現在,我和翻譯之道已孤影甚遠,我何不換個方式定義它們?我自問,我能有什麼辦法?有的,其實我活到這個年紀,早就應該試著學習評述日本的思想社會著作成果了。哪怕我無法精要地做出評價,在我通過閱讀和書寫的試煉中,說不定可以練就出有意義的概括和複述,令人耳目一新。就此意義而言,這種評述本身即是撰者精神上的重生,亦是精進文筆的起點。近幾年來,我從日本學者們寫作《福澤諭吉を読む》、《中江兆民を読む》、《丸山真男を読む》等這類讀書評注得到啟示,看見了他們的苦心和用意。他們致力於從他者的位相見證自我的做法,有點像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的觀點:「正是通過解釋,文獻成為了證據。而解釋就是通過『因為』的不同用法來回答『為什麼』的問題。我認為,這種見解很有意思,既是如此,我更應當大膽付諸實踐才行。正因為人生苦短,我們要及時行樂,在當下履行愉悅的意義,否則時間老人就要搖頭嘆息了。下次,想必讀者們就可看出重點所在,因為由閱讀複述最容易看出作家的本事和能耐了。確切地說,作家寫得精采本是理所當然,寫得言不及義或虛無縹緲,其自我傷害的程度,恐怕勝過荒誕的自殺行為了。在此強調,我可以讀閱到日夜顛倒的地步,應該拿不出什麼真章來,最多只能是平實的讀書心得,這點還請諸位多多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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