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與他的風景視野

 

十月下旬，S報名參加「日本東北賞楓團」，以慰勞勤奮工作的自己。這是個極佳的計畫。我想，所有人都應當如此，趁著體力尚佳儘可能到遠地旅行。眼下，我是無法跟團旅行的，因此，託其多拍些東北山間的風景名勝回傳，讓我能夠望著遙遠的風景聯想起來，與日本作家在其小說中描寫的風景與地理連線，這樣一來，我才有下筆的契機和寫字的餘地。

 

情況果真如我預想的那樣。S向我傳來於山形縣藏王的照片（從覽車裡俯拍），我想像的觸角（記憶）像戰地無人機那樣，立刻奔向了三島由紀夫的《天人五衰》（豐饒之海第四卷）幾個片斷：

 

蟬鳴一清早就很嘈雜。阿透從簷廊抬頭看去，晨光從院子裡像未修剪的樹木枝梢間透出，如傾珠瀉玉般閃閃耀眼。房間裡越發顯得幽暗了。廂房前面的茶室完整地映在阿透原就似乎拒絕接收外界的墨鏡片上：石盆旁邊的百日紅（紫薇）被砍倒以後，再無像樣的樹橡，稱不上是枯山水（以石為山以砂為水的日本式人工庭園）的幾塊石頭間的雜草很茂盛，周圍林莽樹葉片灑下的光點也盡留在墨鏡上。（28章）

 

駛入宇治市，群山這才顯得蒼翠欲滴。「美味冷糖飴 」字樣的招偛 從旁閃過，青青如新的嫩竹一直彎向車道。……不久，右側出現木津川翠綠色而美麗的長堤。堤上空無人影，只有疏疏落落的樹木，順勢在空中劃出一道橫線。空中雲影凌亂，碧光斑駁。（29章）

本多繁邦來到了月修寺。綠草如茵的庭院以後山為背景，在炎炎烈日下閃閃耀眼。草坪邊緣長著一些樹，多半是楓樹，從中可以窺見通往後山的柴扉。儘管時值盛夏，楓樹卻已紅了，從綠叢中燃起火焰。幾塊園石點綴著綠地，石旁開花的紅瞿麥一副惹人憐惜的情態。……這是一座尋常的庭院，但顯得優雅、明快而開闊，唯有數念珠般的蟬聲在這裡回響。此後再沒聽到任何聲音，一派寂寥。園裡一無所有。本多繁邦心想，自己是來到既無記憶又別無他物的地方了。庭院沐浴著夏日無盡的陽光，悄無聲息……。（終章）

 

正如以上引文，S回傳給我的山林景色如一部深秋的詩歌總集，如果從廣角的視野來看，它們有淡然的日影漸層、抒情的暮色、蓊鬱而靜謐的樹林……；此外，仔細一看，還可看見那些蒙著淡雪的山白竹叢（與多年前冬季我們在青森山頂上拍攝的景色相似）。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不管你是否來不及參加東北賞楓旅遊團，只有存取在記憶中的優勝美地，都會在這一刻如楓紅似火地燃燒起來。這樣，我們豈不是在完成一場時間、地理風景與記憶的深度聯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