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戰爭與文學》小說 太宰治〈等候〉
在日本的出版界,大型出版社編輯推出的各種全集,向來吸引愛書人的關注。集英社為了慶祝創社85周年,特別企劃刊行《精選 戰爭與文學》小說,加上增刊1卷共21冊,該系列全集主題明確內容廣泛,文本時間跨度很長,從近代日本帝國時期到二戰後當今,鄭清文的小說傑作〈三腳馬〉收錄(第18卷 《日本帝國與台灣.朝鮮)其中,可謂不可多得的皇皇巨卷。此外,每冊精集前面有文學專家和作家撰寫的導讀文章,並附有月報(12頁小冊子),簡明概括該文本的歷史位置,為讀者們提供從小說通往歷史之門的捷徑。
而作為日本小說的忠實讀者,我看到這樣的套書,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以前,我年輕力盛熱衷於翻譯,無視於自己智識有限,總希望憑己之力,將那樣的全集翻譯出來。現在,我更加體會到生命的局限,幾乎放棄那種美好理想的幻覺了。在此,或許可以說,是我把追求美好的順序做了重置。首先,我想辦法先購下心儀的全集作品,然後盡量騰出時間來,像學習氣功吐納一樣,細慢深長地展開閱讀。真有深切的感受,才可試寫出來與文友們分享,若真的毫無感動,就不必硬寫出來,很可能就此成為文字殘骸的製造者了。
坦白說,我雖然經常閱讀日本小說,但是從未徹底讀畢「太宰治全集」。在我亂書充斥的書庫裡,只有散冊或單行本。就此而言,我對於太宰治的作品,與其讀者迷一樣,多半停留在其聞名於世的多部「名作」上,或者因備用的需要,只有數冊日本作家所寫的太宰治評傳,談不上什麼新的發現。這次,該全集第8卷裡,首篇即是太宰治的小說〈等候〉。出於編輯魂作祟,閱讀之前,我不由自主地翻頁計算起來,有了驚訝的發現,相較於太宰治其他的短篇小說,〈等候〉這部小說篇幅很短,日文原文大約二千餘字,譯成中文的話,應該不超過一千五百字,可將它歸類為極短篇小說。
這部小說的語言淺顯易懂,內容並不複雜,始終用第一人稱表述,其間摻夾喃喃自語,以此來烘托主角的心理活動:(主角)我,每天必須到省線旁的小車站,迎接陌生的乘客。我購物結束以後,就得到車站去,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望著剪票口的方向,開始每日漫長的「等候」。有些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候什麼人,甚至懷疑自己的行為,我根本並非在等候某人的到來,因為我是孤僻的人,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我覺得,平常的寒暄問候,都充滿虛情假意,那全是言不由衷。在那樣的世界裡生活,我只感到痛苦,很想一死了之,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尤其,第二次大戰爆發之際,街頭巷尾的緊張氣氛陡然升高,唯獨我這樣的廢人(人間失格),成天渾渾噩噩過日子,沒有積極有效的作為。這樣的毫無作用,給了我極大的心理壓力,我因此愈來愈感到恐慌不安,從此喪失了活著的自信。正因為如此,我無法安然地待在家裡,只想往外面走,能否找到精神解脫的出口。於是,我就茫茫然來到車站,佯裝自己在等候著誰。可是,在等候的空檔,心情又不全然是舒暢的,偶爾會出現莫名的罵聲,斥責我故作姿態來矇騙他人的目光。好幾次,我甚至認定自己是個邋遢的女人,在戰爭開打的時候,只會說些漂亮話,說要打拚工作,為國家貢獻心力。不過,那全是虛妄的藉口,以這樣的藉口來掩飾恐懼。換句話說,我透過這樣方式來保持自身,在這表象世界之下,苟延殘喘活下去。該小說進行到最後,(太宰治)我的設問句,像回文詩的構結一樣,終於點出了這小說的用意。我又籍此機會詰問自己,我到底在等候誰?因為眼前既沒有具體的來者,只有來勢洶洶的茫然,旋即佔領了我的心靈。於是,我不禁自問:「難道我在等候丈夫歸來?情人?朋友?金錢?鬼魂?」但矛盾的是,我對此全盤否定了,我又回到茫然的狀態中,繼續過著沒有意義的生活……。
讀完小說〈等候〉之後,我無意去推敲太宰治的小說技巧及其寫作動機,反而獲得了一種淡然的歷史感,這種歷史感於我很有用途,它可以幫助我接近歷史生活的現場,讓我找到了理解二戰後日本庶民面向的通道,儘管小說家已經付出很大的努力,在這方面透露得很多了,我仍然認為,小說作為通向歷史的文本,不但具備真實的歷時性,與此同時,它又為閱讀本身帶來諸多不可言喻的樂趣。
標籤: 日本文學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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