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法蘭西
昨日晚間,法文翻譯才女昭澄姊和法國朋友來茶行品茗,頓時使沉悶的夜晚,增添了法蘭西的文學味。經過簡單介紹,我才得知這位法國人頗有來頭,他正是不辭千里而來向李天祿大師學習布袋戲的班任旅先生。他講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還會少許日本話,而且說話很幽默。我心想,接下來向他請教法國文學,應該是順暢而愉快的。於是,為他們斟上了中烘焙的鐵觀音茶和茶點,開始了我的提問:「你身為法國人是如何看待波特萊爾的?波特萊爾看到的巴黎,和你生活其中的巴黎有何不同?」他說,無庸置疑波特萊爾是法國代表性的詩人,讀過其詩集《地獄一季》很受感動,雖然文字思想有點沮喪,但卻頗能表達詩人置身巴黎的感受。我追問,是什麼因素造成詩人的頹廢?也許是我發音不準的緣故,班任旅先生沒懂得這句話,我趕緊向昭澄姊討救兵,麻煩她將頹廢一詞翻譯成法語。果然,她不愧是法語口譯的能手,說了一串流利暢達的法語,班任旅行終於明白我的意思。接著,他問我為何如此形容?我說,波特萊爾詩歌中的頹發思想,讓我想起了日本的太宰治。在面對時代混亂和巨變,詩人和小說家的神經特別敏感,但往往因各種因素而調適不良,就這樣慢慢地從社會的中心被推到了邊緣。這時候,詩歌和小說似乎成了他們情感思想的出路。
說著說著,我把話題轉向了巴爾扎克,並向他確認一個疑問。我引述臺灣的法國文學專家說,「巴爾扎克的法文不夠精練,亦即通俗性多於文學性,是這樣嗎?」班任旅先生說,「沒錯,巴爾扎克寫作小說,多半是為了還債,不得不大量寫作,自然是比不上以法文嚴謹著稱的福樓拜了。」昭澄姊補充說,「正因為用詞通俗,所以翻譯成外語相對容易。」我說,這裡存在一個有趣的問題。巴爾扎克由原先粗獷的寫作風格,經由翻譯的再創造,變成了優美細膩的漢語譯文後,的確改變著中文寫作者的視野。據我所知,巴爾扎克的中譯本小說出版,影響了很多中國作家的寫作技巧,而我閱讀傅雷和施康強的譯本時,同樣有這種感受,並自覺地加以吸收。坦白說,我手頭有一套人民文學版《巴爾扎克全集》(30卷),正是我用來避免陷入日文式寫作慣性的砥石。說到翻譯,班任旅先生忽然朗笑起來,說翻譯即是一種背叛。
談完了巴爾扎克,又提到許多法國經典作家,從蒙田、雨果、斯湯達爾、莫泊桑、普魯斯、紀德,到沙特、雷蒙.阿隆,等等。他說,在這些作家當中,他尤為喜歡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對生活細節的描寫正是法國文學特色之一。然而,他不喜歡毛派的沙特,欣賞理性而反共的雷蒙.阿隆……。我心想,他的文學品味其實也反映其政治態度和立場,反對道貌岸然的左派分子,而支持被同時代激進派咒罵為右派的雷蒙.阿隆。我說,在那樣極左思潮意識形態張狂的時代,雷蒙.阿隆敢於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很不簡單,這進而證明反共的雷蒙.阿隆,不愧是深富遠見的歷史哲學家。前一陣子,我心血來潮似的,拿出其回憶錄中譯本高興地啃讀起來。最後,我提到法國作家塞利納的流浪漢小說《茫茫黑夜漫遊》。班任旅先生說,他很不喜歡這位作家的小說,因為他是反猶份子,而且推崇希特勒,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種作家的作品。我接過話尾,事實上我家裡有這個中譯本。對一般中文讀者而言,如果專家沒特別指出,塞利納的小說寫得好,卻有著反猶的思想,最終還是以文學形式掩蓋極端政治思想而告終的。
結束這場法蘭西文學聊談時,我突然起了自己的讀書計畫,也就是將三部長篇小說:巴爾扎克《農民》(此日譯本是我在神保町舊書街購得)、左拉《土地》,以及日本作家長塚節的《土》做比較閱讀,以農民和土地為主題,寫點讀書心得。只不過,至今這個讀書抱負都沒實現,可說是於心有愧呀。
標籤: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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