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澤征爾和他的油炸糖棒
前些日子,M大使來店裡茶敘,我們談的話題很廣,從國際關係到地緣政治、不可預測的侵略戰爭,最後我把話題轉向他學習日本語的近況。
「下次,我送你一冊日本(現代)小說。」
「……我目前僅止會話的程度而已。」
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對一個剛剛學會了日語基礎語法的人,一切都在適應和摸索之中,突然進入了日本現代小說,會不會太難或不自量力?
「我認為這不成問題。」
一陣沉默,正等著我往下說明。
「必須說,我不喜歡教科書式的學習方法,並不是我在否定基礎語法的重要性,也明白台灣人所說:『吃不到三把應菜,就想上西天』自滿的危險性。在我看來,既然日語基礎文法都已掌握了,何不採用更生動有趣的方式,以持續加深對日語文脈的理解?」
「所以,你提議直接進入小說的文本裡?」
「當然,這未必都以小說為主,因為小說有故事情節,讀來有趣得多,而且,語法與人物指涉多變,當我們逐行逐段解決了擺在面前的『難關』,我們就可以自由進出『雲來霧去』的日語叢林裡了。」
「除了小說之外,還有其他的方式?」
「有。當然。1987年,我在東京的第二年,我的日語程度很普通。不過,當時,我的想法明確而熾烈,以後回台灣我依靠翻譯維生,不徹底強化中文和日文的能力,大抵捧不住這個飯碗的。此外,這個雄心之外,我還想做點學問,不甘心當個翻譯機器(那時我可能有通靈之能,預估AI時代的來臨)。」
「比如說,哪個文本吸引了你?」
「小澤征爾的《ボクの音楽武者修行》(新潮文庫,1980第四刷)。讀了這部自傳,我才知道小澤的出身背景,以及他與中國有深厚情緣的源由:1935年9月1日,小澤出生於滿州國的奉天(現今瀋陽),他的父親小澤開作,在其出生之前,一直在長春當牙醫師,爆發滿州事變(九一八事變)」以後,其父不當牙醫師搬到了奉天,成為『協和會』的創會委員。那時候,其父與(時任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1885-1948)和(關東軍作戰主任參謀)石原莞爾(1889-1949)頗有交情,他又是家裡排行第三的孩子,因此他出生要取名字的時候,其父便取板垣征四郎的「征」字,以及石原莞爾的「爾」字。這就是「小澤征爾」名字的由來。在他出生第二年,其父到設在北京的新民會工作,他們一家搬到了北京。爆發太平洋戰爭之前,他們一家才返回到東京。小澤征爾說,在他就讀小學之前,他的童年記憶全是北京的生活點滴。」
「哈,你這是歷史研究了。」
「不,這點閱讀談不上什麼歷史研究。其實,比起小澤征爾的音樂修練歷程,我更關注他們一家六人在滿州國的生活細節。當初,其父是對建設滿州國懷抱熱情(或尋找新天地)來到這裡的。當時,小澤家裡並不富裕,毋寧說,接近窮困的生活。然而,對小澤征爾來說,每日得到溫飽就備感幸福了。比如,有時買下一盒草莓,一家六人只能分到2粒,買了一包花林糖(油炸糖棒),每個人頂多分到5、6個,但是,他心存感激世上竟然有這樣美味的零食!從那以後,『花林糖』就成了小澤征爾鍾愛的零食。我以此推論,小澤征爾對『花林糖』對感情,相當於普魯斯特的飲食生活中的『瑪德蓮』了。」
語畢,我補充了一句:你不覺得這種學習方式很好嗎?有些情況是,剛開始,只具備初生之犢的勇氣,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埋藏多年的雄心壯志就這樣被點燃了。小澤征爾說完了他與油炸糖棒的往事,激發了我童年記憶中的甘蔗林,以及堆在屋簷下因雨受潮冒芽地瓜的往事與隨想了。(2025年4月6日)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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